「是……」
我背对着提问者,像是一个饱经沧桑的无奈者般,叹了口气,缓缓吐露道:
「秘密哦。」
「……」
我回过头去,露出了邪魅的微笑,道:
「像是保有技能这种东西,放在行业里面也是一种秘密,毕竟作为人的最终底牌,怎么可能亮出来。」
「更何况……」
陡然间,我语气低沉了下去。
记忆如海潮般涌上心头,久久徘徊,说什么也不肯退去。
闭上眼睛,眼前仍旧能浮现,名为我的,白起的,所谓的「保有技能」,是一种怎样邪恶的东西。
「如果可以的话,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用第二次。」
——又或者说,使用第二次后的我,大抵也就没命了。
我缓缓地站起身子,拍了拍灰,转过身去,正对着躺在病床上柔弱的少女。
耳边,不只是何处的教堂,敲响了名为六点的钟声。
悠长,而又悠长,穿过那喧嚣的人群声,仿佛有股无坚不摧的力量般,落进了耳朵。
阳光已然老去,不再似正午那般灼人皮肤,从窗纱中流出来的金丝在眼前划过一道美丽的线条,涂满了少女的床铺。
少女的脸庞被光芒所点缀着,一场大病使她带上别样的病态美感,令人不禁惊叹。
「说了这么多我的事情,是该说说你的了吧。」
我整理了整理衣衫,使自己看起来稍微变得正经些许。
毕竟,接下来是职业上了。
——往日的玩闹可以随意地取笑,但在一旦决定要做的事情上,就决不允许有半点马虎。
因为知道自己有着名为「懒惰」的基因,所以只能一直强迫着自己坚持这项原则。
「既然已经帮你讲解了异灵了,你也很清楚了吧。」
「名为异灵的东西,是因为负面情绪所诞生的——对于你来说,大抵也显而易见吧。」
她直视着我,没有任何退缩。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冰冷到了极致。
一旦谈到了敏感的话题,几乎是下意识地,建立了绝对防御,令人即使想靠近也会被吓得逃跑。
可她,终于没有拒绝,虽然吐出的那个字,依旧是绝对零度。
「……家庭。」
「是啊,家庭呢。」
我脸上尽量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从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啊,不管是从哪个方面来说,这个房子,都太冷了。」
「而且。从林可昔那边听到的,关于你的家庭离异的事情,如果稍微再联系上你所说的,异灵产生的时间,基本上来说,是逃不掉的了。」
「我明白了,所以,我该怎么办?」
「怎么做?如果说所谓的异灵是因为负面情绪而诞生的,那么我该怎么做才好?」
「如果说,又或者说,像你所说的,我的一部分记忆被抹除了,被隐藏了起来——那是不是回想起它就能驱散异灵。」
异常冷静地,指出问题的所在。
「可是,如果记忆被抹除了,那么为何,所有记忆我都还拥有。」
她淡淡地,面无表情地说道。
尽管脸庞上不显露,可眼睛里还是一瞬间闪过了一丝悲伤。
「从小时候一起的朝夕相处,到决裂前夕,再到与母亲道别,直到今天与父亲生活在一起,所有的记忆,一切都那么地清晰。」
「一切都,恍若昨日。」
像是昨天发生的一般,所有痛苦的,难过的,悲伤的,愤怒的,快乐的,一切的一切在此刻只有,只剩下了甜蜜,与悲凉。
那是名为家人才能拥有的,独特的,此生此世只有一次的羁绊。
摆脱不了,也舍弃不去,注定束缚在身上的神圣的十字架。
「所以,该怎么做才好?」
她抬起头,咬着牙,大声地质问道:
「消除负面情绪么?那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原因也不应该如此吧。」
「世界上离婚的人并不少吧,为什么唯独我被纠缠,就算是体质原因也好,但……」
她垂下头,低沉地说道:
「我,并没有多怨恨他。」
他。
他。
他。
——父亲。
「两年的时间,即使当时再如何地怨恨,也已经被磨去了不少。更何况,他是我的父亲。」
「即使曾经做错过,即使曾经是如何地渣过,我和他血缘里的东西,是削不去的。」
「我,从来不怎样地怨恨他,只是,抵触的情绪,终究还是有的。」
「至于记忆——」
「怎么可能遗忘,所有的。」
「不管是痛苦的,还是快乐的,我曾所拥有的,或是失去的东西。」
「所以,究竟该怎么办啊。」
她看着我的眼睛,眼睛已然湿润,尽管未见眼泪。
「你的意思是,记忆上,你并没有任何缺失?」
「不可能有缺失的,所有朝夕相处的记忆,我全部都还记得,甚至连所有细节,都完完全全记得。」
「而负面情绪上……」
「不可能的,我知道我的心理。」
她神情黯淡地说道。
「因为害怕自己情绪致使自己崩溃,我一直很努力地,剖解着自己,不断地缓解着父母离婚这件事给我的打击。」
「我不想我的人生,因为这件事情而停滞不前,所以,就算是对父亲的埋怨,也尽量地减少着。」
何等坚强的意志。
与表面毫无相关的,娇小的身躯中有股浇不灭的力量么?
明明是很令人欣慰的是,可在这一刻,寒气却宛若冰刀一般切开了我的颈椎。
「你说过,异灵是由负面情绪供给的吧,可就算以前的负面情绪大到足以产生异灵,现在它又是依靠什么在活着。」
「也就是说……」
「两个产生条件……没有一个满足。」
我的声音几乎是在颤抖。
我发觉我的思绪开始出现害怕的情绪,其中夹杂着,无数的惭愧,愧疚。
我自以为,我已经找到答案了,在打开女孩的心扉之后,就能轻而易举地探取到原因。
可,眼前的情形……
墨菲定律……
「一切事物都没有看上去得那么简单。」
我实在是太蠢了,明明在这个职业上干过那么久,吃过那么多亏。
这个职业,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所以,该怎么办。」
她,说出了那最后一句话。
将军了。
「……」
沉默,在我与她之间蔓延着。
刚刚自以为是救世主的我,如今却宛若一个罪人,在向眼前的人谢罪。
太尴尬了,几乎想让人逃走,可我也没有逃走的机会。
她如此迎面而上,我,也就不能逃跑了。
「说实话……」
苦涩慢慢在嘴巴里面蔓延开来,我顿时感觉无比的难为情。
「我也不是很清楚。」
「……」
「我是一名职业阴阳师,但我的专业范围在于,对那些人为的,人造的,更应该被称为幽灵的东西。像是异灵方面,特别是未成年人方面,说实话,我之前,从未涉猎过。」
像是认错一般,我低下了头。
明明是希望帮助她的,可到头来……
「我对于异灵的认知,基本来源于当时事务所的教导,我只能将我明白的一切告诉你。」
「我说过,我会帮助你,可,有些东西是我遗忘了。」
「在异灵界,最广为流传的一句话。」
「没有人能审判别人,能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罢了。」
「负面情绪上,没有问题,记忆上如果也没有问题,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呢。」
「答案,只能自己寻找,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我本以为,我是替你寻找到答案,现在看来,果然……」
「我太烂了,简直烂透了。」
她直直地盯着我,一幅失望的表情,似乎要开口,但却没有说什么。
「你不,责怪我么?」
好不容易,给予了希望,却又将希望完全地毁灭。
——异灵这种东西没根本有那么简单。
——明明,诞生的原因早就清楚了,可当真正面对真实情况的时候,你根本不知道,从何找起。
她看着我,就这样看着我,最后叹了口气,扭开了头。
「责怪,当然责怪。」
「可,无济于事。」
「已经被骗过好几次了,还好,已经遗留下记忆细胞了么?」
「没事的,我没事的,更何况你也没像之前那几个混账,只想着骗钱。」
「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心想帮助我。」
她把头扭了回来,勉强地,露出笑容——苦笑。
我望着她,默默无言。
从前,从未见过她绽放微笑。
终于见到了呢,可一切并不如愿。我想看到的,并不是这个笑容。
真是,不甘心啊,很不甘心,非常地不甘心。
所以……
「但我不会放弃的。」
像是下定了艰难的决定一般,我调整心态,用着一股坚定的语气,道:
「不管怎样,我都会协助你的,尽管毫无头绪,我都会帮助你的。」
「这是我的,是白起的承诺。」
「虽然打空头支票是件很无耻的行为,但我仍旧想这么说。」
「请相信我吧。」
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向她。
她看着我,就这般看着我。
没有任何情绪,看着我,没有回应。
过了良久,过了良久。
已然不知是多久,她陡然道:
「出去吧。」
「时候不早了,你也得回去了吧。」
「我父亲也差不多要回来了,再不走,会出问题的。」
「所以,走吧。」
我感觉嘴角一阵苦涩,不禁露出一个苦笑,只得提起身子,有些落寞地看了看她,而后,慢步向着房门走去。
「好好照顾自己。」
打开房门,临别之前,我安静道。
「不需要你讲。」
她道。
于是,房门,缓缓地,开始合上了。
我站在门前,看向里面,看着她的身影,逐步地,逐步地被黑暗所吞噬,消失在视野里。
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我的耳边,响起她那如百灵鸟般的声音。
那是带着一丝无奈,却又饱含感激的声音。
「呐……」
在那微小的门缝,病弱的少女努力地,吃力地,却又不肯放弃地从床上坐直了起来。
汗水侵袭着她的脸庞,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却在一刹那,散发出比阳光更温暖的光芒。
那是名为,少女的微笑。
她笑了,然后那樱唇里,吐出对我无异于救赎的言语。
「我……信任你哦。」
她像是理所当然地,说道。
【终于把,最关键的五章完成了,接下来,是时候铺开许多东西了。】
【感谢每一位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