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谜团
费兹罗伯爵里弗一早起床便要奴仆将他好好打理,佣人为他穿上最高贵的礼服,让他看起来更加俊挺。
唐恩•高德里弗•艾西柏恩就要与他的小莉塔前来,弗兹罗斯伯爵早已推掉今天下午三点之后所有的约会与活动。
弗兹罗斯伯爵十分赏识唐恩•高德里弗•艾西柏恩这个未来的女婿。他年轻有为、懂得学习,这样的年轻人到哪里都受欢迎。而且唐恩对他的爱女那种着迷的程度,好是身为人父的都会感到骄傲的!
原本他打算今天一整天都空下来的,可惜他的好友——亚伯拉罕警探坚持见他一面,据说是因为有一件不得了的大案子一直弄得他心情不好,想找人聊一聊罢了。
亚伯拉罕虽然年纪与费兹罗斯伯爵相差无几,但他的体态已是十足的中年人的模样了,伯爵可以想像他在这几年中肚皮续往外扩充的样子——
见了面,果然不差!
他比几年前见到的样子要胖多了!
寒暄过后,亚伯拉罕警探开始发唠骚了,将他前些曰子所承办的,而后被下令不准再查的案子,都对费兹罗斯伯爵说了。
摩顿公爵的一些传闻,弗兹罗斯伯爵当然也听说过,况且在不久前,摩顿公爵也曾经请伯爵帮他注意一下有没有中国来的瓷器,最好是某个朝代的白瓷花瓶之类的,他愿意高价收买。
弗兹罗斯伯爵也透过朋友找过,不过并不是很积极地在处理这件事就是了,因为他并不想和这一类争议大的人有什么来往。
如今这一件惨事发生,倒是让他吓一跳。
“唉!虽说将这件惨案归属于强盗侵入杀人是最合理的,也有几个疑凶在侦讯(完全是我个人私底下的行为),但是我自己就是无法信服这个推理!”
亚伯拉罕警探叹气说。
“那么……以你的职权允许范围,可以告诉我你的想法吗?”
费兹罗斯伯爵问。
“嗯!我知道我打扰了你的假期,伯爵!但是我的确需要一个头脑清晰的人谈一谈。”
“我可能只能当个冷静的听众,警探,因为对于案情本身,我一点要概念也没有。”
弗兹罗斯伯爵笑了一下。
“这就够了!相信我!够了——”
“那么——愿闻其详。”
亚伯拉罕警探清清喉咙,开始说:
“第一,摩顿公爵府是个戒备十分森严的地方。我想你也知道,那些有关摩顿公爵喜欢美少年的传闻曾经惊扰过女王,引来多次彻查,所以公爵府第也加强了自己的门禁,避免里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给泄露出去——我所要说的是:一座戒严的城堡,什么盗贼有那种能耐来无影去无踪,来回走一遭全没有人发现?”
“这么严重的事,城堡里都没有人发现吗?这么说……是很可疑!”
费兹罗伯爵点头,然后又问:
“还有呢?”
“第二,我听说当天晚上摩顿公爵有来自伦敦的客人,一共是三名,其中两名也在这次的事件中遇害了!三名客人中惟一没死的孩子,是一名年轻的孩子,你知道——摩顿公爵喜欢的那一型美少年。据说,那美貌引起了城堡内一阵不小的骚动。”
亚伯拉罕警探说到这里,挤了一下眼睛,费兹罗斯伯爵则意会似的点了一下头。
接着,这个胖子的警探继续说:
“……听城堡内的仆役说,他们只知道那名美少年当天跟着德拉芳夫妇(也说是这次受难的两个人)造访,但事后惨案发生,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在哪里,之后也没人注意到他何时离开——而他的确又在当晚已经离开。”
“哦?那么……这名美少年是有重大嫌疑罗?”
弗兹罗斯伯爵换个坐姿。
“……很难说!很麻烦!”
说到这里,亚伯拉罕警探皱着脸摇头,说:
“那真的不太可能……那么漂亮、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孩子……”
“凡事讲求证据,若是他有重大嫌疑,还是要仔细侦查呀!”
“我是查过了啊!当我知道他的存在,我就去查了!他在几个月前住进德拉芳丹府邸
——借住的!因为他和主人的儿子是好朋友!”
弗兹罗斯伯爵很好奇地问道:
“哦?如何?”
“……真的是个非常漂亮的孩子!如果你问的是这个——可惜!他看起来冷冰冰的。”
亚伯拉罕警探迷惑地说。
“哦?”
“那一天德拉芳丹家族的人正在举行丧葬事宜,那孩子也在,我当然前去问话——我将他拉到一旁去,他不太合作,不过还是跟我走了。我问他是不是跟着德拉芳丹夫妇去拜访公爵,为什么事后他并不在公爵府里?他回答我:换做是我也会毫不考虑地离开。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虽说我心里也有个底了——他反问我:去查过了吧?看见公爵那张美丽的大床了?没漏掉墙上的铁链吧?他被下了带着催情效果的**,被捆在那张床上——就是这么回事。”
亚伯拉罕警探一口气说到这里,看了伯爵一眼。
“听起来……到公爵府去,不是这孩子自愿的?”
费兹罗斯伯爵抵着下巴,话中有话。
“听起来的确如此。我又问他:他醒来时,公爵是活的是死的?他说他不知道,他醒来时寝宫内没有人,他自己想办法逃出来了——据他说大家都去抓贼去了。”
“真的?”
“可我查出,仆人们是将近天亮时才发现三人的尸体的——也是到了那个时候才有人怀疑是否为盗贼所为,开始全面搜查城堡各处。这一点与少年说法不合!除非……”
亚伯拉罕警警舔一舔自己的嘴唇。
“除非
——少年醒来时已经快天亮了?”
费兹罗斯伯爵说。
“是的!可是,根据德拉芳丹公子的说法,他在当天晚上——约凌晨一点的时候在前往伯爵府的路上接到了这位少年!”
“总之……这个少年也是有很大的嫌疑的!只是——实在很难想像那种难看的死法是人类能做出来的!你能想像人的头颅整个被活活捏碎是什么情况吗?还有——是有铁链!只不过全都断在地上。”
“那么说是很细的铁链罗?”
“要捆人能够用太细的铁链吗?我跟你说!那个铁链不是人能拉断的!”
“这就……奇怪了!你没问那孩子他是如何挣脱的?”
“问了!他说忘记他醒来时到底有没有被扣住了。也难怪啦!遇到那种龌龊的事,对一他孩子来说是很大的伤害呀——”
“这是在办案啊!他说的话却仿佛全部言不及意,你怎么能让他如此逃避侦讯呢?”
“问题就出在这里!女王已经下令这件事不准再查,这孩子也知道——算了!我再去找德拉芳丹家的公子谈谈吧——当然纯粹只是私底下的拜访……”
费兹罗斯伯爵没有接腔,他只是想事件事的发生过程……
的确是很奇怪!
尤其是这个摩顿所垂涎的美少年……
听起来好像是一位脾气古怪的孩子,很难说他到底会不会犯罪,不过那么多不可解又匪夷所思的问题,又不可能是一名少年能做出来的……
他们俩坐在椅子上沉思,不一会儿,仆人来通报说唐恩与安妮塔西亚已经来了。
亚伯拉罕警探虽然起身告辞,但被弗兹罗斯伯爵挽留,吃了晚餐才走。
晚上,费兹罗斯伯爵并没有提起这件事,只是与唐恩和安妮塔西亚话家常。
他也觉得爱女似乎整夜心神不宁,不过也没有在意,只想安妮塔西亚可能是不舒服。
夜在满室若有还无的不安之中来临了。
之二雨夜
一阵响得地面晃动的雷打了下来,在转瞬间照亮昏暗泥泞的路。
威斯顿老神父撑着伞,走在那有着不少车辙痕迹的路上。
这么湿冷的天气,地上又滑得可怕,一般状况,他不会选择这个时候出门的,更何况这时回家都已经这么晚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今天他非出门不可!
多伦那边一名叫做伊贝拉的老妇人去世了,她临终前指定要神父——
基于宗教的关系。牧师不行,一定要神父——来听她的告解。
威斯顿老神父下午的时间前往听完她和告解,之后,她安详地撒手人寰了。
在帮助那一家人处理一些事,一直到黄昏才起身告别。
黄昏的光景,又遇大雨,天色早就变得相当暗了。他得小心地慢慢走,否则万一滑倒的话,可能就够他受的了!
他小心翼翼地跨过一滩可怕的积水,没想到反而重心不稳,向后滑去。
他心里大喊不妙,千钧一发之际,他让人给扶了起来。
老神父惊魂未定,他那厚厚的灰白胡须因这一滑而淋到了雨水,虽然身上有不少地方溅到了泥巴,可是他还是松了一口气,在心里说了声“感谢上帝”!
等到他站稳了,他才看见这个紧急扶起他、让他免摔一跤的人——
“威斯顿神父!您还好吧?”
说话的人口吻热切充满崇敬与温情,仿佛是他所熟悉的人。
神父张着混失神的双眼仔细看,一个高瘦又相当漂亮的年轻孩子正扶着他。
“神父?”
“……我还好,没事,没事……谢谢你啊!孩子!”
“雨下得这么大,您为什么还出门呢?”
年轻的孩子关心地问。
这孩子一身黑色的大风衣,金色头发都淋湿了,紧紧贴在脸上,让那张漂亮的腮颊看起来十分清瘦。
威斯顿老神父知道自己应该是认识他的,在记忆里搜寻可能有的片段,没多久,他总算想起了这个孩子是谁了。
——即使已经过了那么久的时间,久到足以忘掉一位朋友……但是这孩子一向让人印象深刻的!老神父明白,没有人可以真的忘记他。
威斯顿老神父笑了一下,眼眶与布满胡须的嘴巴旁边,都皱起了更多皱纹来。他慈爱地说:
“你不是伯爵家那漂亮的孩子吗?叫做——希斯塔西尔?”
“是啊!您还记得我啊?”
口气听起来仿佛很高兴,希斯塔西尔笑了一下,然后扶着神父说:
“神父!您走的这个方向——应该是要回去吧?我送您,路上泥泞,很不好走吧!”
“唉!是啊!年纪大了、老了,可还真是经不得摔跤呐!孩子!偏偏又遇到了非出门不可的事。谢谢你刚刚扶住了我,可说是救了我生条老命啊!”
“神父!您言重了!不过,请您出门的人应该要派个人接送您才对。”
希斯塔西尔捡起雨伞,顺便将上面的雨水抖落,然后神父撑伞。
虽然因为下雨的缘故,他们的脚程减缓了很多,不过总算也走回教堂了。
威斯顿老神父脱下了外衣,挂到衣架上去,然后蹒跚地自里头的房间拿出一条毛巾,他轻轻且缓缓地将毛巾披在希斯塔西尔的头上,慈爱地说:
“来!孩子!赶快将头发擦干,坐一会儿,我去弄点热茶和点心,天气真的蛮冷的。”
“我来帮你!”
希斯塔西尔就要起身,被威斯顿老神父做个手势制止了。
过了一会儿,一老一少就坐在桌前喝茶用饼干了。
威斯顿老神父隔着桌子看着希斯塔西尔,希斯塔西尔给他一个微笑。随即低头饮茶。
不知为什么,老神父总觉得——
这孩子仿佛才刚刚哭过?
即使他现在看起来什么事也没有。
喝过几口茶、让身体稍微温暖一点之后,威斯顿老神父开口说话了:
“孩子!怎么回来呢?”
“我……只是回来看看。”
希斯塔西尔低头将杯子放下,迷茫地说:
“也不是特意回来的……走着走着,忽然看见神父,所以……”
“近来过得如何?”
“还好!”
话语带着淡淡的落寞,威斯顿老神父当然感觉出来了。他慈爱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孩子,说:
“有什么事情需要神父帮你的,你千万别客气,孩子!”
“啊?”
希斯塔西尔有点发愣。
“来!说吧!我会尽可能地帮助你。”
神父慈祥地拍拍他的手。
“谢谢!”
希斯塔西尔温情地道个谢,说:
“其实……真的……没有什么事……”
他沉默了半晌,然后轻轻地说:
“只是觉得……能够和认识自己的人见面,是一种很幸福的感觉。即使什么话也不说……这样……就很好了!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也会是一种幸福。我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
希斯塔西尔轻声说。
语调之内暗藏着道不尽的心思,他以未曾说出来的话述说着一些难以名之和事件、情绪,与一些记忆。
神父懂!
他的年纪太大了,看过的事太多了。
他知道世界的一切,即使以谜题的形式出现在人们面前,最后总会回归到最初始的答案里。
人们想说的事不一定会真的说出来,说出来的话,可能也迂回地只在事件周围绕了一圈双一圈却切不进重点,许多谜便是由此诞生的。
然而,拥有足够历练的们就能拆解这些谜题。
威斯顿老神父语带深意地说:
“孩子啊!每个人在任何的时刻都是孤独的,生与死都是自己一个人要去走完的,所以……才会努力地想在活着时抓住什么——”
“是的,我了解……我了解的……”
希斯塔西尔喃喃地道。
他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两只手,像是在咀嚼着神父刚刚说的话。
有好一会儿的时间,俩人只是静静地听着屋外的的雨声与雷声,看着热热的茶杯升起热烟——不管是否为错觉,这真的让人觉得寒冷一下子被驱散了许多。
“孩子!天色晚了,气温又低,今天就住下来吧!还是……”
接着的话威斯顿老神父似乎在思考怎么说,短暂的停顿,他问:
“你应该不会回伯爵府去吧?”
“……嗯!我今夜不回伯爵府去了,不过……”
希斯塔西尔微微笑了一下,水蓝色的眼睛像波纹一般闪耀着某种光采,他双手交叠在桌前,说:
“我想……我还是别留下来了,神父不嫌弃我,让我进来坐、陪我聊天,我已经很感激了。雨一停我就告辞。”
夜仿佛要轻轻掩上来,俩人坐在桌前聊一些有的没的。
雨歇了,希斯塔西尔便告辞了。
临走前,他还向神父递过来一抹如夜色般漂亮的笑,说道:
“谢谢!见到神父真好。再见!”
默默地,威斯顿老神父站在门前看着那孤寂的黑色人影直直隐入夜色中,像一席轻声走过的梦境一般不留痕迹。
不管是傍晚,或是一直到曰落的刚刚,在屋内喝茶或闲聊,老神父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感觉,只是觉得不解——
与心中满怀的不舍得离去,那么多年之后又回到了这个地方来?
那孩子……
仿佛仍是他最后见到他的模样——十七八岁的模样!
一点也没有长大的样子……
已经有八九年了吧?
想了一想,那是当然的啦!他当然不会再长了,那漂亮的孩子……
早就已经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