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五,大雪纷飞。
崇山峻岭中有一道观,比不上大宗门般气派,倒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院内收拾得干净利落,一片积雪都没有。
屋后十分具有生活气息地开垦几块菜园,枯死藤蔓牵在竹竿达成的菜架之上。
几只老母鸡在角落木板搭成的粗糙小房中啄食小米。
正房里炉火正旺,壶水沸腾,道长却不知何处逍遥。
山里有个万年不冻的灵池。
一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青年正甩杆垂钓。
他在此处不眠不休地端坐一夜有余,鱼篓却空空如也。
青年轻声叹息,挠头收杆,无奈苦笑准备打道回府。
两位身穿厚衣长袍的少年,沿着石板铺成的山路说笑着,看到扛着鱼竿拎空篓败兴而归的青年,面容严肃作揖行礼。
青年微笑点头示意,随后扬长而去。
“罢了,看来今日不宜垂钓,去后山看看那小灵畜伤势如何吧。”他到不败兴,笑吟吟地暗自寻思。
两位少年目送渐行渐远的身影,偷偷嗤笑。
“斗米宗还没解散?这道长成天乐自逍遥,也不管手下弟子,昨天最后的三位也投奔别处了。”
“嗨,你能懂石庆刚道长的所思所想,你也能当道长。”
“也对,寻思那么多干嘛,人都没急。”
“希望今天下午的选徒大会,能有几位好看的小师妹加入。”
“你真是能白日做梦,兴许五弊三缺你犯鳏,这辈子没有老婆呢。”
“呸呸呸,乌鸦嘴。”
俩人继续胡闹,兴高采烈地下山。
石庆刚把钓具蓑衣扔到门口,背着双手,迈着潇洒的四方大步,一路溜达到深林之中。
视线所及之处,除去白雪皑皑还能偶见泥土树皮的棕色。
耳中只有厚靴踏着雪地的嘎吱声。
突然,一抹火红之色蹿出,为雪原平添点缀。
大尾巴红狐狸迈着轻快脚步,溜达到石庆钢身旁,仰头蹭他小腿。
他心情愉悦,呵呵笑道,从衣袖中掏出溜光水滑的三个剥好皮的鸡蛋,蹲下送给狐狸。
小家伙歪着头,轻嗅没有味道的鸡蛋,吱吱乱叫表示抗议。
“小家伙,恢复的不错啊,真对不住啊,昨天答应给你钓锦鲤吃结果没搞到,这三鸡子你就拿去填填肚子吧。”石庆钢瞥到被捕兽夹所伤的后腿已经恢复如初,能蹦能跳,笑意更甚。
狐狸张开嘴巴,不情不愿地含住其中一个略小的鸡蛋转身逃开。
石庆刚笑笑并未在意,他顺手塞进口中个大鸡蛋,咀嚼干得慌而且咽下去非常噎挺的早饭,转身离去。
小狐狸将食物咬成几瓣,放置于表面平坦的天热石板缓慢吃着,充满灵性的大眼睛望着远去背影。
生活就是由许多不如意的事情构成的。
而时间不会管那么多。
日头如往常那样升起又落下。
回到道观的他正坐在桌前闭目养神,手边瓷杯粗茶正散发缕缕热气。
林中不知名的鸟叫五次,它每天都在午后三时准点打鸣。
“到时候了。”他睁开双眼,饱经风霜的翠绿眸子波谷不惊。
推开屋门,那只红毛狐狸竟蹲坐等待。
“你也想去?”石庆刚搔搔脑袋,俯身询问。
小狐狸仰头用未经世事的清纯目光瞅着他,张嘴嚎叫。
随后异常灵活,三下五除二地爬上身子趴在肩头。
道长没说什么,捋顺两把狐狸溜光水滑的皮毛便迈开四方大步走出小院。
山脚,入宗大会。
许多各怀心思,想要加入宗门修炼成仙的青年才俊翘首以盼。
已经是宗门弟子的少年少女们昂首挺胸,骄傲地展现所属门派的道袍。
道长们如同雪中劲松般立在能容纳几百号人同时上山的台阶上,仙风道骨,不怒自威。
只有石庆钢一人,距离道长们位置远远地席地而坐,盘腿伸手拄脸颊,打着长长呵欠,看不出来一点当家人的气势。
“张道长,不知有看上的年轻人吗?夜雨宗可好久没出优秀的舞剑之人了啊。”一位年近六旬,身材发胖走形,笑容和蔼可亲的老道向身旁同行询问。
“哼!多谢刘道长关心,与其将精力关注我们,不如多思考你们百巧宗,再拿出些奇淫技巧糊弄人,圣上可会龙颜大怒的。”张道长入竹竿般消瘦,一缕山羊胡垂到脖颈处,他架着拂尘,吹胡子瞪眼。
话不投机半句多。
俩人四目相对,悄无声息的对决都能打出电火花来。
恰好石庆刚正百无聊赖地****的狐狸脑袋,被这俩明着争斗的家伙余光瞥见,不约而同的转移话题。
“斗米宗的徒弟据说又跑了?”
“毕竟有一位甩手掌柜。”
“话不能这么说,他可是正统五玄书中济世缝匠之术的传人,没看他岁数比咱俩加起来都大却看起来才二八有余?”
“越老越糊涂。”
俩人再一次偷偷瞅眼喂狐狸鸡蛋吃,然而小家伙爱答不理,只能讪讪地塞进自己嘴里的石庆刚,心里五味杂陈。
既羡慕他永葆青春,长生不老。
又笑他糊涂,竟然以期望悬壶济世,救人于水火之中,结果无功而返,在破道观中隐居。
一方面嫉妒他白捡个漏,斗米宗当初可弟子五百人有余。
另一方面又庆幸他没有和自己勾心斗角的兴趣,否则这位成精的活化石出面,其他宗门得直接被碾压。
俩位道长胡思乱想中,各宗门的代表弟子已经开始进行招人活动,络绎不绝的报名者挨个登记,等待后续挑选。
人群中,有一位少女鹤立鸡群。
她亭亭玉立,不骄不躁,没有顺着人群挣破头皮往上涌。
俊俏脸颊之上没有任何表情,本应好奇灵动的眸子无一丝波澜,只冷冰冰地将外面事情倒映出来。
少女站在原地,她左手不动声色地掐个剑诀出来。
尚未修道或修行尚浅之人当然不会感觉到缓缓流淌,但极为浓厚,宛如春天清晨薄雾般的真气。
台阶站立的几位道长实实在在感受到这股璞玉般粗糙却细腻的无形力道。
他们目光在人群中焦急搜索,最终锁定披着厚重斗篷,头戴斗笠的少女。
少女摘掉斗笠,莞尔一笑,她清纯可爱的鹅蛋脸让周围人频频侧目。
而拒人千里的冰冷气质又让人不自觉的离她几步之遥,形成个圆形的无人区。
道长们互相对视,随后仙风道骨,装模装样的甩动袖子摆着姿势,威严十足地走下台阶,来到少女面前。
除了石庆刚,他还在撸毛,用鸡蛋逗狐狸。
周围参加报名的选手均为长老们让开道路。
“敢问侠女名讳,不知现在是否有去往何处的意愿?”有道长忍不住开口。
“您太客气了,小女名为唐诺鹤,没有进行过任何修行”少女开口道,她漆黑及腰头发束成马尾,谈笑时两颗精致的小虎牙若隐若现,显得又俏皮又英气。
“唐小姐真的谦虚了,您这种尚未修炼过的人竟然拥有如此雄厚的真气,乃是千年难遇的奇才。”那老道继续劝说。
唐诺鹤依然保持完美的微笑。
心中其实对这种假情假意的场面厌恶至极。
“呵,姑奶奶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若不是修炼功法特殊,要找清闲地方,也不会这样麻烦。”她腹诽,同时目光穿过包围自己的老道中注视到坐在台阶上绿眼睛的道长。
唐诺鹤的小计划成功得太过顺利,泄露真气,引诱道长们都过来拉拢,同时拒绝,比一个一个的寒暄要省时省力多了。
至于被选中的倒霉蛋会怎么样?
她才不管。
她只想将偶然间盗来的秘法修炼到极致。
这秘法称为涅槃决,要练整七遍才可真正操控。
如同凤凰浴火重生,每次到瓶颈期必须逆练功法,能熬过摧筋断骨的痛苦,熬过走火入魔的癫狂,才能更进一步。
她现在看上去是位豆蔻年华的少女,实际上功力深厚到在场全部道长联手才能击败。
然而她功法却卡死在第三层。
少女把失败归结为没有专心,因总有追兵或是邀请者,决定这次尝试加入派系试试,然而又怕麻烦。
所以想要选择有背景但完全不麻烦的宗门
“若你加入夜雨宗,老夫亲自指点你,收你做关门弟子,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宗,如何?”张道长开出了个让周围全部倒吸一口凉气,让无法拒绝的条件。
气氛仿佛凝固。
本来吵吵闹闹的广场鸦雀无声,耳聪目明之人甚至能听到整齐划一的呼吸声与剧烈的心跳声。
“感谢这位道长对小女的青睐,可惜本人没有修习过一刻剑术。”唐诺鹤发现那绿眼睛的人仍四平八稳坐在原地,周围一人都没有,察觉到几丝怪异。
“那个摆烂仔,姑奶奶这种抢手货都入不了你的法眼吗?活该没有徒弟。”她暗自骂着,外表仍是人畜无害的表情。
“敢问各位道长,那坐在台阶之上的为何人?”唐诺鹤天真询问。
“他?他乃斗米宗的甩手掌柜,石庆刚,前些日子刚把宗门领地赠予老夫,自己躲在一处小院子里暗自逍遥。”张道长不屑一顾地努努嘴。
“嘿,这不巧了吗?我就想要这种没有破事,清净,还有个甩手掌柜的地方安心修炼。”唐诺鹤顿时心花怒放,她决心加入斗米宗。
“如何?加入夜雨宗?老夫亲手指点你,不出三月定能成为舞剑好手。”张道长仍不死心。
“抱歉,小女真的没有心思修炼剑法,谢过道长好意,不知那石道长有无想法和小女交流?”唐诺鹤柔声细气地道歉,那副可怜兮兮的表情让谁看了都无法生气。
“石庆刚!”被撅了面子的张道长脸色刷白,嘴唇颤抖无话可说,猪肝色从耳朵蔓延到脸颊,仰天大吼。
昏昏欲睡石庆刚吓了一激灵,小狐狸敏捷地爬到他头顶趴好。
他环顾四周,发现人群中的异样,三步并两步地赶往人群之中。
“发生啥事?”石庆刚擦掉嘴角口水。
“这位唐小姐找你。”张道长愤然甩袖转身离去。
“唐小姐若你后悔,夜雨宗随时欢迎你。”他留下这句话。
除去石庆刚的其他道长,大眼瞪小眼,都在思衬能不能拿出更好的待遇,可一想到那般诱人的条件都被拒绝,只好自觉散去。
“石道长,可否借一步说话?”唐诺鹤露出甜腻到齁嗓子的微笑。
“请。”石庆刚不吃这套,他脑袋上的小狐狸到不满地低吼。
两人徒步上山,一言不发。
半山腰时,唐诺鹤终于开口。
“石道长,我想加入斗米宗。”她说得异常果断坚定。
石庆刚回头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打量少女俏脸。
盯到她目光漂移,面红耳赤后才继续赶路。
两人一前一后继续攀登。
“我不收徒。”他沉默许久,突然蹦出来句话。
“那我不叫你师傅就行了。”唐诺鹤仍不松口。
“我是悬壶济世的郎中,教不了你降妖伏魔。”他继续挣扎。
“不教也行,只要提供食宿便可。”她咬住不松口。
“斗米宗只有我一个人了,我做饭不好吃。”他开始扯皮。
“没事。”唐诺鹤黛眉微立,显得有些不开心。
“唉…”石庆刚深叹口气,停下脚步,转身俯视少女。
“好,若真的想入宗,你我约法三章。”他双手背在身后,如同宣判犯人刑期的县令,语气不容否决。
狂风夹带雪花,把他身上的衣物吹的猎猎作响,夕阳的润色下,好似来人间巡游的神仙。
唐诺鹤看得呆愣,只想找个清净地方安心修炼的她没想到传闻中的摆烂道长竟真的有点东西在身上…
除了头上趴着的红狐狸有点毁气氛。
“第一,不可称呼我师傅,你我二人也没有师徒关系”他抑扬顿挫地说道。
“因我命里缺权,若收徒只会害了你啊…”他心中嘀咕,无奈苦笑。
“第二,我不会教你任何关于医术的事情。”他抚摸光秃秃的下巴。
“我学东西道破天机有命中注定的惩罚,你我二人萍水相逢为何告诉你那么多?”他暗自想到。
“第三,你若后悔,可以随时退出宗门,若你接受,随我上山。”石庆刚说完,双手往后面一背,迈开大步将少女远远的甩在身后。
“不教就不教,谁稀罕啊。我若将这套功法修炼到极致,肯定不比传闻中五玄书传人差劲。”唐诺鹤鼓起面颊,大步流星地追赶他的背影…
她不知道,面前这位摸鱼摆烂的货色,就是江湖传闻,偶得五玄书之济世缝匠,药到病除长生不老的神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