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瑟历114年5月14日,维斯赫蒂大陆的初夏之夜,皎月高悬,万丈银辉倾泻而下,来自月之女神的赐福由此流转于万物之间,宁静繁荣、生生不息。
大陆西部,庞大的嘉洛威兰帝国正值圆月当空的午夜时分,被称为“永恒之城”的首都嘉洛威兰城也正徜徉在静谧的繁荣之中,尽管前半夜已然临近尾声,但是这座千年古都仍然有着仿佛无穷无尽的繁荣和活力,来自整个环忒提丝海的财富和梦想在此沉淀,化作整个嘉兰世界的无上荣光。
在繁荣的嘉洛威兰城中,最引人瞩目的自然是恢弘的凯瑟琳神殿,那是整个嘉洛威兰世界的中心,帝国皇帝的御所。
庞大的凯瑟琳神殿占据着巨大的面积,是一大片复合宫殿群的总称,所有的权力、财富和征服的荣耀都在此处汇聚,不过和古老的嘉洛威兰城相比,这庞大辉煌的宫殿却不过是不到两百年前的事,显得年轻,同时也是嘉洛威兰自从进入帝国时代以来如日中天的强盛时代的写照。
不过对于艾利斯来说,正所谓热闹都是别人家的,如此繁华庞大的永恒之城和他这个战俘显然是没什么关系的,更何况是老早就被从牢房里提溜出来,一路蒙上眼睛束缚住斗气,没有任何悬挂减震系统的囚车拉着跑了一天,屁股都要颠开花了,然后又被态度非常友善的嘉兰近卫军士兵用刀剑无微不至地送到目的地,只能说对方非常不注重用户体验,这要是能打分嘉兰人得倒欠一个五星评价。
“尊敬的‘庇护’阁下,您要的人已带到。”这是一路上押送他的近卫军官的雄厚嗓音。
随后,艾利斯感觉到一双粗糙的手摸到了自己的后脑勺,非常不讲究手法地解开了蒙眼的布条。
被蒙住许久的眼睛一睁开,眼前的一切光线都变得有些刺眼,与此同时,在他视野模糊地观察这个陌生的环境之时,一股淡淡的奇特芬芳突然触及了他的嗅觉。
依靠着天才圣骑士的强大身体素质,他的视线迅速变得清晰,与此同时,周遭的一切也迅速在视野里成形。
这大概是一个书房,四处都摆放着和书籍书架,亦或是和书写阅读有关的文房用具,而且无论是小到一盏灯具,每一本书籍,大到一看就十分厚重的书架,一切的制作和装潢都十分考究精致,并且和艾利斯熟知的教会世界的文化符号都截然不同。为什么是“大概”呢?因为这里的空间实在是太大了!说它是个书房简直有点用词不准了,不过比起艾利斯曾经见过的圣辉教的圣帕蒂亚图书馆相比又规模太小,而且布局也和图书馆沾不上边,更像是···议事谈话的地方。
“做的不错,去吧。”
十分好听的清丽音色流淌入耳,语气平淡,同时微微带点奇特的沙哑,让这个介于少女和成熟女性之间的声音变得十分有质感。
穿着军官铠甲的卫队长没有说话,和旁边的下属一起解开了艾利斯的捆缚,行礼之后就默默离开了,整个过程毫不拖泥带水,只剩下嘉兰军队特色的板条铠甲片和短剑彼此碰撞的金属敲击声,待到门关上后就瞬间消失,看来隔音做的极佳。
艾利斯不爽地扭动了一下被层层捆缚身躯,同时循着说话的声音望去——似乎声音的主人也是幽香的主人——略带随意地坐在正中间主座上的一位金发少女,一身较之于其高贵身份而言极其质朴,几乎谈不上装饰的黑色裙装优雅地贴合着她优美的曲线,此时她正略带好奇地看着倔强地站在面前的黑发青年。
“你就是艾利斯·布拉维乌斯?圣辉教在三年前册封的那个年轻圣骑士,对吗?”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算今日折戟于此,我依然是为爱希莉亚女神清扫一切异端的利刃!”艾利斯骄傲地昂起了自己的头颅,用蔑视的目光看着面前不远处的敌人,他已经知道对方的身份了,不出意外的话,对方就是嘉洛威兰帝国的新任“女皇”了。
据他所知,嘉洛威兰人似乎一直把他们的“皇帝”叫做“庇护”,是异端的战争女神忒提丝在人间的代行庇护之人的意思,而且不仅如此,嘉兰人无论官方还是民间,从不自称为“嘉洛威兰帝国”,尽管全大陆都把这一切叫做“皇帝”和“帝国”,他们也依然我行我素。这其中的具体原因艾利斯并不清楚,大概和嘉兰人的历史有关吧。
“那就对了,看来没找错人。”女皇的目光微微变得严肃,“我前些日子听说,阁下公然破坏了我的父亲和你们的大教皇达成的和平协议,私自带人武装越境,可有此事?”
“哼!谎言!欲加之罪罢了!我从始至终都在潘菲利亚教区内行事,从未越过边境,反倒是你们私自违反协约闯入神国的土地,又卑鄙地联合魔族偷袭我们,简直是背信弃义!事到如今还想栽赃我们,我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人!”
女皇闻言突然露出了一丝笑意,只不过在艾利斯看来有些不明所以了。
不过有一说一···
这位新晋女皇确实美丽动人,尤其是那金色的瞳孔,仿佛神明的赐福一般,有着难以言喻的灵动在里面,
“潘菲利亚教区···看来有点意思了···”
女皇没有回答浑身上下只剩嘴硬的艾利斯的嘲讽,而是微微沉吟了一句什么,不过艾利斯凭借自己强大的敏锐听力,依然大致听清了些许词句。
“哼!我和你们这些异端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这是我等圣骑士为女神献上忠诚与荣光的誓言!”
艾利斯尝试着催动自己的斗气,但是脖子上那个严丝合缝的漆黑项圈依然克制着他的一切斗气流动,同时他强悍的肉体也已经是遍体鳞伤,用不上力气,不然他此时绝不会如此坐以待毙,就算是拼死也要给对方那个高高在上的小丫头片子上一课,运气好说不定该可以劫持女皇,逃出生天。据他所知,这些贵族大小姐乃至于帝国公主,基本上个个都是武德欠费的黄毛丫头,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女皇敢这么托大地站在一位圣骑士面前,实在是太年轻了。
根据他的消息,直到前些年嘉洛威兰帝国的下一代继承人都并非现在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而是令教会的英勇骑士们都不得不敬佩其武艺和战功的韦帕莎,只是可惜,韦帕莎似乎由于种种原因消失了,这才有了嘉兰的新皇储,也就是面前这个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少女。
但是现在他只能不甘地微微甩动一下自己被锁链长期捆绑后疼痛的手臂,闭上双眼等着最后时刻的到来,并且发表准备英勇就义的宣言。如果对方打算从他这里知道些什么的话,那是必然不可能的,他自幼就是在苦痛和战场上成长,刑罚的这点痛苦是不可能对他起作用的。
闭上眼睛,艾利斯的眼前顿时回想起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遭遇,大概这就是人生的走马灯吧:
要不是莫名遭遇伏击,自己的部下都被俘虏成为人质,凭他的实力和觉悟,是绝不会落到这步田地的。
原本在确信回天乏术的时候,他都已经准备死战到底了,但是没想到那帮卑劣的魔族竟然以自己被俘的部下作为威胁,还说出了“艾利斯阁下,您也不希望您的部下们都为了你一个人的荣誉而死吧,这样带血的荣誉,我相信您这样高贵的圣骑士是不会接受的吧?”
至于随后的事,实在是不忍回忆,脖子上这个要命的禁魔项圈,也是那帮卑劣魔族的杰作。
艾利斯直到今天被关在牢房里的时候都还在想,如果自己有朝一日能够逃出生天,一定要亲手去找那帮卑劣的魔族佣兵报这一箭之仇,然后再带着荣誉回到教皇冕座之下接受荣誉或者战败的惩罚。
不过那都只能是想想罢了,因为看现在这个情况,他的大限多半将至了,怕是没有那个“有朝一日”了。
回忆到此结束,重新睁开眼睛,艾利斯带着愤懑和不甘的眼神倔强地向着正前方看去,即使身首分离,也不能在这些异端面前输了气势!
然而女皇显然早就料到了他要说些什么,也似乎无视了他的愤怒,完全没打算多废话。只不过,也没有立刻挥挥手叫侍卫进来把他拉下去斩了或者关回大牢,她只是带着些许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圣骑士,像是在大量什么新奇的事物一样,十分奇怪。
一时间,现场的气氛冷了下来,艾利斯依然保持着自己怒视,但是这突然的冷长却让他有点尴尬了,对面完全不想搭理自己的样子让他感觉自己有点像小丑···
终于,女皇结束了自己那种像是扫描仪一样的奇特目光,突然收回了视线,随后微微转过目光,看向了旁边,这时,艾利斯才惊讶地注意到女皇右手边,位于房间角落的灯火阴影处,竟然还有一个人一直在场,其气息微如游丝,简直和周遭阴影完全融在一起,比他此生见过的最高明的暗杀者或者盗贼都要精于隐匿!
“你真的愿意以如此高昂的代价交易这个脑袋里都是肌肉的教会骑士吗?”
艾利斯闻言冷哼一声,对于这个大概也是个不学无术,捡来皇位上位的女皇没什么好气。
而那个浑身笼罩着黑袍的身影,从那不祥的阴影之中传来了十分苍老的老年男人的声音:“契约已成,我怎敢欺骗陛下您呢?”
“陛下有想要从我这里得到的,我有想要从陛下这里得到的。公平互利,各取所需,这样的公正契约,可是会被众神祝福的。”
“如此契约···您说是吗?艾利斯圣骑士阁下?”
黑袍老人没有任何动作,但是艾利斯就是能感觉到,黑袍下方好像有一道阴冷的目光已经聚焦到了自己身上,令一直浸润在神圣气息中的骑士感觉十分难受,那是一种发自灵魂的阴冷和恶心。这种感觉很难说明,大概就是女骑士面对哥布林时候的那种感觉吧?
“哼!原来是异端之神的信徒,同流合污罢了!”
黑袍老人没有在意他的讥讽,不过却微微迈动了自己的脚步,略有些佝偻的身形从阴影之中缓缓现身出来,只不过有些单薄佝偻的身形,步伐却十分沉稳。
一边行走,那浑身笼罩在黑袍阴影中的身形伸出了一支手,不过那只手却戴着黑灰的手套,包裹的严严实实,同时苍老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夙愿得偿所愿的宿命感,以及逐渐难以压抑的微微激动,缓缓传来:
“如此契约,纵使代价高昂,我也必然完成。”
“如此契约,纵使以魂灵为抵押,我也定要完成。”
“如此契约,以冥神的名义,即使跨越生死界限的冥河,也无法斩断其履行的因果!”
原本抱定了死志,只想走的有点骨气的艾利斯闻言脸色大变,再也无法摆出圣骑士的架子了,他震撼地注视着缓缓靠近的老者,同时震惊的目光游移到一旁的女皇身上,却发现对方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睑,不再看这边的情况,随后他的视线就被阴影老者遮挡——对方站在了他和女皇之间。
“冥神···你···你竟然是亡灵法···”
“你···”
不过他的震惊很快就被逐渐刮起来的凛冽寒风所湮没,那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寒风,而是一种刻入骨髓和灵魂的冰冷,风声中夹杂的,是已逝灵魂的回声!
“圣骑士阁下,感谢您的慷慨馈赠。”
“一切都是为了了结旧日的夙念。”
“等等,你要干什···”
震撼的艾利斯还没来得及问出一个为什么,铺天盖地的冰冷元素力就彻底湮没了他的身形。
“终结新生轮转不定,因果未来交织湮灭!”
“吾名奥拉夫·奥斯卡!恳请冥主原谅对您力量的僭越!”
恍惚之中,艾利斯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黑袍老者脱掉了自己的手套,一支光洁白皙的手掌短暂地展露于世间,随后一道法术寒芒闪过,其食指尖端迅速涌现出了滴滴血花。
“以此为誓,以此为祭,开启禁忌的锁钥!”
瞬间,强大的魔力从亡灵法师,以及艾利斯身下四周的地面汹涌而出,如同江河激荡一般不可阻挡的元素力瞬间充斥着整个房间,激荡回旋,和房间四周早就刻印好的防御法阵不断碰撞翻涌,无法外溢。
直到此时,艾利斯才骇然发现,原来自己身下的这一大片地面,都早就被刻印了精密至极的法阵,各个节点都有着最为顶级的魔晶在其中充当供能节点,而自己,正在阵眼中间!
“魂断!命定于此!”
随着亡灵法师吟唱结束,手臂一挥,一滴血莲被甩出,滴入阵眼之中,瞬间,疯狂奔涌的磅礴魔力如同找到了下水口被疏通了的马桶水一样,向着阵眼中间急速涌来,狂暴凝聚的力量甚至凝聚成了肉眼可见的液体实物,如水流一样划过艾利斯的身躯。
只不过带来的不是水流淌过肌肤的柔顺,而是如刀割、如火烧的刺骨痛苦——这就是远超人类肉体能够承担的最为纯粹狂暴的元素力的直观体现。
同时,这些元素力在接触到艾利斯的瞬间,就开始顺着每一寸皮肤肌体,如冰雪消融般融入其中,他完全无法阻止。
短短一秒钟,那庞大的力量就几乎超出了他的承受极限,他的身躯开始出现龟裂的痕迹,丝丝元素的光芒开始从裂纹出散发而出,连同那禁绝了圣骑士斗气运转的禁魔项圈一起,被瞬间撑爆。
一切发生的太快,艾利斯完全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直到此刻,他才无法承受地发出了一声惨叫,这已经和他的意志无关了,灵魂的痛苦是再如何强大的身躯也无法承受的。
“啊啊啊啊!”
然后,他就如同断电一样,瞬间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