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报仇。”
梁思琴看着她,很快做了决定。
“好。”
杨芪手攥在胸口,深深低下了头。
“不过——”梁思琴重又开口。
她脸上的表情,温柔而哀伤。
杨芪看着,有些恍惚。
“先坐吧。”梁思琴释怀地笑笑,坐到床上。
“那天救下你们那个人——梁觅衡,是我爸爸。”
“啊——”
“他六个月前战死了。”
杨芪微张着嘴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自觉地,拳头却已经握紧。
“当然了,他的仇不用你报。不过我向你保证,卫锋,”她垂下目光,“我会派你到最接近他藏在背后那些肮脏勾当的地方去。”
“是。”
两人乘坐月底的航班飞至倾州。
崩山是陆路沟通南亚、东南亚的重要枢纽,距全球第一大毒源地仅百余公里,一直以来都是方国毒品形式最为恶劣的地方之一,怕死的人避之不及,但不包括卫锋。时任倾州公安厅副厅长的卫锋主管禁毒,近两年的工作从明面上来看颇具成效。禁毒工作不同于其他,危险系数大,地方特殊性强,若是经验老道的警员自愿留任,谁也赶不走。卫锋也借此在倾州生根,栽培属于自己的黑白两道势力。
所谓的最接近卫锋的地方,一是倾州省会倾府,二,则便是崩山。梁思琴问杨芪想去哪里,得到的回答是即使无法在短时间内对卫锋动手,也务必想站在对抗罪恶的第一线。
这天,剪去了长发,化为男性的杨芪进入崩山市缉毒大队。
次年年初,方国传统新年时期,崩山缉毒大队破获一桩特大毒品运输案,警方待毒贩越过边境线,出击拦截,两方激烈交火。新人杨芪在其中表现英勇,除击伤、制服毒贩数人外,更是踢开一枚土制手榴弹,救下两位战友,荣立三等功。
三月,卫锋借视察工作为由计划前来崩山。许久没见的梁思琴带着一大盒饭菜,笑盈盈地来派出所接杨芪回家。
吃着饭,梁思琴说明了来意,杨芪听后沉默许久。
“姐。”
“这个任务,我对你最大的要求就是忍气吞声,我们反攻的时机还没有真正到来。”
“我怕我忍不住...”
梁思琴停了筷子,看着女孩,叹了口气。
“我带你来这里不是让你忍不住的。”她指指盘中的鸡肉,“你看这盘鸡肉,它从活鸡开始,宰杀,低温慢煮制成白切鸡,然后撕开,拌上配料才成了手撕鸡,你要是在它还是白切鸡的时候就没忍住吃了,最后就尝不到这么好的味道了。”
杨芪愣了一下。
“这能比吗——”
“道理是一样的。”梁思琴声音果决,“小不忍则乱大谋。”
杨芪没吭声,扒了两口饭。
“更何况,卫锋比你强得多,你心急,很可能连熟鸡都吃不着。”
女孩停顿良久,最终点点头,应了下来。
第二周,杨芪代替了所长,作为第三派出所的代表带卫厅长视察崩山。卫锋对这个新加入警队不久就立下三等功的年轻人有所耳闻,便也没多虑。两天中,杨芪记录下卫锋与其他人的所有交流,在他所住的宾馆周边寻找隐蔽位置盯梢,最后将得到的资料整理成册,发给梁思琴。
梁思琴又是连着三个月杳无音讯。
这天,杨芪走在下班路上,被人从身后悄悄接近。来人扭住她的右臂,从后方将她放倒。杨芪正准备大喊救命,却连嘴也被捂住,拖入一旁的小巷中。
来人现了身份,朝她笑笑。
“琴姐!”
“我看你是不是小日子过得太安逸了,一点反抗都没有啊?”
杨芪自知理亏,羞红了脸。
“上次的盯梢,干得不错。”
“啊——真的吗?我感觉我什么都没听到啊。”
梁思琴轻笑一声,道:“确实什么都没有,但是我派人把跟他说过话的全部盯了一遍,最终还是有收获的。
你也不想想,为什么连着四个月一点事儿都没有,全给卫厅长还有他的手下压下去了。
这崩山的边境,可是无时无刻不在运输着毒品。”
杨芪瞪大眼睛。
“不过没事,记得我跟你说的吗?反攻的时刻还没到。”梁思琴走出小巷,示意杨芪跟上。她步如流星,带着女孩来到一处停车场,上了车。
“现在,时候到了。”
她的眼神闪着期待。她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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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张允轻哼一声,收起案宗,“看起来真是个靠不住的后辈。”
“是吗?我倒是觉得还好。”
梁思琴摁了烟蒂,喝了口水。
“所以,你打算怎么教她?要用多少时间?”
她看向张允,后者沉默着,把厚重的纸袋放回书架上。
梁思琴叹了口气:“如果要跟张晴那么久的话——”
“明天。”
张允打断了她的话。
“干嘛?”
“我说明天。”
“明天怎么了?”
“明天教完。”张允坐回办公椅上,继续保持着他最喜欢的用小臂支着下巴的姿势。
“真的假的?”梁思琴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
张允没理她。
“那明天晚上我来拿人,记得你说的话。”
张允摆摆手示意自己听到了,便任梁思琴离去。
他倒是没想到,杨芪的功底如此恶劣。
张允皱眉,改变了手上的剑路。反复的上撩让杨芪有力使不出,剑尖变得虚浮,随后被轻描淡写地结束。
杨芪面孔发烫,低下头,轻轻说了一声对不起。
张允没有搭理她,自顾自地在左手边的落地白板上写了起来。
“剑的剑路要细分的话有很多,但大致地可以分为五类:守卫,牵制,破局,压制,终结。没有哪一种能单独撑起一个剑术体系,就好比你从牵制开始一次交手,随之用力量优势逐渐转为进攻的一方,最后还是要打出致伤的终结来结束。如果只有其中一种,不断地重复,那么这一套剑术一定是不完整的。
你的剑路偏向于压制——我便先不讲其他四路——魄力有余,自信却不足。
所谓魄力,意指无论结果如何都要出手的勇气;自信,则是相信自己每一次出手的强度、速度,以及合理性。换言之,相信自己这一剑,或最多再经历几剑,必将打败对方。
压制是最为主动的打法,势必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比如体力,比如攻不破对方之后自信所受到的损伤,随后因人而异在心中出现的烦躁、恐惧亦或是茫然。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刚才你的状态就是最后一个。
至于说别的,比如说破局,那是在你那里根本没有的东西。”
张允侧开身子,让杨芪看见白板上的内容。
“我知道,你先前是偶像,哪怕经历了半年的训练,身体素质仍然谈不上有多好——当然了,我很高兴梁思琴给你指定的锻炼计划没有急于求成,而且很注重核心力量。
我要教给你的,是一套需要你从零开始的剑法,你的兵器将不再是长刀,而是长剑。它的核心在于步伐,如同我用圆规画出的这幅图片一般,每一步都充满弧度,又或者是切割弧度的切线。你将会转得比你这辈子坐过的旋转木马更多——半转,全转,甚至两周,然后顺着旋转发力将你的剑送出去,或刺,或啄,但不是劈砍。
剑法大致的组成只有两块,牵制,和终结,简单来说你只需要一边和对方周旋,一边寻找结束战斗的契机。它对你的身体条件,或者说对女生来说会更为友好。跟梁思琴的完全相反。”
杨芪歪了歪脑袋。
“而步伐。”张允顿了顿,看了她一眼,“你有学过芭蕾吗?”
“啊?”女孩一时没反应过来,冲张允眨眨眼。
“步伐之中分为两类,旋转与迈步,旋转有些类似芭蕾的舞步,需要你踮起脚尖。不同之处在于,芭蕾一只脚支起身体的同时,需要另一只脚小动作蹬地造成旋转,而我要教你的是用主脚同时完成支撑与旋转,而另一只脚作为辅助,一开始辅助支撑身体,等习惯之后就单纯辅助旋转,这样速度会很快。”
张允示意杨芪看向他脚下,他将两边脚踝都向外折去,外脚背微微触地。
“如果没有韧带拉着,或者是韧带受到冲击,这种足内翻的状态是无法维持的,也就会出现我们常说的崴脚。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脚踝维持在崴脚的边缘。”张允抬起左腿,身体失去平衡向右倒去。
杨芪看着他的右脚,发力踮起,却不是用脚尖,而是外脚背前端。张允身体重心向前偏移,连带着向右的惯性,核心发力,转过半圈,左脚稳稳落回地面。
“这就是一个半转。”他转回身面对女孩。“一开始适应不了是再正常不过的,一般的旋转无论动作如何,归根结底都是脚底摩擦发力,核心维持住重心,而这个,却是要让重心合理地失控。”
张允拿起一把训练用长剑,指向白板最后的那部分内容。
“最后,迈步是给旋转做铺垫的,你每一脚踏出,或前压,或后撤,要注意的就是卸开对方的‘破局’,避开对方的‘终结’,与对方灌注力量的攻击偏开行动,放弃一切的迎击。
大概就是这样。能听懂吗?”他看向杨芪。
“呃。”女孩从迷茫中被直射的眼神拉了回来,极慢地点了点头。
“但是——”
“嗯?”
“这样的话,我的杀伤力是不是会很弱...”
“你想说破局的能力是吗?”
“对。”
“这也是我准备说的,”张允赞许地点点头,“作为缉毒警,意外状况对你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考虑这一点,我应该教给你乱战更为强势、终结更为利落的长刀,或者以一敌多能更得心应手的双刀。但这些触及不了你天赋的顶点。”
张允转身,抽出一把长刀抛给杨芪。
“梁思琴的剑,你应该很熟悉吧?有什么想法?”
杨芪握着长刀,很快回答:“极致的刚猛。”
张允笑着点点头,转而又问:“那你觉得你能做到吗?”
杨芪无言。
“破局有很多方式,如果是长刀,那最常见的就是所谓的一力降十会,因为长刀是很纯粹的劈砍武器。
但长剑不同,长剑平衡、尖锐、修长,刺击更快,也更致命。
我相信你应该大概能听出来我想说什么——长剑的终结,就是破局之法。
五种剑路并非各自为战,而是相辅相成。”张允走向白板,在右下角余下的一点空白上写着,“在属于你的两路中,你可以依自己的需要融入其他内容。
先说牵制。你接下敌方的攻击,将他的注意力吸引到你的身边,让他的步伐随你而动,而后脱身归去,便可以完成一次守卫。
而如果将牵制继续,消耗敌人的体力与耐心,逼他露出破绽,便可以是压制。
再说终结。对方倾注全力进攻你的非要害位置,你便可以用一次或虚或实的终结达到牵制的效果。
最后,你想问的破局也是这么一回事。”
杨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张允看着她。
“我还是...”
训练房厚重的隔音大门突然被推了开来,来人正是先前张允举例的对象。
“我给你演示一次吧。”张允笑说梁思琴来得正是时候,径自走向更衣室。
梁思琴走来抱住杨芪,亲昵地蹭蹭她的头发。
“被骂惨了?”
“啊——没有啊...”
“真的?”梁思琴一脸不可思议,“这家伙教学生的时候脾气可差了。”
正纳闷着,张允换了一身暗红色长裙,脚蹬高跟鞋,从更衣室走出来。虽然见过一次他的女性装束,杨芪仍然感得有很强的违和感。梁思琴则是见得惯了,拍拍杨芪的头,接下长刀,向张允走去,后者从剑架高处取下一把长剑别在腰间。
梁思琴来到他身前,微笑欠身,伸出手。张允自然地伸手搭上,两人步入“舞池”。
张允抽剑行礼,梁思琴摊手,示意他先攻。
张允剑架右肩,慢步接近,挥出一记极慢的斜劈。
梁思琴向上挥出长刀,正对来锋。
张允翻转手腕,剑锋一转,加速斩向左侧。梁思琴进步,手中长刀强硬地继续撩向长剑。
张允向后转身拉开距离,同时架起长剑,斜劈,一如第一剑的方向,疾如闪电。
梁思琴不得已,收长刀于身侧,堪堪挡开这一剑。
张允顺势向前又一全转,长剑又在同一方位斩下。梁思琴退半步,架起长刀应答。
张允突然沉下双手,自下而上发起刺击。梁思琴握刀下挥,又退半步。刀刃未曾触及剑尖,张允又改变了剑路,剑尖虚晃,意指手腕。
梁思琴剑交左手,向前直刺;右手迎向长剑,想要抓住剑刃。
张允向后全转,抬高长剑用双手压制梁思琴的副手,架开长刀,转而重又劈下;梁思琴抬刀来架,但张允这剑并未砍实,原地又一斜切步,长剑刺向梁思琴肋部。梁思琴扭身,张允再进。
一旁观战的杨芪惊得合不拢嘴。梁思琴碾压一切的魄力在这柄长剑面前无处发挥。每次迎击,长剑都绕开、躲开,或者粘住再甩开长刀的刀锋,随后轻描淡写地继续进攻,一剑一剑环环相扣,剑剑相连密不透风。
梁思琴跳步,拉开与张允之间的距离,但还未站稳便又蹬地向前冲去,伴随一记刺击,疾如飞矢,重比泰山。
张允抬起右脚,身形向左倒去——顺时针完成全转,剑架嘴角,随之送出。这一反刺,不仅躯干从梁思琴剑路上撤开,更是以长剑封锁住长刀的回防,剑指梁思琴喉口!
梁思琴急忙沉下重心,向后仰头避开刺击,一边拉回长刀护住头胸,一边斜开两步撤出空间。
但当她视线从天花板逐渐下落时,却始终没有看到张允的长剑。
张允左脚向前跨步,数厘米高的鞋跟指向正前,一步到底,左手挥出片手,取梁思琴双腿。
梁思琴抬起长剑轨迹之上的右腿,左腿发力跳起,长刀甩至头顶劈下。张允收半步回,横起剑格轻松架住。
梁思琴又进一步,长刀架劈。张允转身让开,还回一刺。
梁思琴再进,长刀竖直落下,砍张允躯干。张允半步后撤,长剑架而劈,切落长刀。
梁思琴进一大步,身体贴住长刀,向前送出刺击。
待她反应过来时,这场比试便也结束了。
张允轻甩右手,收回架在胸口前,尖锋已然抵住梁思琴脖子的长剑。退左足,足尖点地,三指轻持腰侧裙摆,展臂将剑鞘摆开,伴随屈膝颔首礼,归剑入鞘。
梁思琴伸手,却未被接受。转身,手上的裙摆向她面孔甩去,长裙凌空翻飞,其人笑靥如花,身影翩若惊鸿。
不注意间,他便拖着及地的裙摆走到了面前。
“感觉如何?”
杨芪这才反应过来,站在面前的是自己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