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泽隐山,夜幕渐起。
洛水镇卸去了白日喧嚣,重归黑夜拥抱,被静谧优雅的面纱所笼罩。
仿佛是为了弥补巨日耀辉的缺席,皎洁无暇的柔和月光为这片大地裹上银装,抚平了疮痍不安的躁动,粼粼泛光。
宛若镀上一层细碎的水银,氛围甚是神秘安宁。
被清言清语姐妹俩人充当暂时居住点的旅店屋内,宽敞的待客大厅略显凌乱,充斥着生活的烟火气息。
偌大的精致餐桌上残留有尚未收拾的碗筷锅盘,其中盛放的食物也基本都被吃完了,没有任何剩余。
若是再细心一些,就能在地上发现翻倒的瓶子,凑近闻闻,一股醇厚浓郁的酒精气味直冲鼻腔,回甘甚久。
为了庆祝她们姐妹两人又一次顺利度过生死劫难,清言久违的开了一瓶从其他幸存者营地换得的私酿美酒,吨吨吨的痛饮了一顿。
她任由酒精麻痹大脑,享受着放空一切的微醺状态,并未使用异能去破坏这份难得的美好。
至于清语,无法接受身体失去控制,大脑浑浑噩噩的她,自然不会去碰这种用来麻痹自己的特殊饮料,哪怕酒这种资源在末世里真的很珍贵也是如此。
既然已无生命危机,她当然不会去阻止清言沉浸其中。
人活在世上终究还是需要渠道去发泄的,不能一直憋着,否则精神状态迟早要出问题。
清言尚能通过致幻的酒精舒缓心情,发泄压力……可清语呢?
作为重活两世之人的她,又会通过何种方式来宣泄郁积心头的负面情绪?
清言不知道,亦或是她根本没有往这方面去想,在过去四年时间里,与清语相伴而行的她,也似乎从未见过自己妹妹有过类似的行径。
这很奇怪,不是么?
可早已被酒精打败,大脑彻底罢工投降的清言,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思考这些细节了。
没错,清言的确很爱喝酒,但她的酒量属于是连清语都实在看不下去的那种,纯纯是又菜又爱喝。
这不,仅仅只是一瓶下去,清言就已经倒得没边,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也不知是醉酒还是醉人。
好在清语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的她并没有因此手忙脚乱。
表面为此无奈叹气,实则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的清语,主动承担起了善后的工作。
比如脱光后者身上身下的所有衣裤,然后……
——将其扔进接满热水的浴缸里。
雾霭茫茫,水汽升腾的浴室里,清语费尽老大力气才成功将言姐泡进浴缸之中。
清语看着那具夺目诱人的完美娇躯浸入水中,热水溢出浴缸边界,渗满至浴室的防滑瓷砖上,倒影朦胧且虚幻,要说没有一丁点儿成就感那是不可能的。
喝醉酒后的清言很不老实,一点没有平日里长姐应有的成熟姿态,不仅非常乱来甚至还趁机揩油,每次都让清语十分伤脑筋,以至于她开始怀疑起自己姐姐是不是故意的了。
可即便是故意的那又怎样呢,清语总不能把清言她丢在原地就完事了吧,还不是得照常承担起照顾酒后乱……来的姐姐的重任。
这么一想,使得清语心底那些本就并不存在的不悦,更失去了茁壮成长的土壤与空间,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好啦言姐,不配合洗干净的话可不能在床上睡觉哦,我会把你扔到客房去的。”
话音未落,还准备像刚才那样继续借题发挥的清言马上就老实了,迅速收起了蠢蠢欲动的不安分之心,生怕自己明天要独自在客房看日出了。
……果然是故意的!
只是几个稍显不自然的细节,知姐莫如妹的清语就识破了清言的蹩脚伪装,知道了自己姐姐这次完完全全是刻意而为的表演,并非真正被酒精给打败了。
尽管清语已经知晓了真相,但她并没有选择当场揭穿,而是装作不知道似的一同卸去衣物,坐进了足以容纳两人在内的超大浴缸。
诚然,清言清语姐妹俩人自幼一起长大,彼此早就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可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有些话有些事通过这种方式表达出来确实会更好一些。
就当做是她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吧。
热水漫过晶莹曼妙的稚嫩峰峦,只留下养眼有致的洁白锁骨,来自热水的温柔抚慰抹去了惊魂一日后残余的疲乏。
清语从后往前轻轻抱住了自己的姐姐,将下巴抵在对方香肩之上,鼻间满是令人心安的熟悉气味,打湿后的短发更是挠得清语脸蛋痒痒的。
平静又温馨。
两人都在静静品尝回味这份独属于她们姐妹的难得休憩时光。
昨日是言姐为她清洗长发,那么今日就换做她为言姐净身吧。
清言手掌上的伤口已然结痂,不会被生水里的细菌感染发炎,这点经过清语的再三确认后,方才允许自己姐姐泡入水中。
“言姐。”
“——呐?”
清言借着酒劲装傻卖萌道。
……还真是辛苦言姐你如此努力的伪装了呢!
忍住对自己姐姐的吐槽,清语低垂眼眸,视线投向朦胧虚幻的澄莹水面,轻轻说道:
“下午在面对血肉追猎者的时候,我很害怕。”
“真的很害怕。”
明明嘴上说着很害怕,但清语的语气却十分平和淡然,仿佛在说着与她毫不相干的事情似的。
唯有清言神情一滞。
……害怕?
原来小语也会害怕的吗?
这听上去像是一句废话——在这危机四伏的世界里,作为苦苦求生的人类中的一员,谁又不会感到害怕呢?
可实际上,清言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自己从清语那儿,感受到恐惧情绪的流露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这不是夸张的说辞,也不是美好的修饰,而是无法改变的现实。
从末日降临的那天起,清言就没再从自己妹妹身上见到过这股情绪了。
无论是情况再如何的恶劣,又或是遇到再如何棘手的究极困境,这个词都与清语没有任何关系,仿佛是被硬生生从人生词典里删去似的。
要知道那个时候的清语,不过只是一名刚满十二岁不久的懵懂少女,本应该在学校里度过她那不会再有第二次的花季青春时光。
不只成熟独立得让清言心疼,更是成熟独立得让清言意外。
毫不夸张的说,如果没有清语的指挥,清言单独一人是绝对活不下来的,哪怕她觉醒了肉体系异能也是一样。
如果将身为姐姐的清言比喻为不可或缺的矛与盾,负责扫清求生路上的障碍,那么身为妹妹的清语便是同样必不可少的大脑,负责做出决定以及制定计划。
彼此谁都无法离开对方独立存在。
想到这里,清言忽然握紧了藏在水下的双手。
她很清楚清语在害怕什么。
不是丧尸,不是危机,更不是这个世界。
“……害怕下来之后,在哪里都找不见你的身影,言姐。”
——她害怕的是失去。
清言感觉到自己心脏突然一抽,泛起的酸涩情绪堵在嗓子眼,令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下午让清语猝不及防的一跃而下,的确有她做错的成分在里面,这一点清言并不否认。
她对此并不后悔,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依然会这么做。
原因无它——在清言看来,为了除掉血肉追猎者,冒一点点险是可以接受的,毕竟她们不一直都在冒险么。
归根结底便是清言不愿再看见意外的出现了。
姐姐的职责不单单仅是需要去信任且支持自己的妹妹。
更重要的是,在她于最好选择跟前徘徊犹豫之时,勇敢站出来去替她做下决定,然后将产生的一切后果都承担起来。
就像今天这样。
清言知道,此时清语能用如此平淡的话语说出她很害怕,是因为她已经做好了面对结局,接受后果的心理准备——一人死,无人生。
很巧。
巧到她也如此。
察觉到自己双手忽然被握住的清语,略带一丝惊讶的将视线从虚幻倒影之中抬起。
于是乎,便对上了那双柔情若水的苍黑美眸。
似是在诉说:
她既不是任人摆弄的牵线人偶,也不是只会依赖她人的无用废物,更不是听之任之不会思考的冰冷工具。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有着喜怒哀乐与自己想法的人。
她是与清语相依为命的长姐。
她,是清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