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结束了呢。」
我松了口气,近乎瘫痪似的躺在桌子上。
现在是放学后的办公室,老师们都相继回家,留下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喘息着。
黄昏。
阳光懒洋洋地洒在桌前——我轻轻地将一张照片贴在了上面。
上面的人,微笑着,脸上充满着阳光,与他相拥的我,那时尚未刻上太多名为「生」的痕迹。
我心中一痛,而后又释然。
已然三年了,时间也将那股悲伤彻彻底底地冲淡了——只是伤痕还在罢了。
「呼,不过今天也算是好险。」我喃喃道。
岂止是好险,场面简直是差点失控。
从某方面来说,一个男性入驻女校无异于一只羊跑进了狼的领地——明明自己才是狼啊,哇,这种小说中才有的人间美梦降临到自己身上怎么就感觉像是噩梦一样呢。
在刚刚开始自我介绍的时候就能听到下面,勉强叫做悄悄话的议论声——不,悄悄话个头啊!所有的声音根本就没有任何掩饰好么?
其他的都好能忍,说我声音难听我忍了,说我不够高我也就算了,说我长得丑……我也尽量忍住了。
但说我英语不标准是什么回事啊,我在M国呆了这么多年英语怎么可能不标准啊!
还有这混账试题,我的妈,作为一届从M国归来的高才子,我大Z国的英语试卷我居然做不到及格……
A市,请让我再为你多默哀一秒。
A市学生,辛苦你们了,出来混的,都不容易啊。
我叹了口气,今天可算是被当作了动物园里的动物,一下课办公室外人山人海,为了一睹男老师的面貌而挤在了门外——可为啥看完后都是失望的眼神啊混账!我也不想进来的!
嘿呀!好气啊!
「唉……」
总而言之,接下来的苦难日子,大抵才刚刚开始。
我整理着东西,将刚刚拿到的课本等一并安放——今天也不算没有收获。
不,甚至可以说是大收获。
——在我执教的那个班里,第四组倒数第二排靠窗的那个角落,能看到一位美丽的少女。
瘦弱,纤细,却给人充满力量的感觉——脸上几乎是冰冷着的,身旁也好似有一堵墙。
高不可攀,坚不可摧的墙,将所有人都挡在了墙外。
无法交谈。
——安可琳。
应该是这个名字,没有错,那天在楼梯口遇到的,与父亲吵架的少女。
身上附着许多怨气的少女。
那个被异灵缠身,随时可能暴走的少女。
在看到我的一瞬间,脸上闪过一丝错愕,而后又变得淡然——不符合年龄的自控能力。
不管怎样,都觉得称得上棘手的少女。
「……」
总之,只要有了接近的机会,那么就有办法,将她身上的异灵除掉。
我叹了口气,背上书包,准备向外走去。
——陡然,门开了。
探出头的,穿着校服的朴素少女。
没有刘海,将辫子编成了双马尾,带着一幅并不新潮,甚至有些老土的圆眼镜,却将那双闪着纯真的眼睛衬得格外美丽。
朴素不代表不美丽,又或者说,正是因为朴素反而有一种令人喜欢的亲切感。
与安可琳截然不同的,令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的亲切感。
脸上还带着点稚气,但从眼睛中可以感觉到已经有着相当成熟的心智。
——林可昔。
——我执教的班的班长。
她有些羞涩,向我点了点头,道:「白起老师。」
「嗯?」我有些诧异地回答道,「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学校啊,可昔同学。」
「哎?老师知道我的名字么?」
她歪了歪脑袋,有些意外地说道。
「当然了。」
废话……如果你看学生档案的时候,发现一个常年坐稳年级第一,各科成绩包括体育都是A,并且办公室老师一直念「要是林可昔是我的学生多好」念得我耳朵长茧的人,能不记得么……
「所以说,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学校啊。」
「唔……」她迟疑了一会儿,面有难色的道:「老师是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
「因为老师长得很帅啊,很受女孩子喜欢。」
「……」
喂喂喂,这不是应该列入真话范畴么!我才不想听到这样的假话呢!能不能顾及一下我啊魂淡。
「好的,那么真话是?」
「和同学们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她们要我来测探测探一下老师,看看老师是个怎样的人,好不好说话。」
「……」
这就是你说我丑的理由?哪有试探老师是用说老师丑来试探的啊!
「不过现在看来,老师应该是挺好说话的那种。」
被你发现了!谢谢啊!
「那么,要找我聊什么呢?」我叹了口气,然后正色道。
……
十分钟后。
「哈哈哈哈,老师你居然去坐的士,真是心疼你。」
「……」
为什么聊着聊着会聊到我的丑事上啊!还有不准笑得那么不淑女!把眼泪给我收回去。
她笑得前仰后翻,捂住肚子似乎难以制止下来,眼泪从眼角不断地溢出。
哇!虽然很不淑女!但莫名其妙的很可爱啊!这个少女怎么怎么看都那么可爱。
「老师,别人都欺负你刚刚海归,的士这种东西在乡下几乎是没人打的了。」
「为啥……」
「起步价动不动就15,16元,还没有开到两三分钟就是20开头,稍微远一点的地方都是50元以上,有些司机还很黑心,带着你绕远路,故意打圈,现在黑心车太多了,基本都没什么人坐。」
「……」
难怪那天四五百米的路又没有塞车怎么开那么久!哇,A市你简直待我不薄。
「在市内来回的话还是坐坐公交车吧,比较便宜,虽然公交车有时候也有点毛病。」
「啥毛病。」
「明明在路上看到的车很多,可是真正等的时候却总是四五十分钟才能等到一趟,神出鬼没的,你都不知道这些公交车到底哪儿去了。」
……
感情这城市还没有可以坐的交通工具?除了步行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呼,老师,你说,将来选择什么职业比较好呢。」
她话锋一转,陡然说道。
「大家基本都高二了,其实也和高三没有差别,很多人都开始为了未来进行计划了,可是很多人都挺迷茫的,不知道要选什么职业好。」
「职业么?」
我歪着头,想了想,道:
「当然是当一名建筑师啦!」
「为什么?」
「……你看看房价就知道了……作为一个海归我表示这种房价完全不科学啊,要是按中心城区的房价把A市卖了都可以买半个M国了。」
「哈哈哈哈,没办法,国情如此,毕竟Z国这边人太多了,房子供不应求,像是老师如果不去赚点外快的话,单靠学校工资可是会一辈子打光棍的哦!」
「为啥会打光棍!」
「现在社会很现实的,没车没房的话会很遭人嫌弃的呢!」
别用那么纯洁无暇的表情说出这种恶魔般的言语啊!我很难受的说!
「……」我扶了扶额头,接着道。
「如果不想自己进公司打工或者创业的话,就当医生或者老师吧。」
「哎?可是现在医患关系很差诶。」
「再差又能怎样啊,在M国我也有关注Z国的一些新闻,说实话,有些医患关系纯属是患者有问题,有病的时候总是拖拖拖,寻找各种民间方法去治疗,但无药可救的时候就送往医院,医不好还要求医生赔偿骂医生庸医,简直太可笑了。」
「现在也是,刻意的无中生有,挑拨闹事,甚至赌塞在医院门口影响交通,到时候因为他们而导致患者没有及时抢救,又要把锅丢给医生。」
「读个医生需要将近10年甚至不止,出来工作还得从实习的干起,医生不出来在外兼职的话一个月工资仅仅够塞个牙缝,这种赔本买卖有多少人愿意做的啊。」
「只是理想职业还是医生,说实话,有些职业是一辈子的事情,医生,教师都好,你不走偏路不走岔路,踏踏实实地做事情,在你手下救治的人越多,就越多人感谢你,人们也会对你含有敬意,越到年老之时人们会越怀念你,这份精神上的荣誉感是其他职业得不来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道:「好吧,我明白了。」
天色渐晚,太阳已快没了影。
夜色将至,风儿有些寒,学校外充斥着车子你来我往的归家声。
她这才反应过来,不禁掩嘴道:「糟糕,都这么晚了。」
望一望时钟,已然六点了。
「对不起老师,我得先走了,今天和你聊得很开心呢,谢谢老师啦。」
她颔首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就要走。
「等等。」我出声道。
还不容易有个机会了,怎么能放过。
「你知道安可琳同学么?」
「诶,知道啊,老师,怎么了?」
「你对她的印象怎样。」
「唔。」她一歪脑袋,想了想,道:「安可琳同学啊,感觉挺冷淡的呢,刚刚进高中的时候就和我同个班了,那个时候的她虽然也冰冷冷地,但或多或少还和我谈过一些话,可是高一的暑假过后,就彻底变了,完完全全地冰冷了下来,感觉根本无法靠近。」
「到现在为止,感觉她完全没有朋友呢,每天来学校后就坐在那儿独自看书,也没有搭理别人——这么说来,从高一的时候就没怎么看过她有朋友,有时候我刻意地上去搭话,也不到几句就败下阵来。」
「体育课基本每场都请假,身体明明看起来很瘦弱的样子,却不爱参加运动——可能是因为不喜欢集体活动吧。」
她想了想,又道:「稍微仔细想想,当时似乎在班里有流传过呢,说有人去打听了一下可琳同学的过去,据说是单亲家庭呢,在初中的时候还在一起,好像在她初三那年离了婚,从此就性情大变了起来——但还不至于这么冰冷,只是话变得少了点。」
「这样啊。」我摸了摸下巴,道:「没有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
「嗯。话说老师是想对学生妹下手么,我可是会监视你的哟。」
她朝我笑了笑,消失在了拐角。
是啊,是想对她下手啊,但不是那种下手啊。
我走在回到宿舍的路上,摸着下巴不断想着。
意外的收获。
家庭,离异,争吵,性格大变,日渐增长的冷漠,冰冷。
很好的线索,接下来,就得从一年半前的离异事件找找原因了——该找什么借口和她父亲聊天呢,唉,麻烦死了。
我挠了挠头,随即拿出钥匙,打开了自己屋子的门,顺便望了望门外逐渐远去的背影——为了锁我居然等到了六点,为了囚禁我也真是不容易啊……
一边走进房间,一边这么感叹道。
「轰!」
轰然巨响!那是门关上的声音。
嗯?奇怪,我明明没动门啊,怎么自己关上了。
正准备回头,突然脖子一凉!
寒气!
寒气逼人!
利物!像是要割开肌肤一般的利物!
是刀子!
我猛然一惊,不禁缓缓地转过头去……
「嘶……」而后倒吸一口冷气。
眼前的人,是位美丽的少女。
而且,很熟悉。
安可琳!
那个被异灵缠身的少女!
「不许动。」
她冷漠的脸庞上,吐着冰冷的字词,和……
——铺天盖地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