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种奇怪的生物。
他们能为一本书里的男女主角开心得手舞足蹈,能为一段凄美的故事伤心地落泪,他们的情感能被随意拨动,被一个虚假的故事。
可,眼前的苦难,似乎从来无法传达到。
饥饿的百姓,痛苦的人民。
从楼上传来的,被丈夫抛弃的女子哭声,亦或是夹带着婴儿哭泣的吵架声。
河畔上,刚刚死了孩子的渔夫高声地咏唱,盼望着驱散内心那些许伤心。
可,对于事不关己的人来说,不过是——吵闹。
是噪音。
——可,一旦有了共同的目标,那么仇恨会立刻聚集在一起,化成一波海啸,势不可挡。
——只有感受了同样的痛苦,才有资格说互相了解。
以前,我并不懂这句话的含义,但今天,我算是彻底尝尽了这句话的意思。
一切都是阴阳师造成的话,那么对阴阳师有近乎到达不死不休的仇恨,完全可以理解。
我本以为只是几个阴阳师骗财骗钱罢了,金钱上的损失就令人仇恨整个职业,就好比因为保险不起作用就对整个保险行业都仇视一样,完全就不明智的表现。
但……
「唉……」
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般,软了下来。
已经再也没有资格用强硬的态度说话了,还勉强能平等对话的天枰彻底被击了粉碎。失败了,该如此承认了。
蹦到极致的神经,松弛下来,那挺直了的腰,一瞬间变成宛若被抽走了颈椎。一切的怒气,撞碎了心灵的堤坝,完完全全消散在空气之中。
今天,已经不适合再对话了
「是,我输了。」
我软下语气,道。
「我不晓得事情的开头是这样,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认了。」
「还是那句话,我没有恶意……」
咬字,逐步地无力,语气,在懦弱地退缩着。
「小琳在哪?」
安父咬着牙,看着我,大声道。
我叹了口气,道。
「我并没有对她做什么,更何况要是我想做,早先机会多到恐怖,我何必直到现在才下手。」
「你完全可以打个电话给她,我觉得这比我说什么都更能证明我的清白。」
「如果你怕我动手的话,现在给我套上手铐也可以,我也无所谓。」
全然放弃的态度。
不,更应该说,内心仍然残存一丝希望,想要博得一丝信任。
不需要太多,一丝丝就够了。
反正,从某方面来说,警方已经注意到我了,就算我今天逃过一截,接下来恐怕也会被找上学校来逮捕我,毕竟我也算是偷渡罪,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接下来的日子,又要回到无穷无尽的遮掩生活之中了。
——就像,21岁前,那样的生活。
一想到,我就头疼,可……安可琳的命,更重要。
安父疑惑地看了我几眼,而后,果真从自己的后腰处拿出准备已久的手铐。
我双手先抱头,而后转身,再将手放到背后,极其的配合。
像是漫不经心地,我随意道。
「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先前那个阴阳师的么?」
「你要了解这个干啥。」
安父警惕地问道。
「……」
「我确实是阴阳师,我甚至可以说,如果我想要,我现在纵使扯断手铐而后从这层楼跳下去都不会有任何受伤。」
我拧过头去,看着安父,道:
「我之所以不这么做,是因为,我所认识的阴阳师大多都是有自己个人信仰的人,他们对自己所作所为都相当有原则,从某方面来讲,我们都以能从事这份职业为荣。」
「但现在,有个混账破坏了这份荣誉,你说我想干嘛。」
「……」
安父看了看我,而后拿起手机,一边摁着手机,一边道:
「那时候小琳将近有一个月一句话都不说,我害怕出事,本来就想找心理医生。有一天,有个家伙像是不经意间闯入了我们生活,先是因为一些生活的琐事而开始交流,在交流过程中他无意之间发觉了这件事情,他跟我说,在某某地方有个他认识的朋友,顶级的心理医生,可以介绍给我。」
「表面上说是心理医生,其实是个阴阳师,在我面前表现了各种超自然手段后,又用奇特的方法,让我看到小琳身上那浓郁的黑气,说这些黑气迟早会吞噬我的孩子……」
「……于是……」
安父冷冷地盯着我一眼,带着一丝仇恨,一只手仍拿着枪,一只手将手机放到耳旁。
「嘟……嘟……嘟……」
悠久的手机音,一波又一波响起,像是黄昏时来自远方钟楼的晚钟声一般。
悠然,悠然,仿佛时间都变慢。
可,完全不同的是,气氛也逐渐在凝固,仿佛随时会化成冰块将两人一同冰冻一般。
没有人……接。
一分钟后。
「你拨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你拨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你拨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
安父,在看着我,无形的压迫感,铺天盖地而来,直直抽打在我的脸上。
「冷静点,她可能刚好再玩,听不见罢了。」
「这样吧,她要是在你接之前还没回来,我就不走了行不……」
我试探性地问道。
「哼!」
安父冷哼一声,一只手撵上我肩旁,下一秒,一股巨力摁在了我脖子上,我整个人猛地向下趴去,又是陡然,右脚筋被巨力踹到,「扑通」一声,已是单膝跪下,痛的我呲牙咧嘴。
手腕上,一股冰凉感传来,圆形的不知名物与肌肤相接触,还未待我反应过来,那不知名物已是被人极力扯动,勒得我手腕好生疼痛。
「咔擦。」
锁声响起。
于是,双手被锁,而后,我又被锁到了客厅桌子的一条脚上。
「在她回来之前,你就这样呆着吧。」
安父,冷冷地说道,话音落,他转身,离去。
……是去厕所么……
我咬着牙,想到。
真是狠毒,一般的警察为了防止歹徒逃跑会利用手铐,一个锁在歹徒上,一个锁在一条柱子上,以此达到束缚的目的。
可一般人的家里,哪来的柱子。
于是,跪地,手腕于身后,锁低柱子。
我现在整个人的关节都处在紧绷到极致的状态,就算尽力放松也不行,稍微一用力,两个肩膀以及膝盖就会疼痛至极,更别说将身后整个桌子都掀翻了,那是不可能的。
唯一可行的就是……阴阳术了么。
「呼……呼……呼……」
闭上眼,轻轻地喘息着。
从刚才到现在整个都处于混乱状态,完完全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几乎都是被牵着鼻子走,既然有了休息的时间,还是整理整理自己比较好。
将所有的,愤怒,悲伤,欲望,急躁,抛弃。
脑子,缓缓地,浸入冷水之中,冰凉感,冲洗着发烫着的宛若是岩浆一般的身体。
像是往常一样,如同往常进入冥想状态一样,从身体,再到神经,彻彻底底地松弛。
吐·纳。
仔仔细细地,想一下,认认真真地,想一下。
现在的路已经走不通了,眼前的安父已然没有信任自己的可能性,唯一的方法只有自己去解决了。
怎么办,还是找安可琳交谈么,可可能性太小,直到今天为止都没有感觉记忆上有什么缺失。
安可琳的日子已然不长了,我已经没有时间去调查了,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无从下手么……
我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一定有我忽略了的什么东西,我一直所忽略的东西。
人类的生活是由自我,家庭,社会所构成的,对于一个学生来说,几乎便是自我,家庭,学校构成。
自我,明显已是出了问题,但引导问题的产生源自于,家庭,学校其中之一,按照之前的调查,高中两年安可琳几乎不与任何人来往,而且就她的语气,她并不在乎。
如果连与学校来往都没有的话,那么问题的产生也就失去了可能性。
回到原点,家庭。
家庭如今可见的原因是,离婚,但她本人完全可以倘然面对。
那么,回到构成,家庭的构成,双亲,自我,以及兄弟姐妹。
兄弟姐妹,没有,划去。
父亲,也没有,自我也划掉。
那么……
「母亲么?」
我喃喃道。
是的,直到现在我都一直忽略的,是母亲一方。
从离婚之后,接下来的故事,就再也没有作为配角出现,连在安可琳的言语中出现的频率都极少。
她曾说,憎恨父亲,说明母亲的离去大抵并不是她个人原因,而是父亲的原因。
反过来推,就算是离婚,我不相信一个母亲就会对孩子完全失去感情。
想要失去感情根本就不容易,能抹去感情的只有时间,可完完全全不出现,那么就有点不合理了。
这么说来……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
想要,探寻母亲的痕迹,现在最好的方法是,进入安父的卧室查看,安父对安可琳心怀愧疚之意,说明他对自己的错误有所认识,那么对于妻子不一定会完全失去感情,卧室多多少少会保留一点痕迹吧。
等等,等等,说到底,今天来家访还有一个附带型的目的……
——「我感觉,答案,在房间里。」
所以说,今天本来的目的,还有观摩一下房间这一说法,因为是安可琳本能上的排斥,所以理论上来讲,房间必然蕴含一些什么奇特的东西。
想要去直接去看的可能性已然不存在了,那就……
下一秒,灵力从丹田处涌了出来,我缓缓地抬起头,眼前的一切变得虚无而又飘渺,楼下人们所有在房间里的行动,一清二楚地印入眼帘。
最后,眼睛,定格在安父的房间上。
——灰。
——灰色。
——无尽的灰色。
——那是死亡的灰色,没有一丝生命的感觉。
答案……
找到了……
我的脸庞,似乎想要为找到答案而雀跃地微笑,可不知为何……
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