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芪从剧组脱身,快步走到室外,按下手机的接听键。对面的人说了几句便挂了,但她没有意识到。女孩站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泪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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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思琴在海东区公安局撞见她时,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是杨芪?”
“啊...”女孩抬头看她,嘴张着半天,最后又把头低回去,摇摇头。
梁思琴挑挑眉毛,换了个问法:“你来找谁?”
她又摇摇头。
梁思琴皱眉,伸手便拉住杨芪,往大楼深处走去。
“等等——”
“嗯?”梁思琴回头,“可以说了吗?
“你...你先放开我。”
梁思琴停下了脚步,却并不是要松手。她敲了敲面前一扇门,里面有回应。
“请进。”
杨芪被拉了进去,梁思琴这才松开手,自己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下。
面前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警服,眼神很锐利,身材非常瘦削。
这人也有些惊讶,“你是那个明星,呃,杨芪?”
女孩点点头。“你好,我——”她看向一旁的梁思琴。
梁思琴朝男子歪歪头,示意她继续。
“我——”
自幼丧父,母亲从百货大楼的售货员,神志不清到丢了饭碗,带她回到父亲老家,自己却又不知踪影。被拐卖第一次,中途,被拐卖第二次、第三次,到了上海某处夜场,被干爹救下。她学唱歌、跳舞,最后被安排进名为WASTED的女团,然后——
“我——”
女孩没能忍住,泪如雨下。
对面两人相觑,均觉得有些蹊跷。
“小琴,你先带她去找个酒店住下,什么时候她愿意开口,我们再处理。”
“嗯。”
“崩山的事,尽快。”
梁思琴点点头,正站起,发现对面的杨芪有了动静。
女孩抬起头来,皱着鼻子,擦了一把眼角的泪。
“你们——要去倾州?”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梁思琴愣了一下,她看看旁边的男人。
“对。”他开口。
“能不能...”
梁思琴歪歪头。
“嗯?”
“带我一程。”
男子挑眉。
“恐怕——”
“你真想去?”梁思琴若有所思。
杨芪点点头。
“这次不行。”
梁思琴拉起女孩,便走出了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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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允收缩自己的锁骨,直到“咔”一声,骨头卡进更内侧的关节中。他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脖子,确定没问题之后,穿上一条深蓝色的连衣裙,理好妆容,便驱车前往饭店。
他有些惊讶,除了梁思琴之外,还另有一人,正襟危坐。
随后便是一阵发自内心的不悦。
“你徒弟啊?”他拉开椅子坐下。
“啊?”梁思琴错愕地看他。
“你怎么知道的?”
张允不悦地呲牙。“你...”
“干嘛啊?”
“能不能用用你的脑子啊?”
“啊?”
“你觉得你这算教完了?”
“不然呢?”
张允翻了个白眼,向后靠在椅背上。
梁思琴这时才反应过来。
“她有天赋?”
她看向身边的女孩。仍惊讶地张着嘴。
张允无奈地眨眨眼,挑起眉毛。
“不然呢?”
梁思琴也学着他,挑眉毛。
“有多少?”
“比胡冕要高。”
桌对面,梁思琴瞪大了眼睛。
随之,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来教。”
“滚。”
“杨芪!”
右边的杨芪被吓得一跳,赶忙起身。
“过去,给他磕三个响头,喊师傅。”
“滚啊!”
下午三点不是饭点,但厅里仍有几名服务生,此时都驻足远观。
杨芪两步来到张允面前,二话不说正要一膝盖跪下去。
张允终是放弃了顽抗,咬咬牙,伸手扶住了女孩。
“我真是...服了你了。”他抬头。
梁思琴笑着轻哼一声。
杨芪赶忙低头。
“谢谢师傅!”
张允摆摆手,示意她回座。
他拿起一根香烟,眼睛看着自己按在火轮上的手指。
“我说三点,你认真听好。
第一,我不是你师傅,以后叫我老师。
第二,我教你,从现在开始,到你兑现天赋为止。往后再有什么问题,别来找我。
第三,你如果作恶,必死无疑。
可以吗?”
“是!”
张允本意即刻动身,却意识到一桌的饭菜还没动过。
“先吃饭吧。”他把香烟放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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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崩山缉毒大队的?”
“对。”
“跟我讲讲。”
梁思琴灭了烟蒂,转身回屋,带回来一份档案。
“自己人也档案?”张允皱眉。
“看看呗。”女子又点起一支烟,默默吸了一口。
“看过就知道了。”
档案厚重,材料繁多。解开线圈,杨芪——不,应该是杨氏的往事,一幕幕在张允脑中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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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烨,1971年生,益州璞芝人,95年从崇府大学毕业,来到呈府。96年与呈府本地人徐冰结婚,98年诞下杨芪。
千禧年3月22日晚,徐冰下班未归,杨烨电联不上,觉得蹊跷。次日报警,后经数十天仍不见徐冰踪影。监控中她的最后一次露面,定格在22日傍晚,当时徐冰下班,正走出工作的百货大楼,一切看起来就如往常。但之后,她却没有出现在回家路上的监控中。
杨烨无奈,请岳父母照看杨芪,自己找上能搭线的一切人脉,用尽浑身解数找寻妻子。
4月6日,杨烨在城南派出所的发小杨靖宁检查22日晚上监控时,发现一处银行的探头拍摄到路边经过一名骑车的女子,穿着与自行车样式都与徐冰类似,她匆匆赶往的方向指向一处夜场聚集地。杨烨得知此事后猛然想起,前一周左右徐冰跟他说,要和小姐妹去一家一家名为“复活”的酒吧。经核实,夜场附近最大的一家酒吧,招牌正是“REVIVE”。
身为刑警的杨靖宁告诉杨烨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向上级汇报,组织一次突击检查。
4月8日晚十时,南区检察院对夜市街上的酒吧开展检查,除防火不达标、未成年人消费、招嫖等问题外,警方还意外查获八十余克散装冰毒。
凌晨,检查结束后,杨靖宁将杨烨约到夜宵摊,说明了情况。杨烨心中的担心更甚,而杨靖宁思量再三,建议他等警方调查,自己不要再深入此事。如杨烨再遭不测,女儿将无人抚养。
杨烨不听。杨靖宁也是有家室的人,不肯私下掺和涉毒的工作,杨烨便求他帮忙收集尽可能多的材料,自己去找寻妻子。
次日晚,杨靖宁带来一个无比厚重的档案袋,经杨烨整理,最终剩下的仅有几页纸:
22日晚上十点左右,有两名目击者看到貌似徐冰的女子被两个男人带出酒吧,乘上一辆黑色轿车,向南驶去。两人回忆称该车是呈府牌照,大众牌,比较新,没看到明显的伤痕。
南边所有宾馆警方均进行过调查,未发现三人踪影。
南向民用住宅群只有一处,虽然不大但纵横岔路极多,人员密度极大,不易调查。既然在酒吧查获冰毒,那么住宅区离夜市街近的地方就很可能有贩毒团伙的窝点或至少是经销点。
再行,道路经六十余里便来到市外,而南边木槿、扶桑两市警方目前都没有发现符合条件的呈府牌轿车。郊区的监控配置很差,无法确定车最终是驶出了呈府还是仍在市内,也不排除车辆套牌或是嫌疑人换车的可能性。
关于那天带走徐冰的嫌疑人,线索仅限于此。
档案里,杨靖宁塞进了一份那天搜出冰毒的化验单。纯度并不高,明显是土作坊的产品,可能出自方圆十里内任意一间房子。
被警方所抓获携带冰毒的是两名男子,其中一人年轻,名叫赵荣,当时身上没有毒品,也极力撇清和另一人的关系,第二天已被朋友保释;另外一人三四十岁,叫李伟龙,被抓获后称自己认罪受罚,但怕家中父母受牵连,关于毒品的任何问题绝不回答,也否认与赵荣认识。
面对匮乏的资料,杨烨只能先从近点碰碰运气。
这晚,倒春寒,风大得不像样。杨烨裹着大衣,步行来到夜市街。刚经历检查的街区有些冷清,走进酒吧第一眼,杨烨便丧了气,琢磨着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
转过身,一个步履不稳的老人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杨烨侧身避让。老人经过时,身上传来一阵浓郁的生病气味。杨烨皱眉。
他暂缓了出门的脚步,停下打量这位老人。老人走到前台跟服务员说了几句话,像是在询问什么,服务员摇摇头,挥手想赶他走。
杨烨走上去,给服务员赔个不是,要了两瓶啤酒,拉着老人到角落坐下。
老人表示自己不喝酒,杨烨便先自顾自灌了两杯下去。
啤酒落肚,人暖了起来,泪却忍不住了。他这一哭不要紧,老人看着这个年轻人,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下落不明的儿子,也哭了起来。
这老人正是毒贩李伟龙的父亲。
喝完酒,杨烨把老人送回家中,并嘱咐最近没有要事不要出门,夜里关好门窗;如果有什么意外,赶紧报警。
随后,他骑上自行车快马加鞭,深夜造访了杨靖宁家。
刚刚入睡就被吵醒的杨靖宁面有愠色,但看清杨烨的脸后,也只得压下怒气。待杨烨说明来意,杨靖宁眉头稍展。
杨烨请杨靖宁带自己去见李伟龙,如果李伟龙愿意提供徐冰的线索,杨靖宁就帮他逃脱,护他父母周全。
早些时候,赵荣的保释人杨靖宁见过一面,感觉面色不善。一查,此人三年前就没了工作,家底也差,如今却穿着体面地来赎人,杨靖宁便起了疑心。上班时,杨靖宁特意调了赵荣的档案,这一看,发现赵荣也不简单,虽然年轻,却也是个常在拘留所和监狱摸爬滚打的惯犯。而李伟龙,档案上仅有的一次打架斗殴被拘留的记录看着也有些蹊跷,斗殴的另一方验伤仅仅是轻微伤,李伟龙却断了三根肋骨与鼻梁骨,两人受到的处罚竟然相同。对李伟龙的审讯毫无进展,杨靖宁凭直觉认为,帮他逃脱可以钓出更多幕后的黑手。
两人一拍即合,第二日早便赶往警局,找了个由头秘密审讯李伟龙。
李伟龙一开始以为就是普通的审讯,摆一副死鱼脸,闭口不言,但当杨烨说起他父亲时,他脸色开始变得铁青,最后低下了头。
酒吧四处都是毒贩的眼线,老人只身前往酒吧,已然犯了大忌,又跟面生的杨烨坐在一桌,还被送回家,到时毒贩差人一查,发现杨烨是徐冰丈夫,这李伟龙必然通警,他父母,则必死无疑。
李伟龙开口了。原来徐冰被劫,还牵涉倾州的一桩人口贩卖生意。人贩子四处进货,而毒贩最近被警方严打之余,则乐得挣这一笔外快。
二杨一听,心里凉了半截。既是人贩子要人,徐冰现在估计早已不在市内,甚至可能已经到了倾州,要再找寻难上加难。
再问细节,李伟龙又沉默了。
杨烨心急如焚,对李伟龙摊出了底牌:如果他想要走,时间已刻不容缓,多拖一秒,他父母就多一分被害的危险;自己只为找寻妻子,别无它意,杨靖宁也只是个刑警,毒贩子如何与他并不相干;如果他把徐冰的信息和盘托出,二人会保护他父母来到警局,送他们三人离开。
李伟龙大倒苦水,称自己再无可讲,拐卖妇女儿童的事,他并没有参与,了解甚少,求二人开恩放行。
杨靖宁毕竟是警察,见此情形拉着杨烨就走,任李伟龙怎么叫喊都不理会。
二人并非食言,而是便装来到城南,先秘密将李伟龙父母接来。赶到李伟龙家时,两位老人正在吃早饭。
杨靖宁站在屋外充当岗哨,杨烨带老人收拾财物。家中物品很少,四人很快就来到警局。
此时,二杨再次打开了审讯室的门。
李伟龙见到两人大喜过望,说自己想起来毒贩在璞芝阳县某处谷中有一个据点,用来暂存拐卖来的妇女儿童。
杨烨越听越熟悉,李伟龙所讲的某处山谷,好像正是自己老家附近。凭他对山谷位置的描述来看,应该不是胡编。
他身后不禁冒起了冷汗。
杨烨当即出发,而杨靖宁将李伟龙和父母送走,伪造成他独自脱逃的样子。警方开始立案追捕李伟龙。
翌日晚,历经一路的颠簸,杨烨回到了老家。家中灯亮着,想必二老无恙,便没有打扰。步行半个小时,杨烨来到了李伟龙所描述的那处山谷,四周漆黑一片,没有看到民房。借着月光,杨烨在外周走了一圈,四下无人。
他离开这个阴森的地方,在能够肉眼观察山谷口的距离找了一块平坦的地方坐了下来,准备等到凌晨再进去。
终于,明月当空,杨烨步入谷中,扶着一侧的山石向前摸索。前方的路不断收窄,大概五分钟,来到了一处仅能容纳一人通过的隘口。他边小心避开岩壁上尖锐的石头,边侧身进入了葫芦口。
过了这个口子,谷内亮度直线下降,杨烨行动只能靠手上的触感与自己的直觉。结果没走两步,他手摸到了一处平直的墙壁。
杨烨吓得一缩手,这明显是人工建造的砖墙,里面有人!
他想了一想,把鞋和背包留在原地,拿起随身携带的一把尖刀,扶着面前这堵墙,慢慢向深处前进。前方,空气逐渐变得温暖;再往前,闻到了一些细微的排泄物臭味。
到了墙角,杨烨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看,仍然是一片漆黑。再顺着墙走,摸到了木制门板,门上着锁。
继续向前,前方传来的热量不减,不一会,杨烨听到轻微的鼾声。他心想徐冰就在当中,只恨自己不能看透黑暗,认出她来。
前方传来一阵抽泣声,很轻,很弱,像是梦中的哭泣。杨烨再向前行。
靠着墙不知走了多少步,杨烨一直找寻着那微弱的抽泣声前行,待到他反应过来时,四面的呼噜声已经完全盖住了他的耳朵。
这里的人太多了。
杨烨恨得牙痒痒,心一横,顺着来路走出了山谷。
出了山谷,外面还是黑洞洞的,冬天的太阳升得太晚,阻挡了他前往警局的行程。
他回到自己先前观察山谷的平地,本想稍作休息,却体力不支睡了过去。
恍惚中,杨烨仿佛听到些许动静,身侧不知为何传来一丝温暖,让他睡得更沉了些。
清晨的阳光照到了身上,杨烨睁开眼。在他身旁,侧卧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失踪许久的徐冰。他大喜过望,抱住妻子,没忍住眼里喜悦的泪水。
徐冰被他吵醒,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杨烨松开久违的拥抱,看清她打量自己的眼神,方知面前之人有些不对。
徐冰叹了口气,将自己失踪的经历缓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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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拨回到大概一个月前,徐冰被小姐妹约去喝酒,就是这天晚上,她认识了毒贩子赵荣。徐冰结婚生子早,如今也就是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且颇有几分姿色。以赵荣为首的几个男子看几个女人家生得好看,年纪又轻,围住她们,半是搭讪,半是推销“香烟”,一时间,徐冰和朋友们也不好脱身。谅得她胆大心细,接过赵荣递来的“烟”猛吸几口,呛得直接把喝进去的酒全给吐了,才以身体不适为由被小姐妹们搀出酒吧。
但赵荣没有因此罢休。依照他的构想,徐冰吸了他给的毒烟,回来找他买毒只是时间问题。
他不知道,徐冰吸进去的烟气并没有进入肺腔,仅仅在口中过了一道,就被徐冰以呛到为由咳了出来。
徐冰自然是没有找过他。
赵荣等急了,这天眼看着“生意”又没做出去,徐冰也不见踪影,心一横,开着他新买的大众轿车前往百货商店。
本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的徐冰吓了一跳,但身在工作岗位不能发作,只得好声好气问他想买什么。赵荣笑着说闲来无事,想约当时几个女孩去酒吧玩玩。徐冰拒绝,赵荣也不理,硬是等在边上,挨到了徐冰下班的时间,终是带走了徐冰。
离开之前,徐冰跟一名好姐妹说好,如果自己晚上没有回来,就报警找她。
赵荣当然是没有这么笨,当天也就是带着徐冰一起喝了几杯酒,见徐冰归心似箭,便大方地开车送她回家。
后面一段时间,赵荣隔三岔五地过来找徐冰喝酒,徐冰虽然拒绝了其中绝大多数,仍是不堪其扰。碰巧年假刚过,这段时间丈夫工作甚是繁忙,徐冰便没想拿这事给他添烦。此时在她心中还保留着一丝侥幸,也许赵荣并非穷凶极恶,也许再过段时间腻了便不会再缠着自己。
3月22日傍晚,赵荣没有来柜台,徐冰下班时间提起挎包回家,结果出门第一眼,就看到赵荣站在路边等她。这一天他不同寻常地没有开车来,他说自己刚刚失恋,希望有个人陪。
这就是徐冰失踪的那个晚上。
徐冰本是呈府工人家庭的孩子,从小没干过粗活,面对赵荣自然有心无力。待得下一次睁眼,自己已然不在呈府城里。
赵荣自此之后愈发猖狂,徐冰逐渐忍耐不下,恨之入骨。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既然不能硬来,便会等待机会。赵荣带她去璞芝交货,路长变故生,应当可以找到机会解决他。
某天晚上云雨过后,徐冰摸黑找到赵荣带在身边的匕首,刺穿了他的喉咙。
徐冰坐在床上,静静等待着某一个人贩子进来。她设想好了如何演这出戏,然而命运却跟她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第一个踏进这间房间的人,名叫卫锋。
此时的卫厅长还很年轻,是驻地的一名公安干警,同时,也是人贩子保护伞的一部分。他巡视作为临时窝点的旅馆时,闻到了血腥味;而见到徐冰之后,嗅到了天赋。
就这样,徐冰成为了卫锋的徒弟,兼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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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烨看向徐冰,脸上化着淡妆,百般娇媚,哪是受了苦的样子。虽说心里没那么快能接受,但既然妻子活着,两人就有重来的机会。徐冰现在可以自由行动,他当即提出要一起前往派出所报案。
可徐冰断然拒绝了这一请求,卫锋是何许人,怎会让自己轻易脱逃。她告诫丈夫,如今还有回头的路,回去好好照顾杨芪,就当徐冰这个人凭空消失了。
杨烨不听,甩开妻子拉住自己的手,匆匆往城里赶。
卫锋在暗处盯上了他。
杨烨的生命,以一通未能打完的电话匆匆作结。
卫锋接住坠落的话筒,左手按下,切断通话。不远处观看的徐冰抽了抽眼角,没流下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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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靖宁走到桌前接起电话,喂了一声,对方没有回应。过了两秒,通话切断了。
他不由觉得蹊跷,自然地就想到杨烨。当天晚上,杨靖宁抽空去了一趟杨烨家,没见到人,也没有他返回的迹象。
那通挂断的电话让他毛骨悚然。
第二天,杨靖宁以老婆怀孕为由请假,当即回乡。
果不其然,在杨烨父母家中也没找见他的身影。杨靖宁装作路过寒暄几句,杨烨父母对于他的试探也是一头雾水。杨靖宁暗自叹了口气,正打算走时,竟撞见了带着杨芪的徐冰。
杨靖宁当即上前盘问徐冰,徐冰眼神躲闪,不愿就杨烨的下落作答,甩身就走。杨靖宁赶紧跟上,顾及到徐冰抱着孩子,也不敢动粗留人。
这一走,又到了卫锋的地界。杨靖宁只顾着徐冰,未曾防备身后,被卫锋的手下从身后偷袭,没了知觉。
卫锋忌惮杨靖宁的警察身份,让徐冰先送走杨芪,还是派她来跟杨靖宁交涉。
杨靖宁数个小时后苏醒,心已是凉了一半。徐冰不是善茬,放走李伟龙又自断了后路,自己无论如何都难落得一个好下场。
恰巧这时徐冰进来告诉杨靖宁,如果他可以偷出1996年呈府一桩杀人案的案底,自己可以保他和家人无事。杨靖宁摇头,称以自己的职位想要偷到案底极难。见徐冰皱眉,他及时将自己放走李伟龙的事托出,徐冰点点头,出了房间。
第二天,徐冰过来解开了杨靖宁的手铐,送他到汽车站。临别时,徐冰笑着对他说自己还会找他。
杨靖宁便成了卫锋在呈府的眼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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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年,杨芪进入小学的第一天,放学后,爷爷奶奶没有接到她。
一个胖胖的中年女子把安静的杨芪抱上三轮车带走,杨芪一言不发地跟着她吃了两个月麸皮。安静让她少受了很多毒打,却也让买主望而却步。当女人发觉这个女孩可能得砸手里时,对她的态度也一落千丈。最后,杨芪以一个相当低的价格被卖给了一个农户家庭。
农户对杨芪算不上坏,带她去当地的学校报名,放学后带着下地干活,日子便也就一天天的过去。
某年,年关将至,两口子带杨芪出门购置年货,被喧闹的人流冲散,杨芪再没有回家。
半大的杨芪一眼就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很快便被出手,到了城里一个小康家庭。夫妻二人年长无子,将生命中无处发泄的爱都灌在了杨芪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某一天,她离了家,不知不觉走到了城郊,撞到了陌生人身上。
算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十五岁的杨芪重新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城市。这户人家是一个重组家庭,妈妈,她的一对儿女,以及一个继父。杨芪的到来是继父的一厢情愿,自然不被其他三人所接纳。继父将她送去寄宿学校,本以为这样可以缓解家庭的矛盾,却没有发现妻子暗地里断了杨芪的生活费,阴郁的杨芪不懂如何开口求助,饿的实在受不了了,就试着偷小卖部的食物,一阵子后校方发现了,在小卖部装了监控,杨芪被逼无奈翻墙出校想寻口吃的,走到了一家流光溢彩的酒吧。
酒吧的招牌近日才翻新过,霓虹灯映着几个英文字母。
REVIVE。
这里有钱,有酒,有她还分辨不出的男人们的不怀好意,青春期的杨芪自然将这当作是自己的重生。
直到这个名叫林峰华的男子出现。
林峰华约了人出来找乐子,身边好友一眼就看上了杨芪,林峰华也一样,立马迷上了她。年少的杨芪只觉得林峰华衣着挺拔整洁,对他也颇有好感。
林峰华是峰华娱乐的少当家,年少多金,阅遍风花雪月,却在此为一个初中女孩着迷,不得不让人称怪。
然而谁又知,三年之后正是这个女孩,帮助峰华翻身,成为了业界头羊。
而杨芪的故事,到此才进入正轨。
这一年,杨芪,艺名晴亦舒,刚从WASTED毕业,便加盟了一部备受期待的电影,饰演二号女角。林峰华对这部影片非常重视,只要自己有空便会陪伴杨芪左右,干些接送或是送餐这样的小事,杨芪劝他,他也不听。
某天工作日,剧组来到倾州剑景山拍摄外景。一伙人乘缆车登顶,山顶的部分拍摄完后,跟随向导下行,行至一处偏僻的幽谷。正要开始拍摄,谷内悄无声息地走出几个人。
林峰华的一个保镖先意识到情况不对,却被身后的向导一刀捅倒在地。另一位保镖赶紧护住大惊失色的林峰华,拔出辣椒喷雾制服向导。然而从身后不断出现的劫匪少说也二十有余,保镖纵然神勇,双拳难敌四腿。林峰华趁着保镖奋力抵挡,冲出奔向杨芪,扑向想绑住她的劫匪。但他一个富家少爷,哪里奈何得了穷凶极恶的匪徒?林峰华被打倒在地,眼看着自己被拖走,离杨芪越来越远,嗓子里,撕心裂肺地喊着她的名字。
杨芪。
匪徒中,听到这两个字的徐冰猛一哆嗦,看向杨芪。这竟是自己女儿?
徐冰冲了过去,粗鲁地扯开她的头发后,在脑后寻到了一块胎记。
劫剧组,主要图两个人,一是林峰华,图他能换来的巨额赎金,二则是杨芪,图把她卖给已经找好的下家。
卫锋是这场劫案的主使,出于对徐冰忠诚与能力的信任,他仅派了一人随她同去,而其它的劫匪与他们并不熟。
此时的徐冰怀有三个月身孕,不想硬来,便继续把戏演了下去。当晚,她主动要求看守包括杨芪在内的女演员,但其他绑匪并不乐意。徐冰不悦地用卫锋震慑他们,却也效果不佳。
徐冰知道接下来杨芪要面对的是什么,也知道就算报警,极大概率会被卫锋截下。她考虑再三,还是拨了当地派出所的电话。
回屋后,劫匪已经开始对女演员们动手动脚。徐冰跑去林峰华所在的房间将一行人救出,叮嘱他们一定要找机会带走杨芪,随后便再也压不住火,拔出刀,冲进房间。
徐冰的愤怒让她像一头母狮一般战斗,顷刻间便砍翻了毫无防备的劫匪。救女心切的她赶到杨芪身边,解开她的手铐,却没曾想身边一人并未死透,拔出匕首刺进了她腰间。徐冰强忍疼痛把杨芪推向门口赶来的林峰华,紧握钢刀护二人离去。
三人边战边走,来到了山路上,远处有汽车行来,本以为是警察感到,但并没有警笛声,竟然是劫匪的援兵。
新来的劫匪咆哮着举刀砍向三人,徐冰正面受敌来不及回救,眼看这一刀要落到杨芪头上。林峰华大喊一声抱住杨芪,用自己的脊背硬吃了这一刀。刀刃竖直砍进了他的肩胛骨,最终卡在骨中。劫匪拔不出来,就地一扭,林峰华痛得昏死过去。
徐冰终于能够抽身,回过头来第一眼却也被林峰华的伤口吓到。她尽力抵挡,让杨芪带着重伤的林峰华靠到山边,自己站在两人身前,竖起长刀。
匪徒将三人团团围住,却也一时解决不了拼死保护二人的徐冰。两名想要逞能的匪徒提刀上前,立马被砍伤手臂,却没能碰到徐冰哪怕一根头发。
见此情形,匪徒便放弃了强攻,转而等待徐冰自己倒下。腰上的伤口不断渗血,徐冰也逐渐支持不住。
此时,路上又驶来一辆车,开至众人跟前。车上跳下一个男人,快步走来看到被围的三人,二话不说,拔刀就砍。匪中不乏善战之人,他却七进七出,如入无人之境,劈、砍、挑、刺,招招致命,步步穿心!
徐冰见此状,终于扔下长刀昏倒过去,不省人事。
来人是剑景山府第一派出所的所长,张允之弟,梁思琴之父,梁觅衡。
救下三人的梁觅衡快马加鞭赶往附近的医院。林峰华伤口惊心触目,但只伤及肌肉骨骼,其实并无大碍。而徐冰肾脏破裂且延误了最佳手术时间,救无可救。
在生命的最后时间,徐冰向杨芪忏悔了自己的罪过。当徐冰咽下最后一口气,女孩难忍悲伤,两眼一黑,失了知觉。
同年年底,大难不死的林峰华车祸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