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作者:油茶炒面 更新时间:2022/12/20 2:33:50 字数:2679

一开始,我以为是光线昏暗导致的视野不佳。直到长长的刘海戳入空洞之中,我用手指将其拨开,不经意间一并拨开眼皮,这才想起来。

左边的眼睛已经不在了。被乌鸦拿走了。

不对。

那两个家伙不是乌鸦。

用奇怪的方式伤人。不是乌鸦。

因为我没死。

我蜷缩在床上。

光是唤醒那时的记忆,我的肩膀就止不住地颤抖,耳中回荡寂静之声:撞上凶手的仆人发出的哀号,长子被自己的配剑刺中时的怒吼,拼命扶起的姐姐,为我留下的那句“快逃”。

父亲和母亲呢?其余的哥哥姐姐呢?

安娜还好么?我叮嘱她藏在衣柜的暗格里。她一直都很听话,应该并无大碍。

好想亲眼确认他们的安全。

但是,出不去这道铁槛,我在服刑。

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在哪里?

我不知道。这里是我的监牢。

没有书。没有茶。出不去这道铁槛,我在服刑。

脚上的伤口已经结痂,能够正常走路了。但是眼睛好痛,身体也好痛。监牢里没有医生。

睡觉吧。趁还没到痛得睡不着的程度。

每隔一段时间,我便会被狱卒模样的男人吵醒。踢得牢门叮当响,他将端来的食物塞入铁槛。面对我的央求或凝视,他唯一的回应便是张开嘴,露出只剩半截的舌头。

我不挑食。棕色的汤被我喝个精光。还是饿。于是,我继续睡觉。

因噩梦而无眠之时,我一边数羊,一边茫然地打量这座为我而设的小小监牢。

又冷又脏。

如果庄园里没有壁炉的话,会和这里一样冷。如果仆人们不每天打扫我的房间的话,会和这里一样脏。但是,即使让仆人们拆掉庄园的壁炉,再将他们尽数踢出大门,庄园也不会变得和这里一样。

因为,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角落置有一口深不见底的孔洞,无时无刻不散发着腐烂的味道。打消了依靠跃入其中逃跑的念头之后,我花了很长时间来适应它的味道,而后又花了差不多长的时间学会在它的上面解决生理需求。

躺在床上,我正融入这座监牢。仅存的眼睛习惯了昏暗,衣服逐渐变得肮脏,本应修剪的刘海愈发杂乱无章。随着时间的推移,污秽、饥饿、疼痛之类的已经无所谓了。

孤独与不安将我吞没。

“好难受…求求您,帮我叫医生来…就算没有医生,也请您告诉我外面的状况。拜托了,只说一两个字也好,我连自己的罪名都不知道…”

待到狱卒第十三次前来,我尽了最大努力,挽住铁槛,摆出可怜的模样,挂着血珠,低声向他泣诉。

狱卒的头无奈地摇了两摇。他将端来的食物塞入铁槛,张开嘴,露出只剩半截的舌头。

孤独是服刑的一环。我明白了。

外面的世界真是残酷。

兀自落泪的时候,我听得床下传出轻微的响动。

抹掉泪水,我掀开床单,在床底发现了一个鼠洞。洞口趴着一窝之主。瘦弱的小老鼠,唧唧地叫唤,不害怕我凑近的手指,反而好奇地用胡须前去剐蹭。

我用双手小心翼翼地将它捧起。它没有反抗。

我用碗里的汤一点点地喂它。它喝得很开心。

喝饱之后,它开始气定神闲地在我的指间攀缘,任由我揉动它那油光水滑的浅灰皮毛。

我知道,我有了新朋友。

虽然不尽如人意,但这是我第一次在庄园外面认识朋友。

我叫它小灰。小灰因为没法反驳而对这个名字感到相当满意。

回到床上,我向小灰倾诉病痛,它同情地趴在我的掌心。我向小灰抱怨没法洗澡,它舔了舔我的指甲。渐渐地,我们无话不谈。

我向小灰介绍我的家族。

伟大的父亲,曾与国王同袍。年仅十八,单骑射落肆虐故乡村庄的羽蛇。待其成家立业后,招贤纳士,于狼烟四起的边境之地搏得权力与领土,为国家带来了长久的和平。

美丽的母亲,出自荒峦群峰的清水芙蓉,“翠雀”洛伊斯家族的长女。温婉可人,信仰虔诚。她手中凌厉的迅捷剑与她年轻时为父亲留下的无数情诗,不知哪边更能触动人心。

优秀的哥哥姐姐,一共五位。三名阁下,两名小姐。习剑者曾于王都经受加护。最为聪慧者已初窥奥术的门径。德才兼备者进修学城,预定继承煊赫的家族头衔。

以及一位私生子,降生于不祥的乌鸦迁徙之月。渣滓浊沫,笼中鸟。

我偷偷告诉小灰,死神会在两年之后将我带走。到时候,这具身体的残余任由它享用。

它高兴地打理起胡须来。

书里写的,老鼠的寿命不过短短一年半载。

我没说。我不想让小灰伤心。

毫无保留地吐出一大长串话后,困意向我袭来。将小灰放在床沿,我提醒它,千万要当心角落的深渊。它比我更早住进监牢,应是早就熟稔此地。小灰爬回床下,看起来对我的提醒满不在乎。

该它回窝休息了。我心满意足地进入梦乡。

叮叮当当,狱卒踢动铁槛。用餐时间。

不知是早餐、午餐还是晚餐。

梦中,我已将接下来要与小灰分享的话题排练了数十次。放下汤碗,移开破烂的床,我敲了敲小灰家的门框,静静等待着。

小灰没有出来。

与初次见面的绅士进行过多的私人对话,很不礼貌。小灰一定是把我当成无聊的长舌妇了。我向洞口轻声道歉,并将食物放在它的必经之路上。而后,我忐忑地返回梦乡。

再次被狱卒吵醒。喝着碗里的汤,我注意到小灰并未动过我为它留下的食物。

闹别扭到这种程度,好任性。

我有些生气。爬入床底,我将手臂探入鼠洞,试图请它出来好好理论一番。四处摸索时,感知到一块软软的皮毛。没多想,我立即将其拖出。

是老鼠,与小灰毫无相似之处。

我找到了一只老鼠故去多时的尸骸,连带一阵沧桑的尘埃。继续摸索,仍旧一无所获。好几次,我的手指已经触及鼠洞的尽头。得出不幸的结论,小灰不在窝中。

它能去哪里呢?我茫然地望着铁槛外。

以小灰的体型,确实能够轻松出入监牢。

遭到背叛的念头在我的胸口灼烧。没等怨愤占据我的脑袋,涂黑双目的晕眩先行一步到来。我只能躺回床上。

……

大老鼠怀了小老鼠。大老鼠死了,小老鼠失踪了。大家都在寻找小老鼠。

我知道。我举起手。老师面露微笑,让我作答。

小老鼠在监牢里。

大老鼠摇摇头。小老鼠在我的肚子里。

一起死去该多好。大老鼠摇摇头。

死神摇摇头。小老鼠在我的肚子里。

一起死去该多好。死神摇摇头。

乌鸦摇摇头。小老鼠在我的肚子里。

一起死去该多好。乌鸦挖出我的眼睛。

铁槛碰撞的声音将我从梦境拉回现实。

我撑起身子,拨开被冷汗黏在眼前的头发,看到了握着钥匙的狱卒。几位兵士立在监牢中,铁门大开。

“诺艾尔•格雷菲耶,今日的审判将决定你的去留。”

那道宣告我的服刑的冷酷声音再次响起,振聋发聩。

“你有十分钟的准备时间。”

沉浸在与活人声音的久别重逢中,我出了神。无需我的回复,他们走了,留下无意阻拦我的铁槛。

我的审判。我不知该作何感想。

我该做准备。我没什么好准备的。

“——唧唧”

我惊讶地转过头。不知何时回来的小灰,在我的床上闲逛。果然,它没有抛下我。我又惊又喜,旋即陷入深思。

怎么办?难道要把小灰留在这里?凭它的小身子,别说那些大人,就连我的步伐它也跟不上。

得带上它。

可是,这件衣服没有口袋。若是发现小灰的存在,他们会对我感到奇怪吗?毕竟,很少有人和老鼠做朋友。我好害怕他们将小灰从我手上夺走,再一脚踩死,或是丢到火堆里烧死。连着我一起。

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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