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乘坐公交到达了金戈的画室所在的街区,他已经在车站准备接站了。
画室的地方是一幢很普通的廉租楼,一楼开着一家洗衣店,金戈的工作室租用了二层,直接从安置于墙体外的铁梯上至二楼,铁架的楼梯有些年头,红漆脱落斑斑驳驳,踩上去时还会嘎嘎作响。见渔留意着周边的环境,金戈只是微笑,抬手撸了一下巧克力色的长卷发上前取钥匙开门。
“这里有点乱,不过请随意坐,”金戈拾起散放在沙发上的画框,“白辰在隔壁,看样子还没有起来。”
“我可以过去吗。”
“不要紧,他只是打瞌睡罢了。”
隔壁的门虚掩着,里面还亮着光,渔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房间陈设十分简单,一张单人床、两个拼装型双层铺和床边几个普通大小的储物柜。白辰歪歪扭扭的睡在单人床上,薄毛毯凌乱的搭在身上,没有脱鞋,一条腿也耷拉在床下。房间很静,除了金戈在外面收拾的窸窸窣窣声,渔很清晰的听见白辰缓慢而悠长的吐息,丝丝缕缕的淡黄色光线落在他的脸上,与阴影交缠在一起。渔无声息的看着他,目光不经意的划过他浓密的眉毛,陷于淡淡阴影的阖着的双眼,然后是线条分明的脸颊。不言不语的,此时的他显现着一种温和的安详,他毫无动静的睡着,她并不想把他叫醒。
很无意,渔感觉到白辰的吐息有一些窒闷,像是鼻子被堵住,她走到白辰身边俯身朝他看去,他的脸颊和脖颈浮现着潮红,渔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触摸白辰的额头——很热。
“金戈,白辰可能发烧了。”渔走到外面的房间,“你这儿有药吗。”
“发烧?”金戈放下了手里的活,“他今天淋了些雨。”
“有没有可以用的脸盆和毛巾,麻烦你了,他需要处理一下。”
“卫生间在那边,你去拿吧,我去找药。”
白辰落在床外的胳膊和腿被金戈搬回床上,高温的额头也放上了凉水毛巾。
“他是冒着雨来你这儿的吧。”
“他们今天在广场画画,下雨的时候只有他没有回来,”金戈靠着墙壁说道,“过了很久他才跑回来,换了衣服就躺下了,我没有留意。”
“是我让他被雨淋了,”渔换了一次水静静的说道,“我说今天去看他画画,结果却没去,我去的时候他大概已经被淋湿了。”
这个时候白辰醒来了,有气无力。
“喂…阿金,你的胳膊这么凉啊……”
“那不是我的胳膊。”
“是冷毛巾。”
“冷毛巾做什么?啊……慕容?”
注意到渔之后白辰嚯的从床上坐起,姿态可媲美鱼打挺,无视他的手舞足蹈,渔的冷毛巾拍在了他的脸上。
“让你跑到这里来真是太抱歉了。”
“那么让你感冒发烧就真是十恶不赦了。”
“别这么讲,我开玩笑的。”
“抱歉,今天没去广场。”
“但是光临我们的寒舍,那是愈加荣幸啊,呵呵。”
“下雨前为什么不走。”
“那样你去了就找不到我了。”
“如果我一直没去你就要一直待在那儿么?”
“天黑了这不就跑回家了嘛,呵呵。”
“结果发烧,你还真是笑得出。”
“为什么不笑呢,呵呵呵呵。”
“好了,毛巾塌掉了。”
渔拿过毛巾在水里投洗着,白辰单纯的喜悦溢于言表、变得孩子气的干净眼神感染了渔,让她不经意的扬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放松的舒心的微笑。
“嘿,”白辰忽然转过身子,“其实你笑起来很漂亮。”
他的声音轻柔且笃定,渔转过脸,看着他,他浅浅的的笑容总是有一种力量,冥冥之中吸引着她,不会排斥也不会上瘾,落在心上就好像恰到好处的榫卯。
再次试了试白辰额头的温度,渔将毛巾搭在脸盆沿上,瞧了一眼手表,然后搓了搓手站起身准备离开。
“已经不早了,我要走了。如果明天没有好转就去挂吊针。”
“才不要,吃药就能好啦——呃,我送你。”
“金戈,麻烦你按住他。”
主导数月的暑气念念不忘的退场,遥远热带海域的风暴跳起华尔兹的旋转,播洒雨水和凉意。夏季喧嚣盛大的游行将要来到尾声,而抛洒的鲜花却依然芳香四溢。
这个时节,学生们有点忙——联考迫在眉睫。
仔细书写笔记的渔伸了伸腰,笔在手指间飞旋了几圈,她瞧了一眼面前的苏昕,这只兔子趴在桌上睡得美洋洋,图书馆费劲保护的书籍都作了她的榻头枕,渔拾起一缕她散在桌上的长发,用发梢去搔她的脸,兔子却是浑然不觉,渔越发感到好笑了。
过了好一会,苏昕咕哝了几声揉着眼睛抬起头来,一眼便看见渔似笑非笑的模样,不禁轻咒了一声去翻湿纸巾要擦脸,不过渔早先一步伸手撸掉还印在她脸上的头发,随后留下一条清晰无比的小峡谷。
“兔子好像不是夜行性动物吧。联考都不会让你动摇,看来这事情蛮重要。”
“我才不在乎联考呢,每年都有,但是某些机会只有一次哦。”
“不要跟我讲是你的约会金龟。”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的❤。”
“因为我是你的后勤部。”
“YES! 哎哎,是这样的……”
…… ……
时间好像蜗牛爬过一朵花。
苏昕伸长了颈子,重要情报却迟迟没有发出。渔莫名其妙的注视着她,不晓得这次她又是在玩点什么。她们怪异的对视坚持了半分钟后,苏昕终于发出一声中气不足的挫败,而渔则从她的大眼睛里看清了真相的倒映。稍顿,她神情自若的回过头去。
“早啊,苏昕,慕容。”柳明阳笑容灿烂堪比春光,顷刻引来无数女生艳慕的注视,空气中瞬间电光乱窜。
“都快吃午饭了,请柳大部长百忙之余也看看表嘛。”苏昕自称见他就头皮痒,索性挑起了指甲。
“呵呵,是啊,那就一起吃个饭好了,慕容也一起吧。”柳明阳此话一出苏昕便一心只想快点找根避雷针。
“请你免了,我们没有这个兴趣,何不把你的邀请给那些期待的女孩。”
“那为什么不能邀请想追求的女孩呢?”这脸皮终于修炼到了造极的厚度。
“人之常情有何不可?”渔直视着柳明阳,“不过想看看你一次追求几个。”
柳明阳忽然噤声,渔与之对视,四周渐渐开始私语切切。
“鸣迦,看书憋死了,我们去喝奶茶!”苏昕忽然矫健的插了一脚,拽起渔奔出了图书馆。
学生饭堂。
“这日子怎么才算完啊……”
苏昕无力的往餐桌上一趴,渔伸手推了推苏昕,她只是懒洋洋的摇晃了几下。
“饭堂的桌子你不嫌脏了?”
“男人们之间的某些约定真是令女人呕吐。像精神病人一样。把我们当蚯蚓吗,头上五官只剩下嘴巴?跟他同在一个地球真是够耻辱,应该让他去拥抱太阳!”
“摔跤的时候也快了。”
“那就让他摔狠狠的!我的决心就像自由的人民要打倒法西斯一样坚定!”
“说说金龟婿,还没讲呢。”
“差点忘记了——他是画家,有待出名的那类,个子高头发卷脸漂亮,话不多人也温和,没有恶劣背景。完毕。”
“真是言简意赅。”
“年纪轻轻就自力更生,这样的男人不会没前途。”
“我以为是大叔。”渔有意逗苏昕。
“去,是美院的学生啦,自己做画室已经有一年了。”苏昕笑的很没中气。
“美院的?”渔的脑子里白辰首先浮现了出来,顿了一会她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会是他,金戈还差不多。”
“你怎么知道他叫金戈?”苏昕利落的抬头好奇的看着渔,“你认识?”
“呃,”金龟婿居然会是金戈,渔因无意中彩而忍不住笑了出来,“是,我见过他,我认识他的朋友。”
“这就充分说明我们是不可轻易分割的联合体,关联紧密。也就难怪那群神经的男人打赌都要连着我们两个一起打。”苏昕摆了一个自信的POSS,然后低头抱着奶茶杯大口吸起来。
“那叫阎王好请小鬼难缠。”
“小鬼啊就是……”
渔不知道苏昕是不是一口气喝了太多被奶茶里的珍珠卡住了,只看着她忽变一脸苦相,咬着吸管直楞楞的望着自己,要说话却又说不出的样子。
“既然两位是想喝奶茶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一家专业奶茶店,何必来这里喝兑水的次品呢?”
难缠的小鬼从身后发话,渔这才明白苏昕何以痛苦的表情,但是此刻她却一反刚才的摸样,奋力吸光剩余的奶茶后突然敏捷的一跃而起冲破人群转瞬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乎是刹那间的事情,不但震得小鬼们瞠目结舌,就连渔也楞楞的望着苏昕离开的方向好一会也没反应过来。
“她该不是对我有什么偏见了吧,慕容。”柳明阳在苏昕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放心她对你没偏见。”这是你的本来面目,何须偏见。
“为什么苏昕总是不愿意听我解释一下呢,我并不是像她想的那样,也许我们有些误会,你应该也知道吧?”
“你们的误会我怎么会了解。”
“那你和我有误会吗?”
“我和你根本没有交集,何来误会。”
“既然没有误会你又何必总像是对待罪人一样的对我,我一直都是很和气的,可你总是不近人情。”
“你不用再玩‘闷在一起’的游戏了,你不过是被女人宠坏了,想要真的博得一个人的心,你还欠学习。苏昕不是崇拜漂亮脸蛋的女生她也不是花瓶,她的内涵对得起她的美。至于你的来意她很快就明白了,如果你想把人都当傻瓜,那就请你准备接受一个最差的结果。”
“看吧,你还说我们没有误会,不然何出此言嘛,呵呵。”
“原来你还笑得出来啊,”渔瞟了一眼柳明阳旁边坐着的两个男生,接着说道,“我不清楚你们男生之间的约定确切是什么样的,但无非就是打赌柳明阳能够追求到苏昕和我之中的一个吧。赢了的好处是什么?请客吃饭还是烟?之于你们可能只是一个赌约,但是你们拿对别人来说很重要的感情开玩笑,做这样的事情你们不觉得脸红?”
或许是因为自以为完美的计谋被对方道破,又或许是因为被渔暗藏杀机的语调吓到,两个男生面面相觑急忙托辞离开了。看到同伴败阵逃跑,柳明阳非但没有在他们背后指责其无能,反倒是放松了很多。
“原来都被你知道了,”他直起脊背笑了笑,“的确,我们几个人打过这样的赌,对于我来说那仅仅只是酒后的玩笑话,他们都不知道,其实打赌之前我就已经想追求你了,谁晓得后来怎么答应了这个可笑的事情,我是碍于面子才先去找了苏昕。我想,以后有机会的时候告诉她就好了,这不过是男生开玩笑罢了,没必要把我当瘟神吧。”
“你想追求我?”渔感到可笑,“从何说来。”
“我不否认苏昕,她是所有人眼里的公主,她很漂亮,但我并不是只看长相漂亮的人。我认识的女生里面只有你跟比别人不一样,不论是样貌、气质还是才情,你很特别,就算再怎么混在人群里你的品位还是那么高。你应该知道这学校里想要追求你的人暗地有很多吧,但是他们很一般,我想你也会觉得他们配不上你——如果是我和你在一起的话是不是比较般配呢?”
“一个人不怎么聪明不要紧,可偏偏自以为是,如果一个人认为世界是按照自己所想的样子而运转,那么他这一生就已经毁了,同时他还可能扰乱他人的人生,这是最可悲的所在。
你的理由有一个很讨喜的开头,挺够才情的说辞,但是我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你的结束语实在是烂的可以。”
柳明阳是无法明白渔之所言的含义的,因为他的世界从来是围绕着他运转的,他就像地心引力一样主导着一切,那些不为他掌控的东西很快就被想尽办法排挤掉了,他俨然成为了大自然般的角色: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难道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
柳明阳是喜欢着渔的,他被渔独特的气质久久的吸引着,可是扭曲的骄傲让他总是认为渔会主动靠近,就像他身边那些趋之若鹜的女孩。可惜了他“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最终被自己不健康的人品和处世之道倒打一耙。
“是的,没有。”
“别开玩笑了,连考虑都没有吗?”这种从没经受过的打击待遇对柳明阳来说真是太不堪了,他还想为他的“自尊”抓住一丝希望。
“让我来回答你这个无聊的问题吧。”
此时一个深沉而明亮的男声传来,接着,一只手搭在了渔的肩上。
“因为她是我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