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作者:油茶炒面 更新时间:2022/12/29 1:28:13 字数:3244

愤怒满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离去。

“安娜…”我恍若大梦初醒。

闻声,她轻轻拨开我手中的短剑。

“冷静下来了?”

为什么她还要对我微笑?

我后退了一小步。

想象中,扑上来抱住我的安娜没有出现。安娜用力按住手臂上的缺口。没用,鲜血如泉涌。她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格里夫,去叫医生。”

孩子王毫不犹豫地撕掉了一截衣服,绑在安娜的小臂上。没用,鲜血浸透布料,滴在地上。另一个男孩稳住了摇摇欲坠的安娜,饱受震惊的脸似乎再无悲喜。

为什么我的复仇对象要帮助她?

“居然真敢刺自己的姐姐…”

他是在跟我说话吗?

越来越多的行人途径巷口。为这一幕驻足的人也多了起来。

“有小鬼头受伤了…”

“旁边那个干的?握着短剑的那个?”

“那种精美的剑,只有贵族才会用吧?”

“莫非是小偷?居然敢在格鲁伍德犯罪,要叫卫兵过来吗?”

“这种情况应该先叫医生…”

别说了。

“简直跟小说一样无聊。喂,买奶酪去。”

“好像是席翁老爷家的姐妹。”

“真冷静啊,明明有同伴在眼前受伤了…”

“是不是莫瑞那仨又捅了什么篓子?”

“那孩子的血止不住了!有没有会术式的!”

别说了。别再靠过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没想过伤害安娜…

我想过。就在几十秒之前。

连她一起,送那几个无礼的家伙去见死神。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想。脑子里最好只有复仇。其余的想法必须无关紧要。

复仇?是像这样用剑对准几个平民吗?

我不知道。我用藏起来的剑弄伤了安娜。

她看起来很难受。我也是。血从别人的伤口流下,让我感到新奇的疼痛。我不能为她做些什么。和弗吉尼娅那次一样,和卡洛斯那次一样。这次,就连伤害别人也是我亲手所为。

律法会不会将我投入监牢?

我不要。又黑又冷。小灰没在身边。

可是,每件事都有需要承担的后果。考虑起来很麻烦。不喜欢事不关己的人们也很麻烦。我只是私生子,却大言不惭地承担格雷菲耶的尊严。世界乱糟糟的,不如不复仇了。

心灰意冷,我将短剑对准自己的右眼。

而后,绿色的手将其从我手中夺去。

“这里不方便治疗。过一会儿,得把她送到我的诊所去。大家散了吧…”

闻言,人群仿佛失去了乐趣,一哄而散。

原来是医生。

绿色的手揩去刀刃上凝结的血液,医生将我的短剑夹在腋下。成功为她止血后,他将半昏迷的安娜扛到肩膀上。

“有人报案,莱昂商会街道附近有失窃的刀刃,我就过来了…可是,哪位市民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

巡逻的卫兵姗姗来迟。

“实在抱歉。我将达格莫尔置于近旁,不料被孩子们拿来打闹,让其中一个受了伤。”

我正要自首,医生却先我一步开口。

“达格…莫尔?”

卫兵挠了挠头,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阁下肯定更熟悉‘乌鸦针’这个名字。”

“哦,高级货!大夫,你自己注意点,小鬼们玩心重,别叫他们碰你的…呃,精密仪器。受伤的小鬼没事吧?”

“还好,并无大碍。”

卫兵伸着懒腰走掉了。没有人提及我。

医生离开了。看起来不会再像昨天那样欺负我的男孩们沉默地凝望着我。

混乱的世界告一段落。乌鸦毫无担当地停在梢头。我松了一口气。

安娜?

吐掉不知是牙龈或鼻腔的积血,我拨开挡路的孩子王,朝医生的背影追去。

……

我望着清澈的天空发呆。

窗明几净的诊所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好香。不是熏香,是香料的气味。

时维丰饶之月。前天,山脚的农场收获了今年第一批香料。经镰刀收割,作物残留的枝桠依旧散发浓烈的余香。听说,香料的味道会引来五颜六色的昆虫,以及诸多奇异的生物。

有时候,我想去看看旷野里的景色。但是,出城要走很远的路。我不愿去。

那,远远望上一眼吧。

我想上城墙。卫兵会将小孩子拦在下边。所幸,我在跑腿时发现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兴趣点。就在宅子附近,面包店旁边的废弃风磨。

我从未见过它的风车转动。

这座石头建筑的年龄远比我大。说不定,它见证了格鲁伍德至今的历史。

磨坊内蒙有一层厚厚的尘埃,地板上有不少其他孩子留下的脚印。通过顶楼破损的墙壁,我能眺望城郊的景色。

右眼什么也看不清。

就像油画,朦胧的景色总归更加新奇。何况还能自己补充细节。

温暖澄净的天空下,鸟声绝灭,云朵倾泻在休憩的原野上。风儿拂过农场,轻轻折断犁沟中的蜘蛛丝,将余香带入格鲁伍德。

劳碌的农民,不少是农场主的奴隶。役使牲口,被贵族役使,还要负责将香料制品送上货车,运回城里。整日辛勤劳作,只配领取微薄的薪酬。庄园里没有这种人,这是外面的特产。

世界很大,参差不齐。只有香料的馥郁一视同仁,飘进诊所、富人区与贫民窟。书里写的,改变可为之事,接受既定之事,为苦难落泪,为芬芳欣喜。这叫做生活情趣。我不太懂。如果再被送到监牢里,我肯定不会考虑什么情趣。我会把短剑插进狱卒的喉咙,逼他跟我讲话。

啪嗒。有人推开内门,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医生领着安娜走了出来。

“可能会留疤…”医生皱着眉头说。

安娜咬着血脐果,点了点头。

我觉得医生是在跟我说话。

“久等了。”

她看起来跟受伤之前一样有精神。怎么可能呢?明明流了那么多血。

我没敢看她的眼睛。

“我没事。回去吧,嗯?”

安娜不由分说地牵起我的手。破损的袖子上面还有未洗净的红色痕迹。

我点点头。突然好想哭。

与其这样对待我,还不如跟我绝交,或者像孩子王那样揍我一顿。

我不值得安娜如此宽容。以前的我也只是在单方面地欺负她而已。她对我好得过头了。今天会毫无理由地纵容我,明天就会毫无理由地讨厌我。

“等一下。”

医生再次开口。

“抱歉,我没带钱。先让我们回去一趟吧。我去家里拿。”

安娜不好意思地说。她肯定已经想好了瞒过席翁的借口,如果流言还没传到席翁的耳朵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姑娘们,能否解释清楚,你们怎么有这么危险的东西呢?”

绿手抓住短剑的锋刃端,作拨弄状。

“帕萨加德出口的刀刃,造成的伤口不用魔法就不能愈合。居然有人用其制作乌鸦针?简直就像基于某个怪医的恶趣味制作而成的刑具啊。”

我听过类似的故事。喉咙一阵发紧。

“我偷的。”我缓缓开口。

“诺艾尔不会偷东西。”

安娜不安地将我护在身后。我没理她。

“这是我从哥…达米安大人那里偷的。大人们来家里的那天,遗落了这把剑。我没有将其归还。”

我攥紧了安娜温暖的手。

“我用这把剑刺伤了姐姐。街上的人也都看到了。事到如今,随你处置吧,医生。我没钱,送我去监牢还是别的地方,你喜欢就好。”

言罢,我长吁一气,坦然地抬起脑袋。

“为什么要留下这把剑?”

我没有回答。我不能回答。

医生不再追问,只是对我摆了摆手。

“你们走吧。我没兴趣用孩子们的心思打扰忙碌的城市治安。”

“谢谢!”

安娜兴奋地拽起我的手臂,拖往诊所外面。

“对了,诺艾尔。”

回过头,医生的微笑对我而言有些眼熟。

“再提醒你一遍,要注意保持眼眶的清洁啊。”

……

医生版本的故事显然更加深入人心。下午,席翁的宅子来了不少对安娜嘘寒问暖的客人。他们并未提及我的过错。

可是,我觉得席翁知道事情的真相。仅仅碍于我那格雷菲耶的身份,他只能沉默以对。我真的很羞愧。我在玷污父亲与辅佐官大人的交情。

趁席翁加班的时候,那三个从我的复仇对象上除名的男孩也来拜访了。男孩们像进行邪教仪式一样,摆出谢罪的姿势。面对我时,他们的眼神躲躲闪闪。是害怕我、还是厌恶我呢?总之,安娜很高兴。

我想照顾安娜。可是,即使贴着术纸,她的心灵手巧也令我难以望其项背。我从百无一用的私生子变成了百无一用的妹妹。

“诺艾尔做自己能做的事情就好。”

她总是这么说。

“因为是家人嘛。”

她说,因为我是她的家人。

我不是。我是格雷菲耶的私生子。我是她的小姐。我是乌鸦。而且,就在上午,我差点用受诅之刃杀了她。

没进监牢,都要感谢那位医生的仁慈。

傍晚,席翁准备了伴手礼,带着安娜,亲自登门拜访他的诊所。回来的时候,安娜高兴地告诉我,医生邀请我们明天去作客。

“医生说,他对那位历经审判还能镇定自若的小姐很感兴趣哦?他在说什么时候的事情啊?诺艾尔?”

我更加地羞愧了。审判结束之后,是母亲的家族成员去请的医生。今日,我接连玷污了洛伊斯家族的声誉。

“你每天都好悠闲。”

躺在床上,我将小灰一把抓到眼前。

“能不能教给我你的思考方式呢?”

像老鼠一样活着,说不定会轻松得多。

小灰不屑地望着我。记住,韦施塔德。它抖动着胡须,似乎是在对口型。

我哭了。我不想哭的。哭着哭着,脑袋又晕了。眼前一片黑暗,脸上湿答答的。好丢人。还好没被安娜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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