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正走在一条无法回头的荆棘绝路上。
任何胆怯,任何犹豫,任何悔意,都会将她们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中去。
唯有赌上一切,方能挣得一线生机。
“……嘎吱……嘎吱……”
沐浴在冷风的截杀之下,伴随着清言的每一次借力,失修已久的脚手架便会发出令人心悸的形变噪音,不再稳固的外附结构也一同摇晃起来,仿佛在下一秒就会迎来崩解似的。
远超寻常建筑所有的极限高度,令洛水之柱的外部施工平台的构造史无前例的复杂,如果真的乖乖按照正常方式上下行动,恐怕大部分时间都会花在绕路以及寻路上,速度根本别想快起来。
所以清言十分干脆的放弃了借用楼梯的天真想法,用绳子将清语与自己绑在一起,确保后者不会中途摔落,才开始了独属于她一人的攀登之路。
横叉一竖的杠杆,并排铺设的铁管,相交叠放的脚手架……只要有能够抓握借力的地方,在清言眼中,都是可供她攀行前进的宝贵支点。
有一句话说得好——这个地方本没有路,但待清言来过以后,便多了一条只许她踏足的漫漫长路。
放在平地上,短短百米之距,对肉体控制异能已然觉醒的清言来说,不过只是转眼就能跨越的寸步之遥,根本没有任何难度可言。
然而当朝向发生改变之时,手到拈来便能实现的易事就变得难如登天了。
纵然如此,哪怕前方是遍布刀山火海的地狱,为了清语,清言也不会有丝毫的怨言与犹豫。
她义无反顾。
因为,清语是她最爱的妹妹,亦是她最后的亲人。
她们的生命早已融为一体。
“咔咔——咣当……崩!”
“……?!”
正当清言紧握钢架,准备使劲向上跃起之时,本就不再牢固的施工平台陡然一颤。
仿佛是连接并起到支撑承载作用的基底结构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上一秒还可堪一用的施工载体,下一秒便突然崩解坍塌,整体猛地往下坠落了一大截。
连带悬挂在平台外侧的清言清语两人,都无法反抗的被迫向下滑落数米,待清言看好时机,猛地抓住一块向外延伸的凸起部分时,她们才得以化险为夷,摆脱了空中坠落的可怕结局。
至于剩下那些还能维持原态,没有被坍塌结构影响到的施工部分,也变得摇摇欲坠,显然无法再承载更多的外力干涉。
简而言之,清言的这条攀爬之路已至终点。
但她们距离洛水之柱的最高处,还有十余楼,数十米高的坎坷路途要走。
“小语,小心!”
整个攀爬过程都没有说话,只为节约体力集中注意的清言,面对那些自上而下,在坠落途中就已经分崩离析的建筑材料,她终于不得不开口提醒清语道。
清语紧咬银牙,尽可能的将娇躯蜷缩起来,同时紧紧环抱住清言那纤细万分且格外有力的蛮腰,只为减少两人的受击面积。
而在她刚刚完成这个动作的瞬间,便有呼啸的骇人坠落声自耳边响起,而钢材破风掀起的悚然余波也趁机拂过清语脖颈处的肌肤。
死神挥动的夺命凶镰与她们擦肩而过。
令人不寒而栗。
背脊发麻。
借着向下投去的余光,清语终于知道为什么好端端的施工平台会突然之间崩解坍塌了:
只见状若癫狂的血肉追猎者,将削铁如泥的锋利四爪牢牢扎进水泥柱表面,如深深嵌入墙体内部的登山镐一般,使得它能够克服重力的牵引,从而实现向上攀登的意图。
这也就导致了围绕洛水之柱建筑主体搭建的施工单元,都变成阻拦它前进的恼人障碍,唯有破坏方能清出一条向上的道路来。
那些脆弱摇晃的基础架构,又怎能挡住血肉追猎者蛮横凶悍的冲撞呢,在绝对力量面前,它们理所当然的化作了破碎残骸,无情堕向地面。
洛水之柱的外部施工框架本就浑然一体,互相影响,而发生在底层的支柱缺失,自然会影响到上层建筑,导致顶部结构的坍塌与崩解。
下层基础崩塌损毁了,上层楼宇还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值得庆幸的是,为了寻找可靠适用的登楼方式,血肉追猎者在下面折腾了许久才开始攀爬,这无疑给清言清语两人争取到了更多的宝贵时间。
显然,这也从侧面证明她们先前的努力是有效且至关重要的——倘若血肉追猎者的双眼没有在深坑底部被烧融摧毁,如今仍保有视觉的话,那么她们早会在攀登的途中就被抓住,哪还有机会活得到现在。
毕竟,即使是清言的异能觉醒之躯,也完全没有资格与速度堪比摩托的血肉追猎者相比较,两者根本就不在一个层级。
好在,这个时代的狩猎,并不完全由身体素质说了算。
清言握住凸起部分的双手一举,身体顺势一荡,她和清语两人便离开了危险至极的平台边缘,成功踩在坚实安稳的水泥道面之上。
没有任何阻风措施的堂内显得异常空旷开阔,凛冽如刀割的狂风呼啸而过,在楼层之间发出“呜呜”的诡异悲嚎。
只需稍稍朝外投去视线,便能看见大半个洛水镇如迷你仿真模型般坐落于地面各处,与之一起到来的,还有生命对死亡的天然畏惧。
这种高度,向前迈出的每一步,都会有死亡同行。
“言姐,它找到上来的方法了!”
双脚刚刚落地,清语便语速飞快的将先前的所见所闻尽数道出。
她们虽然领先血肉追猎者二十多层楼,将近百米的垂直距离,但如今洛水之柱的外部施工结构已经摇摇欲坠,再想像先前那样直上直下完全就是痴人说梦了。
而眼下,通往顶层的通路只剩下最为基础的回旋楼梯。
也就是说,在这最后十余层楼内,她们要和死神赛跑。
“呵,现在才找到么……这多少应该也算是个好消息了。”
以最快速度解开绳子,将绳子随意甩向旁侧,面对摆出一副马上准备往回旋楼梯冲刺的清语,清言却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只是一脸苦笑。
“言姐?”
见到身边迟迟没有出现自己姐姐的倩影,清语不得不停下脚步,带着满满的疑惑回头望去。
而后,她就在自己姐姐的脸上看见了一抹无奈。
以及深深的歉意。
“抱歉小语,接下来的路……我可能没法与你同行了。”
“——你只能靠自己了。”
闻言,清语的瞳孔不由自主的猛地收缩,视线一片漆黑。
脑海宛若惨遭雷鸣轰击,心脏莫名抽搐生疼,就连呼吸都被忘却,全身如坠冰窟。
双腿一软,她险些跌倒在地。
肉体的痛楚终究是无法与内心的血痕相比较的。
因为这一幕对清语来说,实在是太过熟悉了,那是她用两世都无法治愈的最大遗憾与悲痛。
——上辈子言姐永远离开她之前,也是这么说的。
【剩下的路,小语你就要自己一个人走了啊】
可清语最终还是挺住了,没有被如泄洪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回忆与情绪所击垮,以至于当场崩溃。
姐姐还活着,局势尚未失控,一切仍有逆转的可能……这才真正是她的底气所在。
更何况,她也不再是上辈子那个只敢躲在言姐背后的清语了。
她需要知道为什么,才能想出怎么办。
“……为什么,言姐。”
清语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将这几个字说出口来。
“恐怕我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
清言一边强颜为笑,一边缓缓抬起两只颤抖不已,青筋凸起的白皙手臂,那是肌肉出力已到极限的自然表现,但放在肉体异能觉醒者身上,就多少有些不可思议了。
可想而知,清言在这一路上究竟承受了什么。
但最终,她还是背着自己妹妹爬上来了。
这毫无疑问是一种难以复刻的人类奇迹,它需要置死地而后生的意志以及背水一战的勇气,二者缺一不可。
“再继续往上走的话,我会拖累你的,小语。”
“与其成为你的累赘,不如就让我在这里停下吧。你知道的,这是我们都活下来可能性最大的方法了。”
说完后,清言静静看着自己妹妹的漆黑双眸,凝视着倒映在对方瞳孔里的自己。
就这样两秒过后,清语垂眸咬唇,猛地一步上前,将高出自己一个脑袋的清言抱在怀里。
因为只有这样做,清言才不会看见她眼中的决绝。
“……我明白了。”
“答应我,别做傻事……好么,言姐?”
听见这句话后,清言神情微微一滞,但很快就恢复正常,反手将清语拥入怀中。
“怎么会呢,你把我的傻气都带走了,我想做也做不了啊。”
清言语气温柔的轻轻说道。
感受到地面的震颤变得愈发频繁,她拍了拍自己妹妹的后背,像是上课铃声响了,在幼儿园前准备与孩童分别的家长那般,嘴角噙着信任的微笑,颔首致意。
“放心,我们都会没事的,晚上我还等着你给我投食呢——我肚子可是又‘饿’了呢~”
缓缓将清语推离怀抱,目送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清言这才不再强撑,卸下伪装的她神情严肃,柳眉紧蹙。
“看来真得休息一会了,不然等下没力气可就糟了。”
深知自己身体状态究竟有多么拉跨的清言,此时只能无奈叹气,服输似的低头查看起了布满诡异血纹的双臂。
足足愣了好一会,她才放下双手,望向远方,同时用着极为庆幸的语气喃喃自语道:
“……还好没有被小语发现。”
她的手掌早已血肉模糊,磨破一次又一次的狰狞伤口也被泥尘与灰土覆盖,混杂交融难舍难分,皮破肉烂的惨烈模样极为可怖,触目惊心。
这是她必须支付的代价。
——毕竟荆棘绝路,可不是那么好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