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日 凌晨
当先生又一次醒来时,海岸边已是繁星满天。
“呵,呃......”
他直起腰来,晃了晃脖子,感受着冰冷的海水逐渐从身上褪去的感觉。
不远处,那个被他随手甩掉的伞包,静静地停在沙滩上,仿佛一朵盛开于海岸上的云。
看来跳伞很成功,他想。
但是他的身体不这么想。
他喘息着,原本只是那么简单的活动筋骨动作,现在却在他的肩胛处撕出一声可怕的咔啦响。
始料未及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无声地尖叫了出来。
第二下,来自左胸骨处沉闷的撕扯,他的肌肉像是玩具果冻般散开,背上像是驮着百斤重物,每动一下都是焕然一新的痛处。
有那么一秒先生以为自己的心脏已经停了。
好痛。
藏在上衣口袋里的夏莱工牌,让他好痛。他全身都痛,痛苦熔铸出的东西撕扯着他。
“呵呵呵.......”
他强迫自己笑,笑得像是尖叫。
先生曾经很幽默,但现在这种幽默感已经只剩下了残酷的黑色,成了他缓解痛苦的工具。笑一笑,痛苦就减轻一些——当他用习惯把笑声与痛苦挂钩之时,乐观主义的思想便会在每一次跳动的痛苦中迸发出来。
虽然旁人看来,这种状态会变得很令人毛骨悚然,但幸运的是,现在没有旁人。
他曾经死过一次吗?还是死而复生?
脑中忽然闪过的问题——这种哲学上的问题让他纠结了一会儿。
有一阵子,他曾经筹备过基沃托斯的各校联欢活动,那段日子累得白天连着黑天,对那段繁忙时光的回忆,只剩下了睁眼,闭眼,睁眼,闭眼。
那段时间里,他曾有过一个很荒唐的想法:
人一睡觉就是死了,醒过来则是复活了一次。
虽然这种想法多少有些不着边际,并且不切实际,但他现在出乎意料地,不想去反驳这种想法。
他一直数算着时日。
一百天的大限,如今已经约莫度过了四成,在这将近四十天的时间里,他几乎没有一刻是休息的,总是辗转于各个学院间连轴转地工作,可结果往往是按下这个问题,那个问题又冒出来了。
就像一场无止尽的打地鼠。
“不过仔细想想......似乎跟我这一年来的工作内容,没什么区别啊。”
先生苦涩一笑,眼神中带着浓浓的自嘲。
夏莱的先生,和平的缔造者.......荣誉和盛名之下,现在看来更像是个救火队长,一个不堪的裱糊匠。
一向自信,自己的每一部举措都精心筹划,算无遗策。
手握联邦学生会的权威,仔细揣摩基沃托斯的势力分布,推测其他人的应对举措.......
本以为自己只要加倍努力工作,就能勉强弥合各个学院之间的裂隙,
即使冒出严重的历史问题,也能靠自己积累下来的丰富资源,进行淡化和消解,
可直到最近,直到圣园未花义无反顾地挑起战火,他才如同冷水浇头,真正地进一步醒悟过来。
资源和权威,只能解一时之急。
正如阿里乌斯融入圣三一的过程,即使有他在一旁全力辅助,要让两所三观差异极大、生活条件严重不平衡的学院融合在一起,也绝非一时半刻之功。
归根结底,
基沃托斯的问题,只能由基沃托斯的孩子们来解决。
如此正确、如此善莫大焉的大道理,他当然清楚。
就算孩子们一时会退缩,会疑惑,他也会千方百计地全力促成,直到这个结果水到渠成为之。
但是啊.......
“一百天......这个时间.....还是太短了。”
他的眼神中不禁有些黯然。
时间从来不等人,他只能拼命奔跑。
其实他心中也有一个计划。
他曾亲手设下了局,为将来预定了必然的发展趋势。
那个局中,可以把他这将死的身躯和名誉运用到极致,不带一丝浪费,更不会伤及任何一个学生。
只是他没有想到,世事发展如此之快。
圣园未花的作战,毫不留情地踏碎了这个局。
她选择站上台前,带着极大的热情和决心,投入到自己不擅长的博弈中去。
先生竟不知道作何表情,是应该为她终于选择承担责任而欣慰,还是为她做出的不理智决定而担忧。
想来,应该是担忧更多一些。
“哗哗.......”
轻柔的海风吹拂着水面,海浪发出阵阵低声细语,扑在岸上融成洁白的雪沫,潮涨潮落,一呼一吸,宁静得仿佛与战火隔绝。
一度中断的思绪,又在他心中随着海浪翻腾着。
整整一年间,和可爱的学生们相处的画面,还是清晰如昨日。
但不知为什么,那份能让他付出生命的美好和青春的激动景象,近些日子来,却是一天比一天感觉遥远,
远得让他不敢去想,更不敢去触及内心的惶恐与寒冷。
漫长的痛苦,似乎已经开始隔绝他想象美好的能力。
但即便如此,仅凭执念、责任和回忆,他依旧会战斗下去。
直至最后一息。
想到这里,他知道,再想下去也只是庸人自扰而已,徒增杂念。
他抬起疲惫的双眼,向着不远处的海崖上望去。
那儿是个隐蔽的凹陷海湾,里面应该停放着格赫娜提前准备好的巡逻艇。
只要登上巡逻艇,他就可以离开这片海岸,跟上格赫娜的大部队了。
但是,一份异样的感觉,促使他突然抬头。
“....嗯?”
那片光秃秃的海崖上,皎洁的月光照耀着银色的沙地,为这份美景镶上一层虹色的光晕。
一名少女正伫立在海崖上,两片洁白的天使羽翼微微颤抖着,仿佛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跑。
她沉默了半晌。
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背后生着天使羽翼的少女,踉跄着走向海崖的尽头。
一步一停,似乎心中有些依依不舍,但她的步子却仍旧缓缓向前。
向着海崖下银光嶙峋的无垠海面。
那道银白色的月光倒映在海面上,仿佛一条通往不同世界的道路,吸引着少女走上前去。
“不好......”
先生脸上闪过一阵苍白,急忙站起身子追了上去。
无边的黑暗中,有着如梦似幻的流光剪影闪过。
那是被撕扯,砸烂,摔得支离破碎的回忆,在白洲梓的眼前一片混乱地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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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间阴森幽深的安全屋内,她看到了纱织。
纱织也看着她,看着过去的白洲梓眼中坚定的火焰。
纱织沉默了几秒钟嘴唇动了动,好像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话似的,下定了决心才终于开口:
“梓,接受现实吧.......先生已经活不长了。”
微弱的光在那时的白洲梓那粉紫色的眼瞳中闪烁不定。
她迅速低下了头,不让队长看到她仿佛泫然泪下的模样,细长的睫毛抖动了好几下,
然后平静下来,抬起脸,
她的神色已经壮烈坦荡,宛如百丈坚冰。
“我会把他救回来......绝对。”
这个场景的最后一副画面,定格在了纱织眼中化开的一丝疼痛。
如同晕开的墨汁丝缕缠绕,那丝疼痛很快浸没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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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皑皑的遗迹里。
白洲梓阴沉的视线,落在以极快的速度穿过树林的小鸟游星野身上。
冰冷的扳机刺痛着她的手指,矛盾的心境像是猛兽一般在内心撕裂,他努力克制着。
她想到圣园未花温暖的拥抱,和那个诱人的承诺——
未花说她能救回先生。
这是一个计划,还是一个阴谋?
无论如何,白洲梓已经丧失了选择的权利。
枪的准心对准了小鸟游星野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紧紧握着枪柄,几乎要捏断手指。
监视星野不是她的任务,她的任务是在星野接近那个圣三一正在研究的遗迹之前,阻止她。
必要的时候,排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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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满天,绽放在基沃托斯的星空中。
她记得上一次看烟火是在今年的初夏,先生罕见地在赏花期间喝醉了酒,躺在河堤边的草地上打瞌睡。
她硬是钻进先生的怀里面,找到舒适的位置,冒出小脑袋来看着天空。
夜空中绽开的花火,像是艳丽的鲜花,美得短暂而决绝,不给她留下哪怕多一秒的时光。
先生喃喃自语,带着微微的酒气喷在她头发上,让她有些陌生,
‘小梓......如果我不在了的话,你怎么办?’
她用力搂住他的腰,将小脸蛋深深埋进他的胸前。
‘我们约好了的,先生要一直当我的骷髅人,不可以死。’
先生没有答话。
现在想来,是不是那个时候,先生就已经预见到会有今天?
还是说,他已经在更早的某个时间点,就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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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白洲梓从黑暗中醒过来的时候,战场上早已没有了枪声。
透过被泪水模糊的视线看向远处,
原本应该漆黑的夜空,被钢铁的巨兽和运输机相撞后产生的火光点燃。
原本一直逃避回忆的画面,被强行摆到了她的眼前。
“哈.....啊啊......”
那份痴呆的微笑又回到了她的脸上。
世界不是虚无,而是一个巨大的玩笑。
她就是这巨大的血腥玩笑中,最为画龙点睛的一笔。
即使是钢铁的残骸惨烈地相撞,在高温下熔毁成扭曲的废墟,
然而这些景象映入白洲梓的眼中之后,却没有在她的脑海里,形成任何有意义的内容。
在少女的内心里,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空洞。
一个深邃,冰冷,似乎会让人永无止尽地往下坠落的黑暗洞窟。
是一个倾尽了此生所有的泪水和鲜血,也完全无法填平的空虚洞穴。
自己的任务完成得太好了,把先生都给好死了。
她迈开双腿,宛如木偶般地开始行走。
她一路地走,一路经过救护班的紧张忙碌,一路经过心有余悸的士兵们清理战场,一路经过被击毁的载具残骸。
四周堆积着大量的金属残骸和骨架,火星四溅,灼烧皮肤。
她无动于衷,视若无睹,只管行走。
捂着胳膊的手在流血,一滴滴往下淌。
衣衫褴褛,被无处不在的战火灼成焦黑的窟窿,身上有不少伤口,但都不致命。
和她早已被烧成劫灰的心比起来,她的身体却令她绝望的精力饱满。
不知道走了多远,不知道迈了多少步。
对于如今的她来说,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
她就这么走着,走着,拖着被烟尘熏染的羽翼,向前迈步。
一,二,一,二。
就像她初次训练队列时那样,脑海中只有发令的声音,和身体上机械的行动。
终于,无边的黑暗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那是亘古不变的皎洁月光。
倒映在黑暗的海面上,波光嶙峋,幻化出一条通往天边无尽远处的银白道路。
“啊啊......”
漫天的星空浑阔壮美,让她想起了第一次和先生去海边时的那天晚上。
她和先生牵着手,躺在绵软细腻的沙滩上,笑得像两个无忧无虑的笨蛋。
白洲梓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终于有了世界正在崩塌的实感。
战场在远处,燃烧的声音却好似近在耳畔,煎熬着她,让她痛不欲生。
她张了张嘴,想说出什么话,却被什么哽在喉咙口,越是想吐出来,越是说不出来。
她原以为只要可以忽视,回忆就能深埋心底,逐渐模糊,但她错了。
那天海边,先生的笑容,在她眼前,一如既往的好看。
曾经美丽的淡粉紫色眸子,此刻失魂落魄,再也找不到焦点。
她此刻只能看见悬崖下的大海。
“窒息而死,对基沃托斯的学生来说,这个方式已经被证实是可行的.......”
她复述着自己掌握的知识。
残酷的知识。
但现在她需要这个。
等她闭上双眼,沉入海底之后,能够在同样的无边黑暗之中,见到先生吗?
真是痴心妄想啊,她傻傻地笑着。
把先生逼死的人,大言不惭地在这说些什么呢?
随便了。
虽然不觉得这样能赎罪,虽然不觉得这样能改变什么,
但是,姑且,算是给这次事件,划上一个有始有终的句号。
她拖着身体,一步一步地走上海崖。
然后,
白洲梓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温暖。
她被一个人,从后面温柔地抱住了。
她苍白纤细的四肢宛如被折断的花,无力地垂下。
他的手臂依旧沉稳,温暖,散发着丝丝热力。
那一头标志性的银白色长发和背上的两片羽翼,让先生想不认得眼前的女孩都难。
更何况,她确实是能给人深刻印象的类型。
白洲梓,被戏称为冰魔女的阿里乌斯转校生。在她略显冷淡的外表之下,是一颗充满激情的活跃心灵。
只是现如今,这份激情还剩下多少,先生也无法想象了。
白洲梓被先生从后面抱着,身体却像木偶一样不会动弹,没有反应,仿佛这具身体的所有感觉都被剥离了一样。
先生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没有说话。
站在他的立场上,他不应该再在这片地带多停留一秒了,必须马上和格赫娜撤离海上的学生们汇合。
耽搁一秒,都会增加一分被圣三一部队发现的可能性。
如果他被发现,只会前功尽弃。
那就辜负了所有奋战至今的格赫娜学生们的努力。
不过,先生依旧没有松手。
“也许我就永远没法当一个称职的老师吧。”
他这么想着。
为一人放弃一百个人是失职,为一百个人放弃一个人,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吗?
至少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放弃白洲梓。
但凡他能下定决心放弃任何一名学生,他的身体都不会残破成今天这副样子。
他想在她耳边说些宽慰的话,但是一开口却发现自己竟然词穷至此,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吐不出来。
(太过于不堪了.....无论是这场战斗......还是我们.....)
曾经共同展望的光辉未来,如今只剩下了荆棘遍布的血色前路。
人在世上,总是要在意些什么东西的。
他可以不在意自己的生命,但他无法放弃学生们。
同样,学生们,也各自怀着自己的心思。
既然每个人都无法妥协,也无法给予对方想要的事物,纷争便会产生,动荡便会加剧。
现在他暂时还无法打破这一局面。
他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事。
他轻轻地抱着白洲梓,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唤醒少女早已被海风吹得冰凉的身体。
与冰冷的外表不同,白洲梓的身体意外地柔软,娇小,
任谁也不会把这个无力地依偎在先生怀中的女孩,和那个日常爆破鞋柜的军事狂联系在一起。
曾经浑身是刺,走到哪里都要确认安保条件,用阔剑和绊雷布满教室四周的白洲梓,
如今毫不设防,没有丝毫警惕的行动。
有那么一瞬间,先生似乎有种错觉:
直到今时今日,他才算触及到了,包裹在白洲梓的外壳之下的,少女纤细,敏感又脆弱的内心。
时间仿佛无穷无尽。
海风吹拂着两人,试图把宝贵的温暖再次夺走。
先生只能敞开外套,将白洲梓裹在里面,尽量挡住风的同时,也把源自身体内核的,更暖和的体温传递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温度,终于被她感受到了。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气味。
还有那份熟悉到化不开的,温和到有些无奈的目光。
白洲梓忍不住颤抖起来,自肩膀开始,延伸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连脚趾都在用力收缩。
她曾以为已经放弃了的,
她曾以为已经摧毁殆尽了的,
那阵爆炸产生的火光在她眼前浮现,伴随着未花的惊叫声压迫着她的视线,然后是咬牙切齿的悔意,排山倒海向她涌来,瞬间吞没她早已不堪重负的情绪。
现如今,
现如今——
奇迹般地在她背后出现。
“不要。”
她忽然小声地嘟嚷着。
“不要把我的身体转过来,好吗?”
先生有些疑惑,但他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等待,无声地抱着她。
片刻之后,少女颤抖着开口:
“如果现在看到你的脸,我一定会疯掉的,一定会死掉的........”
“所以,至少现在,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先生闭上了眼睛。
呼啸许久的海风在一瞬间停滞了。白洲梓清楚地听到了比她自己的心跳还要熟悉的呼吸声。
“嗯。”
低声的应承,从喉头传导出来,微微震动着她的后脑勺。
先生的手背上顿时接到了滴落下来的泪珠。
风声呼啸,如泣如诉。
他们维持着互不相见的位置,沉默许久,许久。
久到让先生的脑袋都被风吹得头昏脑涨,久到他忘记天边到底是漆黑一片,还是即将泛起鱼肚白,
怀中的少女忽然害羞地一笑:
“可以转过来了。”
先生按着白洲梓的肩膀,把她的身体转过来,让她看到那张记忆中磨灭不去的脸。
看着银发的少女近在咫尺的面容,眉目间凝结着化不开的眷恋,他瞬间心中一痛,别过脸去。
小梓缓慢地伸出手,颤抖着抚摸他的脸颊。
像是在反复确认这不是幻觉,用最温柔的掌心,抚过他的眼睛,鼻子,嘴唇.......
紧接着,纤细的双臂环过他的脖子,白皙透亮。
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先生不由得眼睛睁大了。
虽然先生已经对此有了点心理准备。但是下一刻,
“唔!”
白洲梓狠狠地扑了上去,不停地咬着他的额头,他的眼睛,他的鼻子,还有他的嘴唇.......
颤抖的少女躯体中,所有的压抑,所有的疯狂在这一刻完全爆发,她根本不懂得接吻——或者说即使懂也已经在这一刻忘记了。
她只会啃噬,只会舔舐。
并非是出于技巧的爱意表达,也不曾想用它来获得一丝一毫的快意和满足。
只是单纯的生存需要。
就像呼吸空气,就像喝水一样,
如果不用这种原始到连形象都不存在的方式,去传达自己的感情,白洲梓想,自己绝对会死掉的。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
少女疯狂地拥住他,把先生的头使劲按在自己怀里,不让他跑掉。
先生和白洲梓躺在沙滩上,就像刚刚过去的那个夏天里,他们曾做过的那样。
他们可以伸出手指,细数漫天的星斗。
一向沉默寡言的梓少见地话多了起来。
她几乎是一刻不停地跟先生倾诉着学校里发生的事,她对圣三一学院内种种现象的看法,
实在没得聊了,她就开始历数曾经去过的甜品店,玩偶店,而且是以任务报告的形式说给先生。
先生则很好地充当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倾听者。
脸上还挂着满满的,小梓的口水。
顺带一提,小梓在看着先生脸上自己的口水时,忽然微微有些脸红,然后淡然自若地说着:
‘这下要有先生的小孩了呢。’
先生只得一边哀叹着阿里乌斯的青春期教育问题,一边耐心地跟小梓解释,只是接吻的话是生不了孩子的。
至于小梓歪着头问道‘那怎样才能有小孩......?’,则被先生打个哈哈糊弄过去了。
开玩笑,以先前小梓那个疯狂劲儿,要真告诉了她方法,指不定一夜过后,自己的双腿就只能是个装饰品了。
很快,晨曦的微光,从朦胧的海上浮了起来。
温柔的夜,忧虑的夜,终归是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先生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土,走向悬崖下的海湾。
“再拖下去的话,格赫娜都要派人来搜查海岸线了。”
他自言自语着,一路摸索,找到了海湾里的巡逻艇。
现在出发当然还来得及。
圣三一离海岸线挺远的,本身也没有充足的远洋追击能力,基沃托斯的大船基本都在那几家海洋学校和码头学校手里。
而先生早就已经在一年多的运营里把它们包圆了。
只是,当他即将登上巡逻艇的时候,
“刷”
后背的衣服,似乎被一只小手拉了一下。
他转过身去,看到了像根小尾巴一样跟在自己身后的白洲梓。
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漂亮的粉紫色眼睛,正盯着自己,
“先生,你不要我了吗?”
先生重重地叹了口气:
“回圣三一去吧,小梓.......时间长了会被她们怀疑的。”
“而且,你的家就在那边。有未花在,阿里乌斯不用担心融入圣三一的问题。”
这是合情合理的安排,先生心想。
自己终有一天要离去,前阿里乌斯出身的孩子们不可能永远露宿街头打黑工,圣三一便是她们最大的靠山。
至少,他不想让小梓失去好不容易找到的归宿。
他狠下心,正待转身,迈步登船离开海岸,
却听得背后传来一句细微的说话声:
“先生不要我了。”
短短一句话,便把他钉死在了原地。
他回过头,看向仍旧站在那儿的女孩。
白洲梓低着头,不发一语,身上的灵气和生命力仿佛又失去了似的,任凭风吹过细小的沙粒粘在皮肤上。
先生咬着牙,用拇指甲掐着皮肤,死死地抿着嘴唇。
然后是一声长叹。
他无可奈何地转过身,横抱起白洲梓,将她抱进了巡逻艇的船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