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拼尽全力才把高尔拖回城关,这里有休息的地方,且极为坚固,至少这种程度的地震还要无法摧毁它。
同他一起站岗的几位哨兵去维持秩序,但是已经看不到了,不知是逃跑了还是掉进了深沟。
外面的混乱仍然在继续,人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遇到危险就逃跑是动物的本能。
老兵走出来,站在台阶上看着无头苍蝇一般的人群,叹息了几声,同时也明白他这时候贸然出去,估计会跟他那几个同伴一个下场。
他看向这片他已经守候了七八年的地方,退伍以后他再也没有离开这里。
这附近还算宽阔,完全平坦的地方有一两百米,最初是决定修建一所学校的,但是迟迟没有动工,原因似乎是环境糟糕。
现在这里,却聚集了最少3000人。
大多数富人第一时间就已经驾着马车逃离,两条腿跑不过轮子。
但是也有例外。
一辆看起来破破烂烂的马车从城里出来了,刚好它逃离的时候,那黑红色的光幕,已经彻底切开了城区到这里的大路。不清楚会不会继续蔓延,但是裂缝仍然还在增加,恐怕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而这里出去的就是一个狭窄的谷道,让一辆马车通过都已经很勉强,正是因为这点,许多人选择在这里稍事休息。
这光幕会腐蚀人的皮肤,有一个小女孩的眼睛就被照瞎了。
如果让人直接走,难民恐怕会直接把出去的道路堵得水塞不通,何况这是半夜,恐怕过这么一路,死在逃跑路上的人会有不少,他有过经验,哪怕是训练有素的士兵都很难避免那样的状况,更何况是……一群担惊受怕的百姓。
他想了想,看向那辆马车,鹰一般带着些金色光芒的瞳孔闪出一丝敏锐的智慧。
他从屋里取出紧急情况时才会使用的绳子,那是用来替换关闭城门的拉绳的,非常坚固。
同时他还端起来复枪,再从哨所里出来时,他把绳子搭在肩上,瞎掉的眼睛让他的脸显得凶狠,这时他又端着来复枪,让人以为这个人要杀人了。
他出来时,许多人都呆住了,注意到身边安静下来的人被传染亚麻,于是看向人们视线汇集的地方,几千只眼睛盯着一个矮小敦实的老兵,这场景见了叫人肃然起敬。
他向安静下来的人群扫视了一眼,看到那个已经失明的女孩时顿了一下。
他把绳子放下,走到仿佛刻意般停在偏僻地方的那辆马车。
一位看起来惊恐程度不下于一般难民的绅士正在车里休整,似乎只有他一个人驾车,马车上则是一堆箱子,他脸色苍白,完全没有平时那幅彬彬有礼的样子。
这片地方的路灯被毁坏了一些,这里这盏倒是完好无损,也许是出于某种血脉上的感觉,这位先生看起来很不安。
看到这位老哨兵的时候,他的神色变得慌乱了一下,但很快被商人特有的假笑取代,同时他还取出一块毛巾擦汗掩饰不安。
老兵哆嗦了一下,今晚很冷,这位绅士头上也根本没有什么汗。
他于是行了个礼,并直接开门见山:“先生,我请求征用您的马车。”
汉森愣住了,可是他很快恢复过来,并微笑着说:“哦,先生,您要知道,在我们的国家,人们的资产应该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我知道。”
“那么您就要明白,这辆马车是我的私有财产,您无权征用,先生。”
“可是假如您的马车可以拯救这里所有人呢?”
“您说什么?”
“我说,您的马车可以拯救这里的所有人。”
“怎么做?我看这辆破车只能坐下10个人。”
“是啊,但是可以装下25个孩子。”
“那也只有25个孩子。”
“只有?”
“不,我是说,这辆车坐不下那么多人。”
“我知道。”
“那么它在救人这件伟大的事情上就是没用的。”
“有用。”
“怎么做?”
“把孩子放在上面,车后绑上四根绳子,强壮一点的拉着绳子走,一趟趟来回,保证不会有人给踩到。”
“您确定?不会有人撒手?”
“我是一名在非洲和印度行军过的士兵,我的经验告诉我不会有人敢这么做的。”
“谁来驾车?不会是您吧。”
“当然不是我,我得维持秩序。”
“那是谁?”
“您!”
“什么?”
“就是您,不能是别人。”
“为什么?”
“您的财产可以留在这里做质子,确保您不会逃跑。”
“不能是别的强壮的男人么,他们的家人可以做质。”
“那会让人家的家人受惊,而金币不会害怕。”
汉森咽了口口水,还是勉强保持着微笑,但在心里恐怕已经侮辱了这位老兵一万遍。
这会儿全场都鸦雀无声,人人都知道,这个看起来可怕的老兵正在确保他们的活路,因此这时他们的眼神里又带上了敬佩,敬畏之情正在人群中蔓延。
广场上有人燃起了几堆火,噼啪的响声在无声的广场上显得威严,老兵站在较高的一块石头上,像一位真正的将军。
老兵挑选了几个人,由他们绑紧绳子并卸下箱子,有几个人发觉到里面恐怕是成箱的金币,在纸币时代用硬币储蓄的人已经不多了,但这也是一些有钱人的怪癖。
老兵在后面盯着,来复枪上的刺刀闪闪发亮,但是似乎没人打什么主意,这令他很满意。
没过多久,第一趟马车出发,按照估计,最多再过四趟,一个小时,这里的人就可以全部撤离,且不会有伤亡。
有人搬来一块木头,老兵站在上面,同时指挥第二波队伍出发。
一趟车出发后,又会有一支约一百人的队伍出发,全部都是比较强壮的男子。
他们的腿绑在一起,事先经过练习,五人一排,快速跟上并离开,防止马车遇到阻碍,比如树木倒下,防止路程受到阻碍。
妇女小孩用车离开,男人们则紧随其后,还拥有当时情况下最完全的保险措施,事后的幸存者们向伦敦的记者如此叙述时,很多人都不敢相信,这是完全军事化的管理,绝对不是一个普通老兵可以做到的。
汉森跑到最后一趟时,请求这趟直接把他的财产带上,并认为原本就不用卸下来,孩子们可以坐到箱子上。
老兵没有同意,但他表示会让后面不需要参与抢救队的男人帮他带着箱子离开。
汉森看起来挣扎了一番,在老兵用来复枪对着他自己的头赌咒发誓以后才勉强答应。
就是这么一点功夫,异变产生了。
裂缝原本的确在慢慢蔓延,但并没有大规模扩散,直到最后一趟车出发以前,还只占据了广场的小半。
但是,麻烦可不仅仅是那些裂缝。
天空云中的暗金色光芒一直没有消散,原本被那暗红色的光幕限制在城区,现在却悄悄扩散了起来。
等到老兵抬头时,它已经占据了抬头能望见的天空的一半。他所在的位置正好是正常天空与异变天空正中交界处的位置。
同时他还发现,空气中有一些暗暗的粒子,如同花粉一般飘散,已经离他不过几英寸。
直觉告诉他不能接触这些粉末,他立刻收起来复枪,示意剩余的人不要再管什么了,直接逃跑。人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走了,等老兵扶着仍然昏迷的高尔从哨亭里出来时,只剩下两人了。
为什么会一直没有人再逃出来?按理来说,哪怕出不来,也该有呼救声,那光幕不会阻隔声音,光幕另一边的房屋被毁坏的声音也是清晰的,也有人尝试过呼唤,但是没有一人应答。
光幕结界里面发生了什么,恐怕没人知道。
这该死的灾难,以前完全是闻所未闻。
他没搞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已经无所谓了,所有人都走了,他该做的都做到了。
他恍然想起,在以前,在一次印度的行动中,她爷经历了奇妙的事件,那时候遇上了一些奇怪的生物,是类人型的,他们的犬齿刺破了脸皮,身体是青灰色,身体壮硕,没有毛发,行动迅速,只有彻底打碎脑壳才能杀死。
他的眼睛,就是因为粘上了那东西的血,从此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东西了,而且从眼睛开始,他的皮肤一点点糜烂,天天流着黑色的脓血,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是后来一位僧侣给他带来了一些药剂,眼睛没能保住,但是好歹没有恶化,从此以后他就来到了曼彻斯特,他今年看着老态龙钟了,但实际上他才四十岁。
这两件事,未必有什么联系,但他认为本质上是一样的,因为他们去执行任务的区域之前下了一场青黄色的雨,整个土地见不到一片绿茵,一些类似硝烟的臭气不断从地底下冒出,完全是不毛之地。
除了躲在地下和山洞里的居民,没有任何人幸存。
那么这次,会有什么麻烦呢?
他指挥两人做了一个简陋的行军担架,将昏迷不醒的高尔放了上去。
两人先一步离开,老兵确认没有剩下的人以后,胎抬脚也准备走了,整整一个多小时,他的神经都是绷紧的,这时候稍微才能松懈一下。
他走出城关,看着面前留下一些简陋火把的夜路,心思有些不宁。
他似乎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低语,此时他坚毅的额头上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这咒语,他在印度那次行动中听到过。
是死人归来的冥咒。
“终……归…………”
“终…………归”
“终…有…归…期…”
“终…有…归…期…”
“终…有…归…期…”
他猛然回头。
只见后方暗金色的粒子已经形成了浓雾,笼罩了几乎整个广场。
只有之前那几堆还燃着淡淡星火的火堆旁形成了一道突兀的真空区域。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来不及思考为何,他奔向路旁,拔出一根火把,举到几乎自己脸旁的位置,尤其是嘴和鼻子一代,作为在非洲雨林中行军过的老兵,他明白保护腿和呼吸道多么重要,在那些地方,很多人都是因为呼吸道溃烂或者腿被泡烂而死,雨林里的有些地方,空气和水是有毒的。而眼前这些不明的粒子,显然不可能人畜无害。
更何况,他总感觉迷雾中还有什么,这鬼东西恐怕就是光幕后方没有幸存者的罪魁祸首。
他不敢轻易走动,依照他的经验,有什么未知的危险,如果自己不去探明,那么他会带来的威胁恐怕难以想象。
想想这条路上刚过去的那些人,不确定这东西会不会蔓延到更广的区域,假如这东西一直覆盖,最后把利物浦和伦敦都囊括到它的领地,到时候死的人会更多,至少要弄明白火或者高温是否能遏制它。
这功夫他已经出了一身汗,没时间去擦,他确认好火把已经尽量离自己的头较近,按照火堆的驱散半径来算,这个位置绰绰有余。这些火把是用松脂做成的,只要缠上布条,就可以一直烧,曾经在非洲,他用这种火把独自走出了一整片雨林。
事实上,直到真正进入浓雾前,他仍然是在进行着心理斗争,这短短几英尺的距离,他像是走了几英里,除了抓好火把和来复枪,也没有别的可以令他安心。
此时,假如从外面看去,几乎是一瞬之间,老兵消失在了浓雾中,如同一块入水的石头,仅仅激起一点点离散的雾霭。
……
远处的垃圾场。
这里距离城中很远,并没有受到很大影响。
如高尔前文的叙述,这里臭气熏天,几乎整个城市的垃圾都在这里处理。
由于积累过多,哪怕焚烧,这些垃圾也处理不完。
于是垃圾越积越多,到曼彻斯特毁灭的前夕,它的面积已经相当于四分之一的曼彻斯特,真正堆成了小山,这是一片由垃圾组成的山脉。
“说到底,这里的垃圾,堆积的并不是山丘,是人们可悲的……可悲的……贪欲……”
在垃圾场中的一处较高的地方,一位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的绅士撑着自己的手杖,站在那里如此说着。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让人沉迷,不知不觉间就会让人深陷其中。
他看向远处光幕背后的某个存在,顿了顿又说,看不出表情和情绪。
“在苦难与贪婪之地,在丑陋欲望的中心,在污秽不堪之所,主将赐予他们进献于主的权利。”
“这些污秽之蟹,就是你的贡品么。”
“〖费奥斯〗!(【污秽】)”
一支乌黑发亮的手杖重重往地上一敲,一个画着繁密花纹的法阵骤然以他为中心成型,。
而法阵覆盖的,则是整个垃圾场。
“不知道是谁居然想到复活你这个恶心的家伙。”
“而且我来时已经来不及,仪式毕竟已经完成,害得我花了两天时间绘制了这个法阵来对付你。”
远处的云突然怒涌一阵,仿佛云中游荡着什么巨物。
“我固然不可能正面战胜你,但是没有这些积攒着大量贪婪与鄙夷能量的污秽之蟹,恐怕你的势力连曼彻斯特外的地方都触及不到吧。”
“这个法阵能够直接将秽蟹变回普通的岩石,天知道为什么一堆石头吸收了贪欲和鄙夷就会变成垃圾做成的螃蟹,这也许是魔法的怪癖?不重要了。”
“费奥斯,现在我们还无法战胜你,但是断你的粮也算是一种胜利,我知道那些不知名的人会再去尝试将你复活,但是你很难再找到这样一座城市了,也许以后,你再现世时,要对付的,就是我们更加强大的下一代!”
绅士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而是直接念了另一个咒语,消失在了原地,刚刚那场对峙,仿佛从没发生过,那边怒涌乌云里的生物也不再活动,仿佛接受了这一切。
我们要指出,在这一小会儿,至多五分钟的时间里,法阵成型时爆发出的巨大光芒笼罩了一片巨大的区域,这样的光芒几乎把周围所有能看到这座垃圾场的地方都照到跟白天一样通明,因此在周围人看来,这里的场景,暗色的光与金色的光,逐渐变成了两个看不清细节的人形光柱,这场对峙,以及莫名被放大的声音,让看到这副场景的人仿佛真正看到了
『神明」
……
过了一段时间。
某处。
此处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只剩下呆呆坐在原地的女孩,精致地如同瓷娃娃的小脸上没有任何感情,仿佛这是一尊真正的石像。
她的位置,从下午掘墓工来到这里时,就没有变过,事实上真的什么都没变,她还是那样坐着。
“充满着污秽,鄙夷,下流,嫉妒,愤恨,暴力,扭曲的城市啊……”
“他们该高兴,这里还有着几个好人,让我会下定决心维持了一段时间,给足那些普通人时间,让他们逃出来。”
“卡尔-卡萝尔,其实,你才是让我决定拯救一部分人性命的主要原因。”
女孩的身体略微动了一下。
“对这个名字有反应么,很好,卡尔小姐,我想以后叫你卡萝尔的人会多些,但我就这么叫你。”
“走吧,我们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几秒钟后这里恢复了空无一人,耀眼的法阵开始生效,后来人们注意到这里的垃圾山普遍矮了几米,但是也不重要了,一座重要的工业城市被毁,为了它的复原,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
距离曼彻斯特大地震过去了一个月。
这场地震在半夜来临,夺去了曼彻斯特至少十万人的生命,整个曼彻斯特五分之三的城区彻底被毁,地震发生第二天就有记者赶来,采访了一些幸存者,并有多家报纸发表对曼彻斯特人民的哀悼。
城区的周围大概逃出了四五千难民,睡梦中死去,或者死于逃跑路上的人实在太多,直到伦敦方面调集的搜救队整理完整个城区,失踪的人仍多达五万,其余的多是死的奇形怪状,家属不被允许认领尸体,理由是要照顾人们的心情。
同时一些报纸指出,这次事件,富人及资产阶层中,成功逃出的人高达百分之七十七,他们同时还带上了大部分财富,这实在可喜可贺,这意味着人民们的财产并没有遭受太大损失。
搜救结束一个月后,重建工作开始,原先的难民大多加入,尸体都跟随着垃圾场里堆积如山的垃圾一并焚烧,现在在去游览,已经看不到任何碍眼的污秽,似乎在地震后,一些人的心里也被净化了,经历过真正苦难的人们,或许得到了一定心灵的救赎,这代表,自由平等的博爱理念已经开始在人民心中扎根。
在调查过程中,记者了解到,一位名叫汉森的工厂主在这场逃离中出了很大力气,他和一位在城里失联的老兵合作,在一个狭窄的谷地救出了三四千人,这部分难民毫无伤亡,在城区的八条出城道路中的难民队伍里是唯一的。他这是第二次登上头条,上一次是法国的拉菲特先生在会议中提及他收养无家孤儿做工的善举。
旧日工厂的黑烟在地震后八个月重新出现,人们又会回到按部就班的日子中,勤劳的人民会继续创造傲人的财富,幸运的是议会关于重建曼彻斯特的计划当中给出了相当多的福利,这里的工人将强制每周工作至多六天,每天不超过九小时,每年的薪资也必须保持在二十英镑以上。并且产生的垃圾也受到重视,垃圾不再被允许集中倾倒,且每周都要焚毁一次,机器换成了污染较轻的,厂主们对此表示支持,可能是因为这也是议会拨款补助购置。
在厂主和工人们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同时,汉森先生作为曼彻斯特地震中的英雄屡屡出现在公众视野,这场灾难真正使他飞黄腾达了,他在未来20年的时间里还要成为一名成功的银行家,拥有价值600万法郎的财富,同时他的工厂即济贫院的理论也得到了许多绅士的赞赏。就是这样,但是老兵则是永远消失在人们面前,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他蒸发在人间,从哪里来,又到了哪里去,没人知道了。一位英雄从此销声匿迹,一个小丑登上大雅之堂供人顶礼膜拜。
没有什么奇怪的光芒,没有不知名的浓雾 没有贸然出现的法阵,没有云中的怪影,没有死得不像生物的人类,这一切,只是一场普通的地震。地震后这里又升起来了一座全新的城市,会有新的人为了利益来到这里,一次又一次,形成一个绝望的轮回,仅此而已。
曼彻斯特,覆灭,曼彻斯特,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