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阵麻痹感过后，穿肉透骨的剧痛便如潮水般袭来，接连不断的沿着左臂神经传进大脑，使得清语小脸一阵抽搐。
年仅十二岁的弱小娇躯根本无力去与任何丧尸做对抗，清语只感觉大脑被血肉分离的钻心刺痛所遮蔽。
等到她意识恢复过来的时候，自己便已经被对方扑倒在地了。
这头丧尸如同一只抓到猎物的鬣狗那般，凶残至极的咬着清语的左手小臂不肯松嘴，循着本能肆意撕扯。
瓷砖地板被滴落的血液染得无比鲜艳，令人不适的铁腥味充斥鼻腔，挥之不去。
“言姐，快……拿刀！”
清语挤出身体里所剩无几的力量，对着一旁已经瘫倒在地，不知所措，表情惊恐万分的清言疾呼道。
“刀，刀……对，对，拿刀！”
清言六神无主的下意识重复起了这句话，动作踉跄地从地上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来，浑身乏力般疯狂颤抖着。
对突然死亡的恐惧，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对妹妹受伤的恐惧……上一秒天堂，下一秒地狱，两者仅有一念之差。
这些源自生命底层的原始情绪对年仅十七岁的清言而言，实在是太过沉重了，还能有力气站起身来已是她与本能抗争的结果。
撕心裂肺的极致痛楚让清语无暇顾及其他，在确定言姐磕磕碰碰，慌慌张张搀扶着墙壁向厨房冲去后，她便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压着自己的丧尸身上。
面对疼痛与死亡，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反应。
畏惧是常态，逃避是本能，而接受并与之抗争则是勇气。
前世与丧尸斗争的丰富经验虽迟但到，可此时的清语已经无暇施展——她被丧尸咬了。
残酷漠然的命运无疑对她宣判了死刑。
两世为人的她很清楚，一旦被丧尸咬破伤口，任何手段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步步沦为丧尸。
不得不说这真的很讽刺，清语才刚重生恢复记忆不久，甚至还未开始享受第二人生，死亡就已板上钉钉。
可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本就如此冷酷，它并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意愿而发生改变。
清语眼底闪过一丝释然的微茫。
不过在死掉之前，她还能做很多事情，毕竟……
——她的姐姐清言还没被丧尸咬伤，还有幸存的机会。
世上难有两全之事，姐妹俩能有一人活下去，那就已经足够了。
释然的柴薪点燃了愤怒的盛焰，化为焚烧一切的熊熊烈火在清语心底燎原千里。
不愿对命运低头求饶的她，紧咬银牙，喉咙里发出了如孤傲幼狼般不屈的暴怒低吼。
上一秒还深陷疼痛痉挛之中的清语，下一秒便像是屏蔽了感知那般，拼尽自身那微不足道的弱小气力，将仍被利齿啃噬着的左臂抵在胸前，而右臂则如钳般从后狠狠勒住丧尸的脖颈。
她抱着以身饲虎的决绝死意，用将死之躯当作诱饵，把丧尸牢牢束缚在自己怀中，只为断绝它转头去伤害清言的可能。
大量失血使得清语的脸色愈发惨白，死灰的嘴唇与四肢也因切肤剁骨之痛而不停痉挛，一切都在向崩溃的边缘迅速滑落。
她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矢志不移的坚定意志只能让她拥有向前迈步的勇气，可现实里的劣势与差距是无法光靠意志就能弥补。
她在赌，赌自己能坚持到清言赶来。
赌自己能把后事交代完毕，然后将生的希望留给对方。
明明痛得浑身打抖，冷汗直冒，可清语的嘴角却是微微扬起的。
这下子，她应该算是还清了上辈子欠下的债了吧……
“小……小语！”
清言那满是颤音的呼喊声突然从一旁响起。
清语闻言望去，只见双手握着剁菜厨刀的清言，此时正颤颤巍巍的向自己走来，反射着寒光的锋利刀尖忽左忽右的摇摆不定。
“姐……姐姐来了！”
这个时候，清语已经失去说话的力气，只能虚睁双眸，望着神情几近崩溃的清言来到自己身旁，随后高高举起剔骨尖刀，猛地向下刺去。
一下，两下，三下……如机器般不停反复着具现这个动作。
哪怕清语感觉怀里这头丧尸已然失去生机，但她仍然没有停歇，依然无休止的进行着这个动作。
温热的泪水打湿了清言的脸颊，通红哭肿的双眸也失去了往日的高光，理智不再。
此时此刻的清言才真正像是一具没有思想的牵线木偶，失魂落魄的不断将尖刀刺入丧尸的体内，哪怕脸上沾染鲜血也浑然不知。
她亲手杀死的不只是丧尸，更是对自己未来的美好憧憬。
她十七年来所拥有的一切，所珍视的一切，所保护的一切都在此时被毁掉了。
她崩溃了。
“……言姐……”
听到那细弱蚊蝇般的无力呼唤，如同被按下某个开关按钮，清言猛然垂下的双手忽然停住了。
双眼重新恢复神智。
伴随“咣当”一声，沾满鲜血的尖刀掉落在地。
“小语，小语？你不要吓姐姐啊！你没事吧！”
将死去的丧尸推开，最终呈现在清言视野里的，便是左臂血肉模糊，浑身各处都被红色液体侵染，小脸煞白，气若游丝命悬一线的妹妹。
“……医院，对！我们去医院，医生肯定能救活你的，医生可厉害了！我们……”
看着怀里的妹妹艰难张嘴，清言不得不断掉想将对方从地上拉起来，送去医院抢救的奢念。
低头一看，清语忽然握住了她的右手。
两人的掌心皆被鲜血所浇灌。
“言姐，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一定要牢牢记住……”
“嗯嗯，姐姐一定会记住的，一定一定会的，我们拉钩，拉钩好不好，好不好……”
清言早已泪流满面，无语凝噎。
“……被丧尸咬伤……我很快也会变成它们，无药可救……丧尸的要害是头和心脏……小心其他幸存者……”
“体育馆那里，会有……会有营地，可以暂住……食物和水很重要……”
“……桂滨市……桂滨市，去那里……人类的希望……”
“……保护自己……代替我，活下去……”
清语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最后清言不得不将耳朵贴近前者的唇边，唯有这样，她才能听清内容。
在这最后时光，清语留给清言的，都是上辈子她们姐妹俩费了很大力气与代价才学会的宝贵经验。
她希望言姐在丢掉自己这个累赘后，能够在这末世之中过上更好的生活。
清语知道自己姐姐绝对是有这实力的，因为前世的她不仅做到了，还带着自己一起做到了。
这辈子，她只会做得更好。
“最后一件事……姐，尸体丢出去，门关上……五天内不要出去……外面，很危险……”
说完后，清语对着清言勉强挤出一个十分难看的微笑来。
她的各处肌肤已有不正常的死灰正在蔓延，而理智意识也变得断断续续，似乎有某个特殊存在正与她抢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这是尸化的前兆。
类似的场景，两世为人的她已经见过太多次了，但像如今这样出现在自己身上倒还是第一次。
关上门躲起来，等到初期混乱结束，秩序重建后再出去，这是清语留给清言的最后一个要求。
而她也有最后一件事留给自己。
“……好，好，姐姐都听你的！你不要抛下姐姐！”
强忍悲痛，清言咬牙站起身，抓着丧尸的双腿便向门外拖去。
趁这个时机，清语靠着回光返照的最后之力，握住了先前清言丢在一旁的剔骨尖刀。
而后，将刀尖抵在自己胸口。
没错，清语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在沦为丧尸之前完成自我了断。
她知道言姐她是不会对自己动手的，即便自己病变尸化也是如此。
与其沦为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然后遵循本能的支配去伤害清言，清语更愿意以人类身份保有尊严的死去，而非以扭曲丑陋的姿态活在清言的回忆之中。
言姐她需要的是妹妹，需要的是清语，而不是一个吃人的怪物。
只可惜，她没法兑现诺言了。
微笑着，清语闭上眼睛。
仿佛在对这个操.蛋的傻.逼世界告别。
双手缓缓……用力。
可刀尖并未按照清语她预料的那样，捅破肌肤，捣毁心脏，夺走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
因为在刺下之前，一股巨力便已经将其踢飞了。
清语睁开眼睛，发现将她手中尖刀踢开的清言，正用着一种极度悲伤同时却又十分愤怒的眼神，默默与她对视着。
什么都没说。
有些时候，姐妹之间的交流只需一个眼神便能完成。
无声胜有声。
原先嘴角扬起的浅浅弧度，最终化为了无可奈何的苦笑。
这下……伤脑筋了啊。
回光返照所提供的气力也就只有那么一小点，经过这么一来一回的拉扯就彻底消散不见了。
况且还有清言在一旁盯着她，清语再想自我了结恐怕就是痴人说梦了。
正当清语还想闭着眼睛，再最后细细交代几句可以帮助清言更好活下去的遗言，忽然间，她感觉到了自己血流不止的可怖左手被轻轻举起。
而后，一股温热的湿润感自剧痛的伤口中心散开。
心怀不解的清语睁开双眼，而后，便看见了令她终生难忘的画面：
——只见清言毫不在乎的吸吮着四溢流出的污秽之血，温柔舔舐着皮开肉绽的狰狞伤口。
眼神里淌着同她如出一辙的决绝与狠意。
清语在震惊过后，便只剩释怀。
不禁哑然失笑。
因为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
——她们姐妹俩，可是很像的。
谁也无法将她们分开，哪怕是死亡也做不到。
一荣俱荣，一死……俱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