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之柱,回旋楼梯内部
俗话常说,行百里者半九十。
然而对清语而言,与血肉追猎者这最后十余层的赛跑,才是决定谁是猎物谁是猎人的环节伊始。
她必须要赢。
也唯能赢。
回旋楼梯的台阶十分密集且高于标准,这对身高仅有一米六五的清语很不友好。
双腿做更多次的抬起与放下,就意味着需要消耗更多能量,如此漫长而又凶险的征途,也是一次对她耐力以及消耗管理能力的严峻考验。
在这里,清语所能依靠的除了自己久经锻炼的优秀体能以外,就只剩下虚无缥缈却又无法忽视的坚强意志了。
由于运动时间的增长以及运动强度的直线上升,身体对氧气的本能需求也愈来愈大,致使清语的呼吸频率与呼吸幅度都无法再继续维持最初那般平缓,肉眼可见的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尽管她有在刻意控制速度与消耗之间的平衡关系,可这场赛跑的背后本质就是压榨自己的极限。
因此,体力过度消耗的负面状态,终究还是在预料之中的出现了。
清语能够清晰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不再如最初那般轻盈敏捷,四肢因为长期机械单调的重复运动而出现酸麻发抖的前兆,肺部更是从头到尾就没有得到过片刻休憩,吸入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如刀割在呼吸道似的,灼烧着整个咽喉。
清语抿了抿嘴,一股浓厚的铁锈血味自口中蔓延开来,来自味觉的异样刺激稍稍驱散了身体为自我保护而产生的麻木性适应,将她从一步又一步向上攀登的往复程序里解脱出来。
饱含怒火的嘶吼夹杂着呼啸的风声自下方响起,愈发清晰刺耳,消散已久的恐惧震慑也再度上线,种种现象都在说明一件事:
——血肉追猎者距离她已然不远了。
二十多层楼的垂直高度根本拖延不了它太久时间。
洛水之柱的柱顶部分因为它的到来而开始微微颤动,破坏性极强的攀爬行为,使得本就没有彻底竣工的高楼更加岌岌可危,墙体表面开裂生缝,墙檐边角同样受损,碎屑与尘土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视线各处尽被灰尘落满。
若是再继续跟它在这里耗下去,怕是整个洛水之柱的顶端结构都会拦腰折断也说不定。
时间真的不多了。
扬起脑袋,清语的目光越过遍布建筑原色的混凝土墙壁,层层穿过螺旋上升的回转楼梯,最终触及通往顶层天台的天花板,心中默默估算着她还需要多久时间才能抵达。
值得庆幸的是,此时她的大部分视线不再被宛若复制粘贴般的单一旋梯所充斥,而作为终点存在的顶楼天台也并不遥远,比起最初看不到头的绝望情形,眼前这一幕已值得让人欢呼雀跃了。
【这个距离……足够了!】
确定剩余体力足够撑到自己全速抵达楼顶以后,清语彻底取消了对消耗的平衡与限制,穿梭于楼道之间的娇躯速度陡然加快,最终数层楼转瞬即至。
“砰!”
毫不在意形象地一脚踹开被风掩住的简易铁门后,清语一跃而出,终于踩在了坚实宽阔的天台道面上。
胸口飞速的来回起伏,清语在平复呼吸,恢复体力的同时,顶着刮过天台的汹涌狂风缓缓扫视四周,将天台的美妙光景尽收眼底。
死神,终究还是慢她一步。
这时,清语才意识到了自己姐姐清言先前所说的那句话的确没错:
——除却风大这点不太讨喜,这里的风景,还是很棒的。
洛水镇的全貌一览无余,各式各样的房屋与精致独特的建筑鳞次栉比,纵横交错,分区分域的坐落在一起,过道间隙还有葱郁繁茂的绿植散发勃勃生机。
如蛛网般密集发达的交通道路贯穿整座小镇,在末日到来之前为这个地方不断注入新的血液,也将其与其他城市连接起来,不再孤单落寞。
远处青葱巍然的群山峻岭接踵而至,连绵不绝的田野与林地在辉光下显得静谧安好,欢快向前的多条溪流叮咚作响,交汇聚集,化作更为粗壮的清澈江河流向远方,广袤无拘的天地盛景令人心旷神怡。
可如此震撼绝佳的罕见景象,仅仅只夺走了清语片刻的注意力,并未能够诱使她沉浸其中。
毕竟,比起远处触手难及的缥缈画面,她更在意自己姐姐此时的状态。
眼下有了稍微能够松口气的休憩时光,先前被硬生生压抑掩埋的回忆与情绪,自然而然的以更为澎湃激荡的姿态卷土袭来,将清语吞噬殆尽。
这还是清语第一次见到觉醒了肉体异能的言姐,逼得自己陷入到精疲力竭的极限状态。
她不知道这会给言姐带来怎样的伤害,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难以治愈的后遗症,更不知道她们是否还能再见。
她只知道自己在害怕。
害怕上辈子让她感到悲痛欲绝的噩梦场景重现眼前。
害怕自己即便重活一世,仍然无法在这个满是恶意的世界里守护住她。
害怕过往美好皆成虚无云烟,拥有时越幸福,失去时就越绝望。
但比起害怕,另一种情绪来得更为强烈,更为炙热,更为纯粹:
——愤怒。
直上心头的愤怒。
足以焚尽一切的极致愤怒。
需要酣畅淋漓宣泄出去,将施恶者挫骨扬灰的绝对愤怒。
怯者愤怒,抽刀向更弱者。
勇者愤怒,抽刀向更强者。
害怕无法摧毁她的意志,愤怒也不会蒙蔽她的双眼,两世为人的她,比谁都清楚现在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才对得起她们的付出,她们的背负。
“……来吧。”清语眼神冰冷,紧紧凝视着天台的另一侧,可眼底深处却似有熊熊烈火,“让我看看你是否有资格夺走我的命。”
“夺走这条属于言姐的命。”
清语的话音刚刚落下,便有一只被碳黑色甲胄所覆盖的怪异利爪,自天台边缘突然伸出,接着如锚点般深深刺入进混凝土道面,惊人颇深的裂痕以利爪嵌入点为中心,蜿蜒似蛇向四周扩散开来。
再之后,血肉追猎者那肿胀异化的高大身躯出现在了清语的视线之中。
似乎是察觉到了猎物无路可逃,这头遵循狩猎本能的变异丧尸也不再如攀爬时那样急躁,四肢匍匐的向清语缓缓逼近。
纵然在深坑里失去了双眼,但它那副只剩尖牙血嘴的狰狞面容依然牢牢锁定着清语,偶有滴着不明液体的殷红长舌探出,像是在玩.弄.戏耍到手猎物一般,每个动作都充斥着满满的戏谑与得意。
面对距离自己不足二十米的污秽之物,清语哪儿也没去,什么都没做,只是简简单单的闭上了眼睛,切身沉浸在狂风奏响的盛大音律之中。
深呼吸,大脑放空,随着肾上腺素的疯狂分泌,清语能听到自己强而有力的心跳愈发变快,而时间流逝也仿佛一同慢了下来。
没有任何犹豫,清语向后退了一步——她的身后是广袤无垠的大地。
“……傻.逼。”
与这句话一同送给朝她狂奔而来的血肉追猎者的,是与她的姐姐清言如出一辙,同出一脉的国际友好手势。
在浓郁熏鼻的焦炭味与腥风袭来之前,张开双臂的清语便被重力所捕获,牵引着径直向下垂去。
她在坠落。
自洛水之柱的顶层坠落。
从百余米的超高空急速坠落。
而血肉追猎者就在她的上方,与她一同直线下坠。
无论它如何向前张牙舞爪,都永远无法达到触碰清语的真实彼岸。
——因为这是一首与风合鸣的深渊镇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