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一声闷响。
茜的头突然有些发晕,刚好此时,台下发出一阵惊叫,继而就是连续的耳鸣和失明,她勉强让自己支撑在箱体上,她还记得奥德赛刚刚提醒过她的: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怎样,都不能松手。
等茜回过神来,一颗纸球击中了她的后背,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奥德赛长大了嘴,正在说些什么(其实按照奥德赛的嗓门来说应该是吼),眼神里满是焦急,而玛丽安娜则是指向了她身旁的某处。
她看向玛丽安娜指向的方向。
卡萝尔正单膝跪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她的手勉强还按在吸取魔力的轮盘上,线细的手指被金属箱体磨破,一些殷红到不正常的血液顺着黑箱的诡异雕饰流下,但是由于附近的环境并未稳定,对她的魔力采集并没有开始。
弗莱明之前提醒过学生们,一旦她们任何一人在采集过程中脱离采集,黑箱就可能失控,开始疯狂吸取魔力,所有跟你一起参与的人都会彻底失去学习高级魔法的资质,而主动脱离的你则是会被破坏身体,全身器官受损,对于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这是致命的。
拥有较强魔力的人如果过去,只会引起更强的魔力波动,让情况变得更糟,而另一边,弗莱明也在寻找魔力较弱的学生帮忙。只是看卡萝尔的状态,恐怕要来不及了。
现在能够帮助到卡萝尔的,只有正好在她身边的茜。)
“抓…按…等!”听觉逐渐开始恢复,奥德赛大象一般的声音传入茜的耳朵。
“抓住…手,按着…等到…结束!”
“抓……”
“你闭嘴!百江小姐,不要让卡萝尔的手脱离圆盘!”(采集装置是圆盘状的。)玛丽安娜的声音显得尖细。
茜的心脏狂跳,她弄清楚了现在是什么状况,而且她知道自己目前正处在全场超过八百人的关注中。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处在陌生人面前㛙受到特别的关注,就会不受遏制地脸红心跳,呼吸急促,心慌意乱,完全忘记该怎么去做任何一件平常的事,之前在高尔那里就是这样。
明明只是按住卡萝尔的手这样简单的动作,她也无法做到。
视线逐渐模糊,呼吸声越来越沉重。
耳朵里的声音逐渐变成了令人烦躁的杂音。
仿佛来自虚空的一句话语突兀的传入她的脑海。她没听过这种语言,弄不懂其中的意思,但一旦她开始联想——
连绵的冰川,纯白色的环境令人眼睛刺痛。
仿佛亲临其境的寒冷,一点点侵入她的骨髓,她脑内几乎被放空了,只剩下最一股单纯的思想——
“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孤独……”
她忽然全身血液一凉,一下突然的颤抖以后,她恢复了一切知觉。上一刻她在冰川中的所想,这一刻就立马变成了行动,连她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她的左手就仿佛具有自主意识般伸向了卡萝尔,并牢牢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臂。
奥德赛发出一声欢呼。
弗莱明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轻轻转动着手杖。
玛丽安娜脸上是欣慰的笑容。
整个礼堂鸦雀无声。
校长还是看不出表情,脸上带着老年人常有的祥和。
茜简直不敢相信,她有些惊奇,茫然地看向卡萝尔,卡萝尔这时也刚好偏过头,两人短暂地对视了一秒,随后又都很快别过脸了。
“为什么我会这样?”茜面对着箱体这样想着,脸上有些微红。在以前,她是不可能跟祖母以外的做主动的肢体接触的。
“但是,为什么我却不讨厌呢?之前她扑在我身上的时候也是一样……”茜弄不懂。她觉得卡萝尔的手有点凉,她觉得这样让人很舒服。
周围的环境终于稳定下来,魔法采集仪式终于可以开始了。
黑箱发出一阵少见的耀眼光芒,将二十人的身影全部笼罩,它的光芒甚至超越了台上的几十盏大型魔法灯,在场的几乎所有教授都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只有那位年级主任的反应比较冷淡,恐怕也可能是因为他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玛丽安娜小姐说只有校长能知道主任的表情具体代表什么意思。
茜在被光芒笼罩后进入了一个充满光明的空间。
这些光似乎有让人安心的作用,她刚刚还有些不安的内心立刻镇静下来。
“这是…哪里?”
她似乎是悬浮在水中,深邃的窒息感不断袭扰着她的神经。
但是她发现自己不需要呼吸,因此这样也没有关系,她开始游动身体,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这把她浸没的,水一样的液体,似乎并不真实存在,只是给她造成了一种假象,因此它不具有水真正的令人窒息的能力。
这也就意味着……
一个念头过后,她开始极速下坠,呼吸在极度真实的失重感中逐渐变快,她看着周围虚幻的光芒不断掠过,心里思考自己是不是会一直这样坠落下去,这股奇怪的念头是凭空出现的,但她没有察觉到这念头的不对,继而,浓浓的绝望感侵占了她的大脑。
但是她没有听到风声,这里也不存在空气,失去液体后就是真空状态。万幸她还有理智,不至于陷入彻底的绝望。
按照奥德赛的叮嘱,她不要去相信眼前的任何东西,只要闭眼,想着自己最在乎的人或事物,等到异样的感觉消失即可。
奥德赛进行魔力采集时,经受的是熔岩的重压,无数猩红的半融化液体挤压着当时他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毛孔。他几乎疯掉。
但他后来一直想着自己的父亲,按照奥德赛的说法,他的父亲比他还要强壮,能让他安心下来,他认为自己能够撑过去全靠自己的父亲。
“能让人安心下来的东西……”勉强克服内心难以抑制的恐惧,茜闭上眼睛,不断稳定着呼吸让自己恢复思考的能力。
……
翠意的竹林,稍显老旧但温馨的小屋,每天忙碌的慈爱的祖母,暖意的颜色绘成的一幅幅画面出现在茜的脑海中。这是茜目前九年人生中前五年里出现最多的画面。
五岁时她被祖母带着来到了已经有欠修缮的神社,祖母抚摸着她的头告诉她,从此以后她要作为巫女,侍奉神社里的神灵大人,哪怕在祖母她走后,她也要承接起这份任务。
这是百江家的责任,也是一份诅咒。
百江家人世世代代不能离开忘川河的领域。
百江的父亲曾经试图离开,那是在她两岁那年。
他想要去寻找自由,他说他是个自由的人,他不想在这里缩着过完一生。
但是当时她弄不懂其中的意思,即使是现在也不太懂,她其实才刚开始尝试理解这个世界,单纯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呢?让他们理解善恶姑且可以,这类问题则不可能,小孩天生有这样的特权,还不要去烦恼太多,话说回来,连这样的小孩都弄懂了,那这个世界姑且可以说是没救了。
总之两岁那年父亲消失了,祖母似乎没有感受到过多的悲伤,她随遇而安,认为这是神灵大人对他的惩罚。
“永远留在忘川河,侍奉神灵大人……”
忘川河的领域,其实是一整个镇,这个镇子依着忘川河而建,在伊势境内。
在茜稍大一点以后,还没有成为巫女的她就帮助祖母去镇上采购一些用品,以前这都是镇里人偶然进山时她去拜托那些人通知商贩们送进来的。
钱从哪来?茜不知道,祖母不可能有收入,她开垦一些土地种土豆和豆子,她们两人靠这些度日,但是每次需要买供奉的用品时,祖母总能给她足够的钱。
说实话,她并非不喜欢祖母,祖母对她是充满了慈爱的,在她井底之蛙般愚昧地生活在山里那些年里,令人窒息的生活只有祖母会给她温柔的耳语和令人宁静的安抚,像是寒冬里的一缕火苗,孱弱但仍释放着热量,给她些许温暖。
但是不知道哪一天这一缕火苗都消失了。祖母忽然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而且永永远远都醒不来,她当时还不知道人是会死的呢,只是以为祖母的灵魂跑出去玩了,跟她偶尔会去山林里找小动物玩一样,祖母肯定也是要去玩的,她以前没见过,但这回肯定是了。那么她就等着吧,等祖母玩腻了玩够了就会回来,继续给她梳头发,继续给她做饭,继续爱抚她,继续讲述恐怕从没有人听过的故事。她相信祖母是会回来的……
但是,祖母…在哪里?卖米的三郎叔在祖母出去玩后的第四天来了一趟,他惊恐地看了一眼屋内后就拉着茜来到了屋外,从此她再也没见过祖母,经过了一段寄居生活后她被安排在神社里居住,三郎叔每过几天就会来一趟,给她送食物。她则是整天在神社里做着记忆中祖母曾做过的祭拜,或是在门口坐着,期盼祖母玩够了,就过来接她。
她后来知道了,祖母那是死了,忘记是谁告诉她的了,她知道死的意思,似乎天生就认识那个字,但在那以前她都没听过这个可怕的东西,总之只好认为是一种可悲的缘分,她的思想在知道“死”这样东西以后,才变得清晰起来。
她变得空虚,整日除了祭拜什么都不做,像迷失在森林里的孩子,她寻找着一个身影,那个可靠的身影,那个她唯一可以依靠的身影,那个佝偻的老态龙钟的慈祥的身影,她想要找回她。但她不在了啊,她永远不在了,不下了就是不在了。人死了,就像水融入水中。死就是这样,无情而自然,绝望而深邃。
后来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一个五岁的孩子终日跟疯了一样参拜着一尊尊无用的泥像,每天睡在垃圾堆里,起来就开始磕头作缉,一直磕到晚上月亮出来虫鸣开始。她开始害怕见人,而且比以前更甚,以前她是害羞,现在则是完全无法与陌生人接触,连三郎叔都不能久留,否则会让她吃什么都吐一地,这时她对其他人已经不像是人对人,而像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接触。
没有依靠,独自处世,身无一物,她只能去崇拜那个神,只有那个神能给她一丝安心感,她抬头仰视神像,仿佛就能看到祖母慈爱的笑容。
……
神社,被彻底毁掉了。
来历不明的绅士,整握着手里的手杖,儒雅如他面对这样的情景也不能完全不动容。
满地的内脏和血液,破碎的人体组织,骨渣,混着泥像的碎屑交织融合。粘稠的血肉混合成一片血色的沼泽,有一个人整个身体的下半截都跟上半截分开,断裂的肠子中还有血液汩汩流出,白色的脊柱,几乎被从他的后背上分离,凹凸的脊柱在他的后背上像书架里突出来的没放好的几本书一样突出来。此人正是三郎叔。
绅士走向血肉中残留的一点神社废墟,屏住呼吸环视了一圈。
角落里,一个浑身都是血液的肮脏小孩抬起头颅,眼睛里……完全看不出有哪怕一丝人性。
绅士的呼吸稍微有些不稳,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
随后,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乌黑的手杖在莹莹的月光下泛着点带有凉意的幽光。
……
终于,失重感消失了。
她慢慢睁开了眼睛,充满光亮的空间消失了,现在又回到了礼堂大厅,一时间她还觉得这里有些暗。
奥德塞提醒她们可以试着松开了手了,但是要稳住,否则可能会摔倒。
茜慢慢将手移开,刚刚的恐惧还没有完全消失,这会儿松懈下来,她一时撑不住,腿上的无力感顿时增加,她一下向后倒去。
并没有重重摔倒,卡萝尔那张冷漠的脸又出现在她眼前,她现在是被卡萝尔抱在怀里。
奥德塞和玛丽安娜跑了过来,确认茜没什么事后,奥德塞把她们放到椅子上,迅速离开了礼堂。
月光有些柔和,盈盈满满填充着人间所缺少的温柔。茜有些头疼,刚刚对她的消耗太大了。
“对了,卡萝尔,茜,你们两个小天才有按照我的叮嘱渡过幻觉吗?”
两人都轻轻点了点头。
“那么有看到主神的大体样子吗?”
“我有看到,是一个长着翅膀的模糊身影,似乎不是人型的……”
“哈哈,百江小姐,从来没人说过主神是人型,其实我们看到的主神最多是我们对他力量的臆测,人试图见到神都是对神的侮辱。”
“……”
“那么你呢?小祖宗。”
卡萝尔犹豫了一会儿,也点了点头。
“好的,你们俩资质果然都是上层,我在你们这个年纪,看到的主神只是一点模糊的影子,看到那样惊人的光芒时我和其他教授都惊呆了,据玛丽安娜教授所说,这次的灯火强度连伦敦总院的测试中都少见。”
“意思是我们会很厉害吗?”
“是的,甚至可能会比校长都要强大。”奥德赛又尝试着摸了摸茜的头,这回倒有点父亲抚摸女儿的样子了。
茜有些累,干脆靠在奥德赛宽广的胸膛上休息,思考着一些什么,她无意中好像看见卡萝尔几次朝她转过头 随后又很快看向别处。
“对了,假如你们是用的我说的方法,去想着谁渡过幻觉,那么你们想的都是谁呢?”
茜犹豫了一下,没有说。
卡萝尔淡淡说道:“我的姐姐。”
“姐姐?”茜是第一次听说卡萝尔有个姐姐。
她很想追问,但是奥德赛教授偷偷用一根手指制止了她。
她看向奥德赛复杂的眼神,低下头选择了沉默。
……
半夜。
在玛丽安娜小姐的帮助下,两人洗了个澡,并且在已经焕然一新的寝室里睡下。
月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让茜止不住地回忆一些事,她睡不着。
另一边的室友似乎睡着了?
她开始回忆起,那场魔法采集里她所看到的。
她信任的,能让她感觉安全的人。
“就是卡萝尔啊……”他这样说着,困惑地闭上眼睛。
虽然才认识几天,但卡萝尔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她从来没有这么相信过一个人。
哪怕是弗莱明教授,她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他。
这是有什么奇怪的引力作祟吗?
“唔……”
脑子里一团乱麻,她张开眼睛,却发现一双猩红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一头白发在窗口的月光下显得柔顺如水。
“呀——卡萝尔你干什么?”
“嗯——呃——”
两枚尖锐的物品刺破了她肩膀处柔软的皮肤,一股热意迅速在那里汇集。她有些疼,几乎想要叫出声来,随后却又感觉到了有稍许温暖的液体在伤口处汇集。
卡萝尔把她完全压制在身下,她除了能看到卡萝尔的白发以外只能看到头顶的天花板,新刷的油漆尤为刺眼,她的脑子顿时里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