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了车,到了莱希顿郡。本地的伯爵特意来为一众贵族与高官接风洗尘。
按理来说侯爵这种虚职比起伯爵高贵不了多少,但这莱希顿伯爵还是对夏提雅恭恭敬敬的,大概是因为另一层荣耀骑士的身份。
也真的见到了难民们,一个个灰头土脸,极其少见的,这些人见了夏提雅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一个个瘫在一个地方,看上去仿佛一动也不想动。
比教科书上写的还要教科书上好多倍,这也是夏提雅这几年来见过最标准的难民。
而其他的高官贵族们好像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表面笑笑,然后用手帕捂住鼻子,敷衍几句莱希顿伯爵后就一同前往了旅馆;仿佛他们不是协助治理灾区难民的,而是哪个旅游观光团的游客。
包括魔法学院的院长也是如此,就连夏提雅都多少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这些人里不乏有站在顶层算计别人的人精,他们能看不出来什么?
阿比盖尔没有跟着一起回旅馆,反而是和夏提雅待在一起。
天空下着蒙蒙细雨,夏提雅打着伞渡步在镇子上,阿比盖尔拉着她的手走在她的身旁,两人一起在这昏暗的地方漫无目的的走着。
“你在找什么呢?”
“没有找什么,只是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的样子。”
“那就别找了吧,学学那些人精,不看,不听,不说,甚至不动。”
这孩子一向聪明的很,虽然比她小六岁,但总是聪颖的令人瞠目结舌。夏提雅也不是蠢到不可救药的,她听得出来,阿比盖尔已经看透了这一切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呢?邪不压正不是吗?”
“哦呀,你原来也没有那么蠢啊,但我还是建议你 昂,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有自己想到,并且也不试图做到。”
「她一定知道这股违和感是从何而来」
夏提雅如是想到。但很奇怪的,她明明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不回旅馆,而要和她一起走走。但是又什么都不肯透露,神神叨叨的样子不知所云。
莱希顿伯爵并没有特别关注这两个小孩子,只是忙于接待高官贵族们,那精致的生活用品与食物,在这一片狼藉的地方看着尤为扎眼。但这是贵族应得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他们应得的,反正就是能吃着高贵的东西,看着不知是麻木还是怎地的公民们。
夏提雅感觉那不像麻木,因为这些人眼睛里有着一股奋起的欲望,麻木的人眼神是空洞的,是没有这种……硬要说,或许是名叫希望的情感。
很脏,很乱。但这些看上去仿佛是瘫倒在地上的公民们,细看下来却是精神抖擞的。虽然是有长得瘦的人,但并没有骨瘦如柴的。并且没有一个人是麻木的,真不知道他们的希望来自于什么。
夏提雅想到了,这大概就是阿比盖尔让她不要听不要看,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事情。
只是,这是什么事呢?
“你真是执着啊,要去上次魔族入侵过得那个镇子上看看吗?如果你够聪明的话,说不定看完后能想到些事。”
阿比盖尔询问着夏提雅的意见,但比起询问,更多的是一种通知,因为夏提雅明显不会拒绝这件事。
随后又带着夏提雅施展了传送魔法。
不知是因为上次有了传送的经历所以习惯了,还是这次传送距离并不远的原因,没有上次那种强烈的头晕目眩的感觉,只是叫人有一瞬的恍惚。
等缓过神来,定睛一看,这小破地方比起上次来的时候辉煌大气了许多。迁移过来的公民,过得都是蛮不错的日子,完全没有洪灾的蛛丝马迹。
甚至于镇子外面还立了个牌子:赛克斯博雷城,镇压魔族战争的关键转折点,莱希顿郡首府,人类伟大崛起的起点。
夏提雅看的一瞬间愣住了,上次来的时候这可没这么金碧辉煌的名号啥的,就是个被屠城所牵连到的籍籍无名的小镇子,怎么就变成大城市变成莱希顿郡的首府了?
“呵,雨至国人可真是会审时度势啊。”
阿比盖尔面带讥笑,漠视着这些——夏提雅口中王国最重要的东西:人民。
“审时度势?”
“哦,也有例外,像你就是的不会审时度势的蠢家伙。”
“好过分啊。”
打趣着走进这已经升级为城市的镇子,街道繁华的很,繁华到几乎都快让夏提雅忘记了上次一片狼藉的惨状。
没见到有什么哀悼纪念园之内的场所,却多出来了很多莫名其妙的雕塑,完全不像夏提雅的「荣耀骑士征战魔王像」,以及一些意义不明的画作挂在广场上。
“哇,这画的不就是某些人嘛,某些人可真是英姿飒爽慈爱众生呀~”
一时间夏提雅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简直是公开处刑,半社会性死亡。毕竟阿比盖尔可不像伊丽莎白,是正儿八经实打实的讥笑嘲讽。
“不过真奇怪啊,不是说发生了洪灾吗?这里怎么又成……emmmm,这么富足的地方了。”
“谁知道呢,这就得问你的那些同僚了。”阿比盖尔笑的又怪又坏,跑到了她的前面:“哦我忘了,你的同僚们全是人精,不看,不听,不说。”
说罢,又竖起食指放在嘴前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抛开这股谜语人的劲儿,这般活泼,就仿佛是一只灵动又不失雅趣的精灵似的。
“别淋湿感冒了,我现在是你的代理监护人呢。你感冒了我不好向伊丽莎白小姐交代喔。”
没有搭她的茬,而是选择转移话题。见到这小孩鼓起了腮帮子,夏提雅则开始憋笑。
不得不说,长得漂亮的人,纵使是一副生气的模样,也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真的是,又笨又呆还爱气人,也就只有妈妈会包容……妈妈肯定也很讨厌你这家伙!”
没有阿比盖尔说那些神神叨叨的话,一下子畅心了不少。
不过夏提雅也知道,这小孩说的一定是对的,毕竟年仅十岁就能成为大学院院长青睐的存在,绝对不会只是因为有个厉害的母亲就能解释的通的,其本身的水准,也定然是超顶尖的。
不过话是这么说,阿比盖尔也让夏提雅发现了更奇怪的地方。就比如这看着丝毫都不苦的民众。
再走了几步,发现许多吟游诗人,这些人不止有让夏提雅羞红脸的歌颂荣耀骑士的,也有歌颂领主大人——也就是莱希顿伯爵的。
这倒是新鲜,常言道:不怕官,就怕管。那个卑微的莱希顿伯爵看得出来并不是个多么慈善的人,但却受到这样的爱戴,有点奇怪。
“老乡,咱听你们这样夸赞那个领主大人,我在老家咋没听过这号子人呢?”
夏提雅便操着一口流利的隔壁郡的口音,询问着其中一个吟游诗人。
“哟,您平时不怎么出门吧。咱这领主能力好强的嘞,不光是自己富,还带动着领地所有的人民一起过好日子的嘞。”
“是吗,那倒是真厉害。”
“是的嘞,就这段时间昂,都一个帮助家庭有困难的人的一个活动,前往帮领主办个什么事,就有好多的钱拿的嘞。”
“活动?”夏提雅面色一凝,随后又继续笑着搭话:“什么活动呢?家庭有困难的人都可以参加的吗?”
“那就不晓得咯,你去伯爵府附近问问呗,看看还招不招人嘞。”
“喔好好,感谢老乡了喔。”
“这话说滴,都是穷日子奋斗过来的人,帮衬一把又能怎滴。”
吟游诗人便笑着像夏提雅挥了挥手,然后就此别过。
搞笑的是,他们歌颂了很长时间的荣耀骑士就在眼前,他们却完全认不出来。
夏提雅心里也大概有了些眉目,但还是没有确切的证据,没法确定。
“你觉得你知道了一切后,真的会过意得去吗?”
阿比盖尔突然到一句话又让夏提雅一愣,四下张望一番,熙熙攘攘全都是人,便带着阿比盖尔走近没有人的小巷子里再说话。
“你的信条是什么?”
“我的信条?”
夏提雅好不容易有了些眉目,但阿比盖尔的反应就仿佛不想让她继续下去了似的。
“我的信条就是,处于光明正大的的大道,忠于人民,忠于国家,手刃一切危害公民的异族。”
“不应该是‘拥护皇室的准则与教会所持有的立场;绝不与他人分享教会的秘密,也不可暴露教会的工作本质’吗?”
听着好耳熟,猛的一惊,这是那些圣骑士们永远挂在嘴边的话。但阿比盖尔并没有讲全,还有一句是:无论付出如何代价,至死绝不能违背其誓言。
“我不在教会工作,你说的这些应该是圣骑士吧。我和圣骑士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这样吗?看来你还并没有无可救药啊……”阿比盖尔仿佛是释然了,没有刚刚那么模棱两可的态度了。
“那么,我再问你。如果出了事,你是优先忠于你的国家还是人民?”
“这叫什么话,国家哪里能和人民分开?”
“呵,那你看皇帝国王的有把人民的命当一回事吗?还不就是那个先抓经济,人民可以苦一苦,国家不能不强大么?”
“这……可是,没了国家,哪里还有人民的容身之所?”
“人民难道非要在苛政里痛苦的活着吗?不要本末倒置了,有了人民才有国家,人民要是都往外走,那就绝对不是人民的问题,而是国王皇帝们的问题。”
阿比盖尔与夏提雅开始理论起些莫名其妙的话题,夏提雅回忆起来,伊丽莎白好像也与她说过相似的问题,不过伊丽莎白小姐说话没有阿比盖尔这么过激。
但正因为这份过激,让夏提雅有种如拨云见日般的感觉。
“我要是选择人民,就不能继续看下去了吗?就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吗?”
“是的。”
“那你跟我一起走是为了什么?你又不想让我知道一切,又为什么要让我来看呢?”
阿比盖尔挠了挠头,张开嘴却没说出话来,行为变得纠结起来。
“唉,算了。按照你的想法来吧,我会帮你兜底,一切都没有那么复杂,只希望你在看清这一切后,能够放得下,不过是你的话……应该是会放得下的。”
“啊?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妈妈也没有我说的那么讨厌你,要不然就不会让我帮你了。”
夏提雅听得云里雾里的,有点接不住话,只能保持沉默。
阿比盖尔则不过多的说什么了,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
“你觉得,揭发起来容易吗?”
“容易,以你的身份可以很轻松的逼死这些把全国纳税人的钱算计了的崽种们。”
“这样吗?是因为荣耀骑士身份?”
“就这点体量的人,你一个侯爵的身份都可以压死他们了好吗?”
“这样吗?”
夏提雅愣了神,思索着阿比盖尔的这些话,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些既然如此,向王举报这桩大贪污事件,能得到的功绩不也很大吗?与我同行的侯爵公爵的可不少呢,抄了一个伯爵的家底,那也是个不菲的数字呢,公爵们又经常打仗,欠款多的人说不定还没有男爵富有。”
直接向阿比盖尔抛出这一长串疑问。这幅场景蛮诡异的,一个高级贵族询问一个十岁小女孩政治方面的事,可以说是非常奇闻了。
阿比盖尔坏笑着反问了一句:
“哎~那你说说,如果整个官僚系统停运了,国王该怎么办呢?”
“什么?!”
阿比盖尔这话一下子让夏提雅如同脑袋被雷击了似的,巨大繁多的想象与假设涌入脑中,脑子开始发胀发热,甚至有些疼痛。
“当然这只是个假设,莱希顿是个小地方,他们没有那么大的利益网。”
“可那些官员们的不作为……”
“你觉得是你的同僚们是为了给你镀金巴结你呢,还是有更深一层的意义呢?”
「不要发表任何的言论,你这个身份的任何一句话都可以被曲解成任何意思。」
夏提雅猛的想起来这句话。
但是眼前的事,不作为不就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吗?且不说吸着王室的血,这是吸着数亿纳税人的血。
莱希顿郡根本没有那么籍籍无名,相反的,是个富足的地方。而这就能说明莱希顿伯爵很会做假账,骗过了除了莱希顿郡人以外的所有人。
而这个人最夸张的地方就是:他能让人民和他串通一气,那个吟游诗人很明显也是他把控舆论的一种手段。
但不只是这样,自古以来人大多是有仇富心理的,就算是仁义到了极致的人,也总有反骨仔会出来落井下石。更何况,就那么几分钟的功夫就能感觉到莱希顿伯爵根本不是个仁善的。
在这种情况下百姓却实打实的念着他的好,怎么可能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
当然,这都是夏提雅的推测,硬往好处想,莱希顿伯爵是个大善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这强烈的违和感,夏提雅完全无法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