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记得那年,我拒绝了班上同学的告白。
大家都说现在的学生早熟。
在大数据信息时代之下,作为一个涉世未深还在长辈保护下的心智并不健全的孩童可以接收到太多有关于不是他这个年纪所该知晓的信息。
这是时代浪潮带来的便利,同样也是一柄双刃剑。
成熟的孩子会自己进行思考,通过筛选选择自己需要的信息。
像不成熟的孩子,他们无法分辨是非,看到《古惑仔》会觉得威风,见到一些荒唐的言论会信以为真,把低俗笑话当成幽默风趣,我觉得他们很幼稚。
所以,当我面对眼前这个鼓起勇气弯腰表白的男孩,我并没有太多情绪上的起伏。
当我冷漠的开口拒绝,他有点气急败坏地继续追问原因。
所以我问他“你因为什么喜欢我的时候”,他答不上来,只能支支吾吾用谁也听不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接着我毫无兴趣地掉头离去,最后只听见他因为被拒绝之后的哭喊,还有他那些朋友们一直安慰他的声音。
我并不后悔这么做,哪怕我的态度伤害了一个和我同龄的孩子。
我不需要在意他的情感,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直截了当的拒绝这种请求是我认为最好的选择。
再加上他就是我觉得幼稚的那种类型,而且在表白之前,我甚至对他并不了解。
他们只会觉得面前的女孩漂亮,所以喜欢,而背后的情感是禁不起推敲的。
话说回来,这个年纪真的会有人明白什么是“爱情”吗?
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因为被其他同学恶意引导,所以觉得自己表白肯定可以啊?
不过之后的事情也和我没有关系了。说到底他只要哭一哭就可以振作起来了吧?
不过,我显然高看了这个同龄孩子的承受压力。
他似乎对昨天的告白失败非常愤恨,借着自己在班级里的地位,带着同伴们一起欺负我——给我的桌子画上侮辱性的涂鸦,将我抽屉的书本藏在学校各个角落,在我书包里装落叶,在座位上涂胶水。
一群傻瓜。
在那之后的两年时间,我都在承受类似的“玩笑”。
但我个人其实并不在意,相反只会认为他们是马戏团里面的猴子。
但是在毕业前夕,我的家长不知道从哪里收到了风声,知道了我被开玩笑的事情,于是他们很生气地跑到学校里讨个说法。
明明我没有告诉老师,是谁告诉了他们?
我之所以没告诉老师,就是不想麻烦父母啊,他们每天工作已经精疲力尽,何必为了我再单独浪费时间?
这种事情,明明马上就要结束了。
很快,那群傻瓜的家长也陆续来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一下子变得和菜市场一样,到处是争吵的声音。
我抬头看了一眼正在一旁劝架保持理性的班主任,他压根拦不住怒火,正当无奈叹气的时候,和我对上了视线。
我忘记不了他的眼神,他的眼神仿佛在告诉我“都是你惹得麻烦”。
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从爸妈后面钻了出来,隔开了他们和那群傻瓜家长,并且大声喊出“先别吵了!”
但是那群家长就和那群傻瓜一样,根本没有理性而言。
这可能就是笨蛋一家的传承,他们看到我出来之后,集体将怒火喷向我,类似诸如此类的话顿时涌入我的耳朵:
“一个巴掌拍不响”“蚊子不盯无缝的鸡蛋”“肯定是你们家女儿勾引了我家孩子”“我家孩子是帮助朋友,是正义的使者”“长得就是一副狐狸样子”
够了,真的够了,你们傻不傻啊?
我承认我的性格很糟糕。
但是你们的孩子就绝对是正确的吗?
凭什么都是我的错啊!
明明在之前,面对这些玩笑我根本就不在乎。
但是这一刻,面对这些充满攻击性的话语,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就和水龙头一样夺眶而出。
我想用手擦拭干净,但是眼泪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如此想着,我就突然感觉好委屈,一时头脑发热跑了出去。
就这样冲下楼梯,迅速跑出校门,穿过川流不息的车流。
我不知道我的终点在哪里,我只想用尽全力奔跑,去一个大家找不到我的地方。
不知道跑了多久,此时我觉得应该跑到没有人的地方去了。
因而完全不顾整洁,就这么一屁股坐到一堆泥巴杂草的位置上,然后抱着腿小声抽泣着。
好丢脸,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这样不就又给我最重要的人添麻烦了吗?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坚强,不会再给大家添麻烦的。
哭累了之后,我只露出一双眼睛查看周围的环境。
眼下天空已经早就暗了下来,灰色黎明的天空上闪烁着稀疏的晨星。
月亮从墟虞的云光里探出,光线打在我的前方,让我注意到这里应该是某座桥的桥洞下。
就在这时,脚步声缓缓渐进。
我寻着声音看去,隐隐约约能看见似乎是一个比我高一些的少年,看起来不过高中年纪。
他走进我能清楚看清事物的视野中来,我见到他的模样,不由得身子一震——
他头发略显凌乱,发上可以清晰看见带水的脏叶。
往下看去,一对双目无神的死鱼眼,严重的黑眼圈;小麦色的脸上充满大大小小的淤青,看起来就像身经百战的不良少年,接着是他的衣服已经被泥土和灰尘覆盖,只能察觉可能原先是一件蓝色的校服,书包被他随意挂在单肩上,他就这么慢慢走过。
正当我以为他只是路过,谁知道他却突然停住脚步,站在了我的正前方。
我不敢看他正脸,只好低下头观察他有些破旧的平板鞋。
他似乎有些犹豫,脚步有些踌躇,前脚掌一直抬起又下降。
就这么持续了一会,我听到一阵乾哑声音从他嘴巴的吐出:
“这是我的位置。”
闻言,我吓得赶紧往左边缩了一点,让出右边的位置给他坐下。
他叹了一口气,然后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也许是看出我的紧张,他将包从肩上脱下,然后从里面掏出盒子已经扁了的伊利牛奶递给了我:“我只有这个,缘分一场,喝了吧。”
我不敢拒绝,毕竟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和他相处,再加上我确实有点紧张。
因而接过牛奶然后用它盒子背后的插管插入喝了起来。
他好像没有我想象的这么恐怖。
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坐在桥洞下面,侧头看着右手边的满天繁星。
“你一个初中生,为什么跑到这种地方?”或许是他想缓解尴尬的气氛,亦或是想要解决心中的疑惑,主动开口问道。
我将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告诉了他,他很认真地听着。
他时不时还会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并且破口大骂那群傻瓜一样的家伙。
到最后我也被他染上情绪,跟他一起大骂那群人。
好奇怪,我怎么会跟着做这么呆的事情。
但是不得不说,他的反应比我要夸张太多了,就像他才是经历这个事情的主角一样。
不过他这样和我一起发泄,我很开心。
或许是我们聊的很投机的原因,他也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大致就是他家里面父亲是个人渣,身上的伤大部分是为了保护母亲和妹妹,然后和父亲斗殴造成的,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和班里同学发生了矛盾,所以打了一架之后的结果。
不过当我问起什么矛盾的时候,他却闭口不言,看起来那是不能被问到的事情。
所以我转移话题,问他为什么不报警解决家庭问题。
他告诉我,虽然父亲是个人渣,但是母亲很爱他,所以不愿意看她的丈夫被自己的儿子亲手送进拘留所。
我说,那这样岂不是很傻吗?
不过我意识到这样说确实不妥,所以赶紧摆手致歉。
但是他没有计较,反而觉得我说的很对,认同地点了点头:
“是啊,我也觉得很傻。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想自己的爱人受到委屈,这是什么理?凭什么人渣还能被有恃无恐的爱着。”
我不知道该如何进行接下来的话题,只能无言相对,在这种方面我确实没有任何独到的见解可以帮助他。
“诶不想这些了!我想这或许就是命运石之门的选择!现在困难的经历都将化为我的力量,促使我不断前行!”
他站起身。
接着举起拳头往上挥舞,露出一个非常勉强的笑容,双目无神的眼睛里没有察觉到一点向往未来的样子。
我问他什么是命运石之门的选择,他却一脸尴尬,然后支支吾吾地说是一个科学家说的话。
科学家喜欢说这种不明所以的话吗?
我不知道,但是装作明白地点点头。
他见我坚信不疑的样子,长舒一口气。
然后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低下头与我对视,认真地说:“我和你说,在樱花国有一个叫凉宫春日的人,非常不可思议。并且,她是我的理想型。”我有点震惊,因为他原本无神的双眼中竟然发出微微亮光。
凉宫春日是什么人啊?居然可以让这种眼睛都闪出光芒。
抱着疑问,我向他提问。
接着他就用手指了指我,然后将一根手指抬到脸的高度,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说道:
“她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孩喔,她有一种只要她能做,她就可以做到的自信。虽然偶尔也会对世界失望,但她依然坚持了下来面对生活,还会跟伙伴一起找到新的乐趣。正因为如此,世界才会围着她旋转。所以我啊,在每次特别特别希望有件事情能成功的时候,就会对世界许愿,希望它也可以实现我的愿望。”
说完,他闭上双眼,然后两手合并向空气许愿继续说道:“就比如我现在想要一个温暖的家庭环境,或者是想要一个非常规的日常生活之类的,我就会这样许愿。”
明明刚刚还多愁善感的,现在的样子在我面前就好像一个小学生嘛。
我这么想着,不由得笑出了声音。
他立马睁眼瞪了我一眼,然后催促我赶紧学他许愿,我被逼无奈,只好顺着他双手合十,然后闭上双眼,向神明许愿。
要许愿什么呢?
干脆就让那群笨蛋消失好了!
“我想要那群欺负我的笨蛋消失!”我如此说道。
许愿仪式结束,他一副“喔,可以哦这个愿望”的表情望着我。
我感觉有点羞耻,于是害羞地转过头去不看他。
当再望向他的时候,他已经背好书包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走在我的前面,留下了一个背影。
我以为他要先走,所以没有做出反应。
他却回头看我,一只手搔着后脖,略显僵硬的口气说道:“愣着干什么,走啊。”
“走去哪?”
“去找你说的那群笨蛋,他们说不定还在。”
“找他们干嘛?你要让他们消失哦?”
“消失肯定是做不到啦,但是好好用我这张脸跟他们理论总能做到的吧?哦不用担心,这不会添麻烦,我就是看不惯这种事情。而且我也想在剩下的时间——”
他突然止住话语,顿了一下,转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见我无动于衷,他又走过来抓着我的手拉着我走。
或许是他觉得有点唐突了,所以又从抓着手变成抓住袖口拉着我走。
什么嘛,对才刚认识没多久的人就要挺身仗义哦?
原本以为他很成熟呢,看来他是另外一种傻瓜。
看着他牵引我的背影,我觉得心中有种什么东西要打开了。
是什么东西呢?
我不太清楚。
但是脑中突然闪过“凉宫春日”的名字,觉得好羡慕。
不禁想是什么样的女性才能让他眼中闪出光芒呢?
此刻的我恐怕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上早已攀上红晕,就像是熟透的苹果一样。
如果我能成为她,他会不会看着我也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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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我从家中的镜子观察今天的自己衣着是否整洁得体。
我将蝴蝶结发夹拿起,用它来搭配我今天的高马尾发型——整齐统一的黑色头发什么时候竟然有一缕变成了纯白色?
感到诧异的我撩起那一缕白色观察,我可以确信这不是染发剂带来的颜色,就像是天生如此一般。
我顿时觉得焦虑不安,赶紧摸起自己检查有没有其他异常。
得出结论,除了这缕异常的白色头发,似乎就没有其他异常了。
仅仅只是头发变白而已,或许只是我太劳累了?
这么想着,我这颗心神不宁的心才暂时放下心来。
而正当我怀着侥幸的心理匆匆忙忙进入班级那一刻,那颗心神不宁的心又再次跳动了起来,并且发出持续性警报——
那群捣蛋鬼“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