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早吃过早餐,小安妮塔西亚就好想到“罗斯玛莉”的东翼去,这一情绪一直熬到了午餐后。
自安妮塔西亚懂事以来,那里就一直是个禁地,没有人被允许走过去,家人与宾客的活动范围仅止于“罗斯玛莉”的西翼。
“罗斯玛莉”是伯爵府邸——这个郡的一座较新的大城堡,被一大片苍翠的森林与玫瑰花海环绕着,美如诗画。
小安妮塔西亚对自己家四周环境印象总是模模糊糊的。
可能是因为她年纪太小而“罗斯玛莉”又那么大,她的世界仅止于那一片阻隔在东翼与西翼之间的美丽花墙之前。
一直到了很久很久以后,花海繁茂的样子,都深植在她的心中。
“罗斯玛莉”是一座有着双翼的城堡,自中心点的一座华美建筑向左右斜斜地展开,恍若向无尽的空间展开白色的羽翼一般。
然而,它也如折翼,一半隐藏在未知与人们所赋予的神秘当中。
“罗斯玛莉”就在小安妮塔西亚所不知道的时间里,被分隔开来——彻底的分隔开来。
如黑夜与白昼……
如过去与未来——
那样地壁垒分明。
真的好可惜啊!
瞧着那一片玫瑰花所蔓延而成的花海,小安妮塔西亚如此想着……
听说因地形之故,东翼的花园远比西翼的大得多,就她所知道的花园规模去想象,东翼一定很美很美!
她极尽所能地让自己的想像力奔驰——
一大片又一大片蔓延无尽的花海……红的、淡粉红的、黄的、紫的,还有,那几近透明的白色、所有颜色的玫瑰……
长辈的恫吓像一只只黑色丑陋的蝙蝠一般,于黑暗洞穴里编织着恐怖想像,令她好几次都在花篱前停下探险的脚步。
怎么可能那一边会有什么可怕的鬼怪呢?这个地方是那么地美!阳光是如此地灿烂,为什么妈咪和爸爸要骗她呢?
说什么“东翼有妖魔鬼怪啦,吸血鬼啦,蝙蝠啊……”
怎么可能?
说什么“不可以过去啊,危险啊,会被吃掉啦,可怕啊……”
那又么可能?
今天,小小的安妮塔西亚决定过去探险了!
她在花墙前只想了一遍母亲的叮咛,随即抛开,撩起蕾丝裙子沿着荆棘花墙仔细地找。
最后,她找到一处藤蔓的空隙,小小的身体即困难地钻了进去。
爬过厚厚的一道花与荆棘所织成的墙,安妮塔西亚抬起头一看,看见了一幕她完全无法想像的景象。
花海!各种颜色的玫瑰花织成一片花海,织满她所能看见的所有地方!
玫瑰花海中有几座漂亮的凉亭,在阳光下闪耀着她所未见过的光华。
只隐约看见东翼的一片城墙,隐藏在花与树林间的闲暇之处。
这里的玫瑰花比她和父母亲所居住的西翼的还要多、还要漂亮,她瞬间感到有些晕眩……
好美啊!
有些美丽丰厚的花瓣随风飘扬,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风与花瓣飘过的痕迹。
自周围树木中泻下的阳光照在花朵上,让每一朵花都闪耀着光辉,置身其中,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安妮塔西亚陶醉地沿着花径慢慢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迷路了,等到她突然口渴,又觉得双脚走得有些酸,想起奶妈泡的下午茶和母亲做的手工饼干时,她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之二花海中的贵公子
在花丛树林间走了许久许久,安妮塔西亚终于害怕地哭起来了。
“妈咪……奶妈……小莉塔找不到你们……”
安妮塔西亚蹲在树林的阴暗处哭了起来。
她实在走得好累好累,明明树与花海的接缝处,“罗斯玛莉”的西翼就在那里,却为什么怎么样也找不到过去的路呢?
难道说……东翼有着妖魔鬼怪会使出法术让人迷路,好伺机将迷路的人吞噬——
这传说是真的?
“呜……小莉塔好害怕……”
也不知哭了多久,花从中好像有人靠近。
有个很好听的声音温柔地在花中响起:
“是谁在这里哭啊?"
闻声,安妮塔西亚停止哭泣,望着那个自花丛中走出来的人。
来人在曦光中,安妮塔西亚一时间看不太清楚他的面貌。
只知道他逆着光的披肩金发淡得几乎没有颜色,除了一些长度太够而垂在脸颊旁的发丝之外,其余均简单地用一条缎带松松垮垮地扎在颈后。
他穿着白色宽松、有简单同色花边的衬衫,包裹着修长双腿的是黑色的长裤,一个很高又有些瘦的人……
一直到他来到跟前,安妮塔西亚这才看清楚眼前的个人的脸。
安妮塔西亚那小小的脑袋瓜子无法想出什么形容词,只知道眼前的这张脸好美好美、好美好美……
站在花海中的那个人,双眼是很浅很钱,几乎没有颜色的蓝宝石,刘海下的眉型微扬,秀美的鼻子挺立着,微红的嘴唇形状美得令人想要深吻下去,金发柔亮却有些凌乱,微风卷起覆在脸旁的发,他那略显清瘦的脸型才呈现出来。
这位漂亮的大哥哥是谁?
他住在东翼吗?
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他呢?
他会是……妈咪所说的可怕鬼怪或吸血鬼吗?
鬼怪能长得这么美吗?
“原来是迷路的小天使在哭泣……”
这个有着漂亮脸孔的人微微一笑,然后又继续说:
“为什么来到东翼?父亲应该不会让你来的……“
他的声音好好听,低而轻柔,如音乐一样
“……啊?"
安妮塔西亚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你是安妮塔西亚对吧?"
“嗯,……我是小莉塔(安妮塔西亚的昵称)!"
安妮塔西亚早已忘了哭泣了,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人。
“来!我带你回西翼去,他们可能已经在找你了……”
漂亮的大哥哥轻轻地拂去安妮塔西亚头上的几片叶子,然后牵着安妮塔西亚的小手,笑着说:
“安妮塔西亚的头上尽是玫瑰花的叶子,你一定是自哪里的花丛钻过来的,对吧?”
“小莉塔找不到路嘛!到处都是很像又不太像的玫瑰花!”
安妮塔西亚嘟着小嘴说。
“是啊!你太小了,东翼如此大,当然搞不清楚东西南北……”
漂亮好哥说完,牵起安妮塔西亚小小的手,往花丛与树木交替的路径走去。
安妮塔西亚很喜欢大哥哥瘦削微温的手指,小手轻轻地不停搔弄漂亮哥哥的手掌,漂亮哥哥则只是微笑。
这么漂亮的人怎么可能是鬼怪?一定不是!
他是如此美丽,声音是如此温柔,如夜般轻柔令人安心……
那美丽的脸与那对眼睛,仿佛世间的悲伤与眼泪都已经沉淀无色。
——那不是魔鬼的眼睛!
安妮塔西亚一点也不害怕,眼睛直盯着大哥哥,好奇地问:
“大哥哥是妖魔鬼怪吗?”
“噢?”
漂亮哥哥有些讶异,说:
“当然不是。”
“不是啊?那——大哥哥在这里见过妖魔鬼怪吗?”
“没有啊!如你所见,这里什么也没有,就只有我和花而已。”
“呵呵!小莉塔就知道!"安妮塔西亚高兴地说:
“妈咪和爸爸骗小莉塔,他们说花墙后住着妖魔鬼怪,要小莉塔不要过来玩,小莉塔才不相信!”
“……原来如此……”
漂亮哥哥的脸轻轻掩上一层安妮塔西亚所不知道的色彩来,他轻轻说:
“他们……是这么告诉你的吗?……”
不知为什么,安妮塔西亚觉得哥哥好像轻轻叹了一口气……
轻叹,如午夜寒风。
看到他那样的表情,让她有一种……
想哭的感觉……
她心口不觉得一酸,抿起嘴来,双眼湿润。
不过漂亮哥哥那样的表情一闪即逝,在风又拂过他的发丝时,他低头笑着问:
“安妮塔西亚几岁了?"
“七岁!大哥哥自己住在这里吗?"
安妮塔西亚还是直盯着漂亮哥哥。
“是啊!"
说完,他停在一处玫瑰架筑起来的花墙前,扬起手来拨开好几枝开满玫瑰的枝干,让安妮塔西亚过去。
华美堂皇的西翼赫然出现在花与花的隙缝间,而且奶妈己经在叫唤她了:
“安妮塔西亚小姐!伯爵回来了!你在哪里啊?”
“小姐!有礼物哦!快回来!"
一听见她最爱撤娇的对象——父亲回来了,安妮塔西亚立即往前钻得更快,但她好想要有人分享她的喜悦!
不管是在东翼并没有遇到妖魔鬼怪而是遇见一个长得漂亮的人的这件事,或是近两星期不见的父亲回家来了——这两件事都让她很高兴,想要与别人分享。
安妮塔西亚转头对着花丛大声说:
“大哥哥!我爸爸回来了耶!"
她好想介绍他们认识,若大家知道花墙的那一边住着一位天使般漂亮的人,而不是妖魔鬼怪,那么以后所有的人都可以到东翼去玩了!
她……不想要再看见大哥哥脸上那寂寥的表情了!
当安妮塔西亚转过头去,想要跟她的漂亮哥哥说话时,花丛中已经没有他的影子了,只有他远去的声音响起:
“安妮塔西亚,记住——别说你遇见我了,也不要再到东翼来了!”
“大哥哥?”
就像魔法一般,那位漂亮的哥哥就这么消失在炫丽的花墙之后。
那是多么不可思议啊!
这道花与荆棘所编织出来的墙,仿佛如魔界迷宫的大门一般,高耸着阻隔了两个世界……
“小姐!”
“安妮塔西亚小姐?”
“小姐!”
奶妈和几个女佣撩起裙子跑过来,说道:
“小姐!你跑到哪里去了?”
“小姐!伯爵回来了,带好多漂亮的衣服和娃娃回来哦!”
尽管奶妈和女佣们七嘴八舌簇拥着,安妮塔西亚双眼与心中小小的惊异,却还遗留在那面亮丽的花墙后。
自己一个人住在东翼的漂亮哥哥是谁呢?
妈咪和爸爸,或者是“罗斯玛莉”的人们,有没有人认识他呢?
他为什么自已住在妈咪所说的,有妖魔鬼怪的东翼呢?
他不怕吗?
他……不会寂寞吗?
或者……
他自己就是魔鬼、吸血鬼?
那么美、那么温柔的人,不可能是鬼怪吧?
安妮塔西亚的注意力,在用晚餐时,就被父亲满桌的一堆礼物给吸引过去了,下午在那禁地——东翼的探险她一下子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原本这可能只是一则经过两天便会淡忘的午后奇遇,若不是……
若不是——
紧接着几天后,在“罗斯玛莉”的东翼里举行的一场葬礼,或许这一段迷路的记忆,很快地就会在安妮塔西亚心中的繁花丛里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