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三十日。
夏提雅很痛苦,因为她所学的知识不够支撑她处理侯爵的这么多业务。
好在,因为她的军功大到已经让她有了等同于国王的影响力。
所以便有不少顶尖的人才甘愿投奔于夏提雅手下工作,也没个什么人敢把夏提雅的钱装进自己的口袋;如此的对待英雄,是要被街坊邻居戳断脊梁骨的。
所以封地里的一切都是有条不紊的按照夏提雅的意思进行着,王城里也有国王送给她的宅邸。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夏提雅就是觉得不踏实,每天都感觉这一切太虚无缥缈。
这感觉,还不如在街上巡逻来的踏实。
“感觉你这段时间有点力不从心,发什么事了吗,夏提雅。”
宅邸的会客室,剑士团团长来拜访了,夏提雅见到她难得的安心。
“只是还没反应过来,没什么大事,团长。”
“夏提雅,我现在应该叫你侯爵大人了,你和我以后都该改口了。”
夏提雅端起茶杯的手一瞬间脱力撒出来一些茶,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自己的恩师。
“那我该怎样称呼您呢?”
“你可以称呼我赫拉斯子爵,或者赫拉斯卿。”
夏提雅有些无法接受,张开嘴嘴唇颤着却说不出来一句话。
“荣耀骑士的职责,老实说,我还真没办法给你给出什么建议,毕竟这个职位太古老了,第十二代的荣耀骑士受封于800年前,甚至都不是中央地区国家的人。”
团长抿了一口茶,看上去很疲惫的模样,看得出来为了夏提雅劳累了很长时间。
“那您今天来是……”
“但毋庸置疑的一点是荣耀骑士是一个比起勇者要更具有英雄意义的虚职。但最危险的一点就是,你身边会布满教会的眼线。”
教会……
“我的政敌太多了,以后我肯定会栽在政场上。”
“团长——”
“夏提雅,你听我说下去,如果以后你迷茫了,不要贪图眼前一时的东西。抛下一切去混乱自由的风来国吧。”
夏提雅面色凝重,年轻的她听到这话很难以接受。
“您忘记了您对我的教诲,要教唆您的弟子犯下叛国之罪吗?”
团长被这样说了一句有些诧异,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您觉得是,那就是吧,侯爵大人。”
从小到大第一次,这个一直扮演着夏提雅长辈的人说出让人觉得如此生疏的话。
“我会遵循您的意志,团……赫拉斯卿。”
“保重,侯爵大人。不用送了。”
“…………”
团长就这么走了,外面下着雨,她拿起她来时带着的那把湿漉漉的伞,又撑开然后离开了。
夏提雅在此前的十几年里从来没有想象到过这样的场景,她最敬重的人和她也生疏起来了。她的朋友们也碍于她的身份再也没和她联系过了。
无端的烦躁。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很有可能是窗外连绵不绝的小雨,下的人心都有点凉了,直哆嗦。
夏提雅站在窗户边上看窗外。
大学院们已经放学的小剑士们有说有笑的在街上打闹着,勾肩搭背,嘴里说着他们不知道什么意思的粗俗荤段子。路过的大人一副嫌弃表情,然后那些小子们便笑的更欢了。
硕大的宅邸里,这些仆人值得相信吗?
这些都是王室出资雇佣的。
无端的焦虑。
直到看到了路上有说有笑的米勒家的那两位。阿比盖尔不知道在和妈妈说些什么,两个人都笑的很开心,夏提雅相比之下落寞的不成样子。
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呢?这就是德不配位的惩罚吗?
脑子空空,夏提雅打起伞也走出了门。没有坐马车,漫无目的的随便走走。
街道被雨洗刷的看着干净了不少,不过湿漉漉的地上依旧有陈年老污垢。
“是吗?今天上了历史课呀。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妈妈哦,毕竟说不定妈妈都经历过呢。”
“今天讲了精灵发动政变从奴隶翻身做主人!”
“阿这……”
抬头一看,前面走着的是伊丽莎白和阿比盖尔,大手牵着小手,两人都笑的天真烂漫。
放学路上给妈妈讲今天学到了什么。
很温馨的场景,两人的氛围仿佛缺少些什么,但细看好像什么都不缺,两个人就是这个家。
「我也想要。」
夏提雅回过神来,感觉自己像个马戏团的小丑一样滑稽,擦了擦滴到眼角的雨滴,打算转身离去。
“这不是夏提雅吗?好久没见到我们的大忙人了呀。”
一声把夏提雅叫住了,温柔的声音让夏提雅挪不动脚步。
“米勒女士。”
“哎呀,我好伤心啊,你这孩子怎么和我这么生疏啦。”
伊丽莎白摸了摸夏提雅的头,开着玩笑,声音依旧那么温柔。
夏提雅突然鼻子一酸,眼眶通红。
“反正外人也看不出我多大,要不你叫我姐姐如何呀?”
“这……不符合伦理吧。”
“哈哈,开玩笑的啦,小夏提雅真是容易害羞呢。叫我的名字就好了哦,反正咱们已经这么熟了。”
这个年长的女人,真是活泼可爱。
“伊丽莎白小姐?”
伊丽莎白微微的笑着,给人一种安心感,一种踏实的感觉。
阿比盖尔则躲在妈妈的背后,盯着夏提雅看。
“今天我们家要做点丰盛的哦,要来吃过晚饭再回家吗,孩子?”
好陌生的感觉,有一种想让人依靠她的冲动。夏提雅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团长对她也很好,对所有剑士团的成员都有着平等的爱。
但是要更加生硬许多,也要更加尖锐。虽然也让人有一种踏实的感觉,但更像是崎岖险峻的山壁。而伊丽莎白就是柔软细腻的海似的,包容一切过错。
“……我的荣幸,小姐。”
“真是有礼貌的孩子。”
夏提雅正视着母女俩,伊丽莎白打伞的一侧肩膀被雨淋湿了许多,而阿比盖尔身上干干净净。
跟随着一起走,又想起了那天阿比盖尔如同死神再世一般的模样,再看看今天这个乖巧调皮小姑娘。
对不上,对不上。
“要吃吗?”
只是在低着头走,不知什么时候伊丽莎白在路边摊上买了好多的烤串。都是以前和朋友们遇上个庆典大节日才舍得买的烤肉串。
“谢谢。”
将滚烫冒油的肉送入口中,脂肪的香味刹那就蔓延开来,细细的咀嚼,尝到一丝鲜甜的滋味,肉很嫩,饱含汁水。
童年的味道,好久没吃过了。
“好吃吗,阿比?”
“嗯……”阿比盖尔嘴里塞满了东西,小小的嘴努力的咀嚼着。咀嚼了一会,咕咚一下咽下去。“妈妈做的更好吃。”
「哇,真会哄妈妈开心。」
夏提雅看着这小孩,心情没刚才那么沉闷了。
看着这母女两个,亲密无间。夏提雅油然而生了一种羡慕的感情。
跟着两人兜兜转转又走到个书店,看得出来,母女两个都挺文质彬彬的。会走到这种地方来也没什么出乎意料的。
“夏提雅喜欢看什么类型的书呀。”
“啊?我吗?”
被这样一问,夏提雅愣了半天。回答不上来什么,因为读书的时候,也就是剑士团的小剑士们上的文化课,夏提雅从来都是比较捣蛋的孩子王,从来都是文化课垫底的。
看到她眼中的诧异,伊丽莎白佯装低头思索的想了想,然后拍了拍她的头笑道:
“哎呀,16岁的年轻少女,一定喜欢爱情小说吧。”
“阿……”
夏提雅愣了一下,不久之前,确实对这些事情非常感兴趣的。
“来,我来给你挑几本书看看。”
伊丽莎白兴致勃勃的哼着婉转动听的小曲儿,从书店的书架上随便取下几本爱情小说。
夏提雅拿起第一本一看。
《鼠疫时期的爱情》
男女主人公在二十岁的时候没能结婚,因为他们太年轻了;经过各种人生曲折之后,到了八十岁,他们还是没能结婚,因为他们太老了。
经典永远在错过的狗血爱情故事。
不过也算得上是名著了,就是充满遗憾的故事有点不适合年轻的少女了。
拿起第二本一看。
《花舞女》
书中讲述了一个妓女与一位上流社会的交际花贵妇的曲折凄婉的爱情,是为数不多的已妓女为主角小说,更是少之又少的同性之爱的小说。两人因为爱,因为社会原因,因为世俗原因,终究产生分歧形同陌路。由爱到恨,再由恨到已经无法挽回的爱,两人的悲剧爱情经常被读者啧啧称奇。
这本书倒是经常成为禁书,因为教会只推崇男女之爱,同性之爱在教会眼里是罪恶无比的。
夏提雅拿起这本书,以前看过一些章节,总是感觉故事怪怪的。
以前看过,感觉不适合自己。但今天又看到了,拿起它,又心里痒痒的想看完这本书。
第三本叫做《局外人》
是个平平无奇的三流小说,主角的爱情观价值观人生观都歪的离谱,除了这本书作者的朋友与脑残粉,基本没人看得下去。
同时也是卖的最便宜的一本书,在书价普遍一两个银币的书籍里,就这一个书是只要三个铜币。
夏提雅想了半天,还是拿起了那本《花舞女》买了下来。看着这两个还在挑书的人,倒是很好奇她们看的什么书了。
阿比盖尔买的书是……
《雨至风来百年战争史》
「卧槽,我的国家有这么开放吗?这种客观记录了两国丑恶往事的书都能卖,是自由开放过头了吧?」
诧异的很,十岁小孩真的看得懂这种书?
16岁的夏提雅自己都看不下去这种书,每个年代发生的一些莫名其妙的屁事的记载,总是叫夏提雅昏昏欲睡。
这小孩还拿了一本书,封面又黑又红的,定睛一看书名:
《雨至国十大凶案》
「太太,您家孩子一天到晚看这种书真的没问题吗?」
夏提雅看着这透露出满满诡异的书,表情扭曲。再看伊丽莎白,好像并没有再也自己这个女儿买了多可怕的书,这可真是溺爱女儿到没边了。
不敢细想,再看看伊丽莎白买了什么书:
《孩子的敏感期》
《宝贝健康成长指南》
《母亲》
《儿童心理健康》
《孩子需要陪伴》
「……」
无话可说。
单亲妈妈是这样的吗?夏提雅多少有点疑惑,印象中见过的那些单亲母亲们,大都是坚韧的好似一个铁人。从来不会溺爱孩子,都是拼命地挣钱,要么供孩子上学,要么教孩子做工。
哪有这样溺爱孩子的?孩子不听话都是棍棒,都是鸡毛掸子。一个女人,既是伟大的,又是脆弱的。既当爹又当妈的日子,她们总会在孩子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摸眼泪,最后继续恢复那张铁人般的表情,强硬,又带点温柔。
不过这个温柔的女人也不是没有脾气的,据说前段时间还闹的魔法学院的高层鸡飞狗跳的,但还是因为溺爱自己的这个女儿的原因。
“您要买这么多书吗?”
夏提雅装作没看到书名,凑上去一问。伊丽莎白则连忙把书都收拾进打包袋里面,不紧不慢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啊哈,兴趣爱好,闲着没事的时候打发打发时间的小说。”
也不知道在解释什么。
不过头一次见她略微紧张的样子,多少有点可爱。
“不过孩子你就只拿一本吗?”
“嗯,我的知识水平不怎么高,平时也没看书的习惯。”
“阿。”
伊丽莎白呆呆的叫了一声。夏提雅用余光看了一眼她,发现她脸上满是愧疚,搞得夏提雅压力很大,不敢抬头看她。
“阿,其实……我也没上过学,你们这些上过学的聪明孩子都挺不错的。至少比我这种半文盲强许多嘛,你说对吧。”
揉了揉夏提雅柔软的头发,银白的细丝从伊丽莎白手指见划过。
这孩子……发质还挺好……
这是伊丽莎白发自内心的感叹。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注意很奇怪的东西。
“说起来,小夏提雅是我们搬来雨至国后第一个熟悉起来的人哦。”
出了书店,伊丽莎白向夏提雅搭起话来。
外面雨还下着,夏提雅心里的雨已经停了。
“诶?那你们岂不是很不方便,连个熟络的邻居都没有吗?”
“嗨呀,没办法,谁叫我是邪恶的魔女呢。”
“您看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教会就是喜欢胡诌放屁。”
“你这孩子真有意思,你不怕教会呀。”
“教会残害了不少的人,说实话我并不尊重他们。教会和您之间做选择我不假思索会选择您呢。”
伊丽莎白发着愣,想起一些往事。喃喃自语着:
“嗯……又开始像了……”
夏提雅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心情变好了。
三个人就这么其乐融融的沿着路走下去。
过去一群战士学院放学回家的小孩,跑的飞快,踩到路边水滩,水花四溅。嘴里讲着些粗俗的话,一群人嘻嘻哈哈,一股子年轻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