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花园。
这里独立于其他的花坛,在一处隐秘的地方,连茜自己都忘记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了。
常有人以为隐秘便是荒芜,破败便是丑陋。这是非常武断的。事实上这里虽然的确连园中弥漫的阳光都显得沉静,但是并不空虚。这里的安静是一种充实的安静,在这座容纳了6000人的学校里,这样一个安静的地方是难得的。
一处墙角,金黄的阳光斜切下来,映照着小草上的露珠,星星点点,通彻明亮,一抹阴凉蜷缩在墙角后,茜喜欢坐在这里看书或者享用午餐。
另一处空地,这里生长着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花,花骨朵小小的,茎叶也是佝偻的,胜在繁密,泼的满地都是一片纯洁的白色,几只瓢虫晃动着触须,在数不胜数的花木间慢慢移动,恍惚间你就找不到这些美丽的生物了。这里处处藏着生机,处处藏着野趣,整个破败的花园草木都肆意生长,茜总以为自己能听到稀稀松松的破土声。实际上真的有那种声音,浅藏在泥土里一个冬天的生命为了生存和繁衍拼了命地要从泥中拱出,只是这些声音听是听不到的,要去感受,去冥想,去静坐冥思。
距离入学已经过去一个月,茜没有交到朋友,仍然是孤身一人,虽然由于弗莱明之前在日本的教授,她除了体育以外每科几乎都是满分,但是没人愿意和她说话,她也不敢去找别人聊天。
至于卡萝尔……她对自己的态度忽冷忽热,在宿舍里有一种莫名的温柔,但在教室里或者外面她们则是完全的陌生人,这莫名其妙的态度把她搞得乱糟糟的。
“还是要习惯一些事情的吧……”茜每回独自来到这座花园都这样想着。
她现在只有两个爱好,一个是看书,一个是吃。
虽然弗莱明帮她付了足够的伙食费,而且私下里跟她说过可以随便吃。但她不好意思吃太多太好,这里连烤火鸡都有卖,还有葡萄酒和各种甜点,每回她去食堂,最多买一块糖和一点白面包,连牛奶都不会去喝。
不过,卡萝尔愿意分享她的食物,她倒是不会拒绝的,但是记忆中茜似乎并没有看到过卡萝尔进食,她总是一副优雅且忧郁的样子,茜都怀疑这样超然物外的卡萝尔会不会其实连饭都不用吃。
这时她连吸血鬼是什么,都不知道,
悠扬的钟声敲响,茜赶在钟声的最后一个响声结束以前回到了教室。
奧德赛教授的巨大身躯总是随着钟声进入课堂,这次却稍微来迟了一点,而且这次他没有穿着哪怕是最大号都显得小的教授制服。
“同学们,这次我们不上实战课,要进行一次测验。”奥德赛显得有些兴奋,仿佛一个听到战争号角的斯巴达战士。
茜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教授,是什么测验?”有人替全班问出了想问的问题。
“都说了实战课测验,当然是测试实战,你们跟我出来。”
同学们议论着排成几队出了教室,奥德赛教授一路领着他们到了体育馆。
这是一座跟寝室几乎差不多大的诺曼式建筑,这所学院的设计师似乎特别钟情于此式建筑。
奥德赛提过来几袋东西,有人惊呼这是他们上交过的武器。
“是这样,你们当中的一些人来到学校以前就学过魔法,也有相应的装备,那些武器全都是在我这里保管,现在我把它们发放回来,不过下课必须上交,其余的人可以用其他班上的武器,随便挑,别弄坏了就行。”
实际上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有装备,没有的反而是少数。
茜也有些惊喜,她快步走过去,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一把扫帚和一个红色的建筑模型。
一个黑发,脸上还长着雀斑的矮小男孩儿看到了茜对着那两样东西两眼放光的样子,小声的讥笑了一下:“那个黄色马车正对着扫把发*呢。”
他的同伴听到了,也小声的提醒了一句:“嘿,你这样有点过分了。”
“怕什么,她又听不到。”
一旁的卡萝尔正等待着别人取东西,听到这话时眼神沉了一下。
卡萝尔取走的是一块镜子,似乎是从一块原本完整的镜子上取下来的。
奥德赛双手叉腰,灯光下巨大的影子几乎笼罩了这个班三分之一的学生。
“你们要做的,就是利用实战课上的知识进行一场模拟战斗。”
人群发出一阵骚动,要知道魔法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样让一群初学者互相打架,恐怕跟让两个老头拿着手枪对射的结果差不多。
“这块场地的魔法浓度非常之低,常年维持在较低水平,因此很多杀伤性的魔法都释放不出来,你们不太可能受到断手断脚甚至丢命的伤害。”
“更何况还有我在,有谁敢闹事我就把你们扔到房顶上。”奥德赛捏了捏拳头,几声骇人的脆响在场馆里回荡了一阵,人群立刻鸦雀无声。
“那么,两人一场,你们也可以自己选择对手,最后的擂主,我可以请他免费吃晚餐。”
听到这话,人群中立马上去了一个高大的男生,几乎比茜高了两个头,他立马不要脸皮地选择了茜。
“蠢货……”有人小声的说了一句,这可能不是说他选择茜是愚蠢的,而是把自己立刻立为众矢之的显得愚蠢;他们的体力都还不够充足,越早出场越不利,然而毕竟是孩子,哪里会想这么多?
高个子男生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许多女生为在他面前像一只小鸟一样弱小单薄的茜祈祷,毕竟这样的体型差距,恐怕不需要魔法对决,直接近身被给上一拳就要趴下,要知道历史上也有过强大魔法师被小混混乱棍打死的案例。
战斗几乎是一打响就结束了,男生没有辜负他的体型,他立马朝茜冲了过去,他觉得一拳就能结束的战斗,却以他在奥德赛近乎鄙视的眼神中被茜不知道什么时候释放的法术击退出去七八米远而结束。
许多人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茜举着那个红色的由几块或长或短或粗或细的木板组成的建筑模型之中出现一道青芒,随后男生就直直飞了出去。
茜的眼神也变得……怎么说呢……
鄙夷,蔑视,像是看着一堆腐烂的垃圾。
“眼见不一定为实,小子。”奥德赛走过去,一把提起还在蚊香眼的男生。
“你们有谁不想打了,送他去医务室,憋打成脑震荡了。”随后把他放在了休息区的躺椅上。
他走到茜的身边,俯身小声说了一句:
“稍微控制一下,别打出伤亡了。”
随后他直起腰来,问了在场的人一句:
“还有谁想试着从这些弱小的女孩手里夺下我的请客?想放弃的可以去休息区。”
立马有一大半的人离开了队伍,其中包括那个大放厥词的雀斑,他们都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和茜实力上的差距,并坚信这个看着土里土气的日本妹一定是某个魔法世家的女儿,被强行塞进来捉弄人。
卡萝尔和少数几个人还站在原地,奥德赛指向其中一个其貌不扬的男生,指定他先上场挑战。
男生看起来有些唯唯诺诺,手里拿着一根不起眼的木法杖,上场的时候还颤颤巍巍地微笑了一下,让茜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可是真正打起来,茜才知道什么叫不能以貌取人。
男孩的攻势非常凌烈,他的术式几乎是一个接一个,而且越战越勇,使用频率完全不像是这个年龄的人能够做到的,几乎让茜无力反击。只能一下下尽量躲开那诡异的,带着星光色彩的光弹。
“好惊人的威力和速度……但是如果只是这样 我还能…”
男孩看到茜似乎仍有余力不断躲开他的攻击,似乎有些惊奇,进而他的脸上露出一些近似于高兴的神色,随后,他居然扔掉了那根短小的木制法杖,改为使用咒语的形式射出光弹,无论是速度还是威力都比之前强了不止一倍,这次茜连一发光弹都没有躲过去,第一发就直接命中了她的身体。
她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随后就是严重的全身无力,连呼吸都无法做到,因此连惨叫都没来得及,直接眼前一黑重重摔倒在地。
男孩看着倒在地上的茜,又恢复了之前那副唯唯诺诺的神色,似乎对自己的行为有些恐惧。
奥德赛在男孩刚刚加强攻击力度的那一刻就叫停了测试,可是为时已晚,他没来得及顾上其他人,直接抱起了茜,以惊人的速度冲出了体育馆。
“你需要忍耐,那个冲动的家伙做事儿完全不考虑后果吗?”奥德赛看着怀里表情痛苦的茜,显得有些自责。
原以为过一会儿疼痛就会减轻,可是茜闭上眼睛忍了许久,疼痛减轻到刚刚能够正常呼吸时,身体较内部的地方却突然又传来了痛感。她惨叫一声,抱着自己的肚子在奥德赛怀里蜷缩起来,一连串的痛苦使她不停惨叫,一路上无数人回头,都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一个孩子痛苦成那样。
茜感觉自己都要昏厥过去了,那股似乎不会消退的疼痛感持续了一刻钟,在她被放在病床上后过了有一段时间才逐渐减弱,她的意识很微弱,像是灵魂被关进了黑暗中的铁笼里,她只能浅浅的听到一点奥德赛和医生慌乱的声音。
……
茜醒来时还是很疼,而且精神上有一股惊悸,她几乎害怕见到光芒,连医务室里不算特别亮的煤油灯都有些畏惧。
这是一种短暂的后遗症,奥德赛教授是这样说的。
那个男孩来自于法国的魔法世家——潘格尼术士家族,他们的家族使用能够在星空下获得能量补给的魔法,而且威力强大,唯一的问题是这些魔法会使他们寿命缩短,潘格尼家族几乎没有活过五十岁的成员。
而这位潘格尼,曾在伦敦的测试中以前三十名的成绩被录取,但是他自己选择了来到了利默里克。
这才是,真正的,天才。
奥德赛很后悔自己的决定,那一发术式的强度让他自己来都会有些疼,更何况茜这个小女孩。
奥德赛会向学校给茜请两天假,这两天茜可以安心在医务室养伤。
但是茜要求回到宿舍去住,不管奥德赛如何劝阻都不改变主意。
“为什么呢?你内脏上的伤不轻,最好在这里修养。”
“卡萝尔……会寂寞的。”茜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但也很坚决。
“你确定?听说她平时就坐在你旁边,但是也对你爱答不理,你就这么在乎她?”
“不是这样的…她…很…很在乎我…”
奥德赛看了茜半天,最后还是抱起了她,慢慢往宿舍里走。
月光洒向地面,撒向房屋,洒向行人,层层叠叠,皎洁亮丽,如水般柔和,如绸般顺滑,暗荧荧的,叫人迷茫,只能接受它泼洒下来的凉,空气中好似浮了一层雾,四面八方看不见一点暖意。
奥德赛的脚步略有些沉重,本来茜都要睡着了,进屋的时候却又被他的脚步声吵醒,茜抬头看向天花板,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到被放在床上时才侧过脸看向卡萝尔的床。
卡萝尔侧躺着,看着她,被看到以后又急忙平躺,茜注意到她的眼睛又有些变红了。
奥德赛离开以后,茜又看了卡萝尔半天才沉沉睡去。
过了一会儿,卡萝尔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来到茜的床边。
月光距离她的脸只有几拇指的距离。
四处静悄悄的,有月光,也只有月光。
风偶尔吹动几下树叶,来显示它并非不存在。
卡萝尔轻轻捋起茜垂在床边的一把长发,举到鼻子旁,闭上眼睛闻了一会儿。
……
门开了,一点摇晃的银光在宿舍外的壁灯反射下从洁净的玻璃上一闪而过。
一份来自宇宙的寂静随着惨白的月光坠入房内,不留痕迹,它使人无话可说,使人怀有莫名的敬畏之心。
……
门又关了,此时已经是后半夜。
一袭白发在已经偏移了几寸的月光下映出美到窒息的惨白色彩。
卡萝尔又捋起茜的一把头发,这回的表情近乎沉醉。
她偏过头,一道飞溅的血痕横在脸上,并未擦去,挂满了斑驳血迹的银色十字架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她轻轻抓起茜露在被窝外的,简直比卡萝尔还要冰冷的小手,落下一吻。
她睁开眼,猩红的瞳孔在月光下闪着凄异的光。
“你的测验,我替你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