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假如我不曾见过光明
一,娜塔莎
在莫斯科一个很冷的冬天,一个女孩降生,她是这个家庭的第二个孩子,父亲是个泥瓦匠,叫伊万,母亲似乎没有名字,每天父亲喘着气带着一身的灰泥回家叫她给自己倒水时只会喊:“喂!你!”而对这个女儿,这个眼睛仿佛钻石的小天使,父亲只是看了一眼,随口叫了个:“娜塔莎”便作罢。
在小娜塔莎的记忆中,父亲总是早出晚归,他要赚钱养活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而他的妻子则是帮人洗衣赚点钱,两夫妻按照俄国大多数普通人的生活方式一样,劳作又入眠,醒来就继续劳作,在小娜塔莎六岁时,有一天,她的哥哥突然凑过来,看着她漂亮的眼睛,说:“喂,我的好妹妹,你饿吗?”
其实怎么能不饿,她们一家五人几乎从没吃饱过,娜塔莎作为妹妹偶尔能多分到一点来自哥哥的面包,忘记说,娜塔莎的哥哥也叫伊万,跟他父亲很像,总是沉默寡言做着自己的事,只有在妹妹面前话才会多,而娜塔莎很喜欢,因为听他说话能知道很多不知道的事,大伊万和小伊万,两父子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许连命运也会一样,在未来的某天结婚时,然后找到工作,生下后代,早出晚归给家人挣来面包,然后像小伊万的爷爷一样年纪还不是很大就冻死在街边的酒馆里——然而我们有些扯远了——总之小伊万这么问了,一向不说话而被哥哥嘲讽为哑巴的娜塔莎看向他,点了点头。
“那么你跟我来”,伊万抱起娜塔莎,其实他只有十岁,然而已经能把娜塔莎整个像抱着小宝宝一样抱着走上几百米,边走着,伊万跟她说:“我看到附近住着一个女人,一个好心肠的女士,可能是日本人,也可能是塞里斯或者别的地方的什么人,总之她很好,我是说,她会给附近的小孩送面包,有你的头那么大。”说着还用空出来的手摸了摸娜塔莎的头。
他突然瑟缩了一下,猛然发觉了什么,又问娜塔莎冷不冷,说着也没等结果,直接把自己不知道什么地方找来的帽子扣到她头上,报的更紧了些,继续说:“呃呃,老天,真冷,离父亲回来还有一些时间,我们去问问那位女士看能不能要到一些面包,其实我本来是想带上高尔(三弟)的,但是他下不了床,我怕走到一半我们俩都得冻死,因为假如他出了什么问题我不可能扔下他,我会把全身衣服都包在他身上,那我们两个就这样裹着,然后等好心人救我们,不过真要说不太可能,天啊,估计最早来查看我们的会是清洁工,然后就会看到两具都还没成年的尸体。”
伊万察觉到娜塔莎在他怀中缩了缩,于是立马停了下来,又感觉逐渐吃力,干脆把娜塔莎的腿也抬起来,用双手抱着。
过了一小会儿,娜塔莎快睡着时,伊万放下了她,这是一所很漂亮的房子,房前还种了花,娜塔莎出神地看了会儿,就感觉到被一双有些干瘦的手握住,同时传来一道很温柔的女声:“哦,可爱的小姑娘,你哥哥进去了,你还看什么呢。”
娜塔莎回过头,看到一双很漂亮很有神的眼睛。
娜塔莎点了点头,于是那双手一下把她抱起来,对方的肩膀很宽,身上衣服也多,一下就让她温暖了起来。
“你可以叫我百江小姐,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娜塔莎。”她低声回答。
“你很可爱,娜塔莎。”
……
屋子里很温暖,百江小姐很友善,握着娜塔莎的 手夸奖她文静有礼貌,可爱一类的,实际上,娜塔莎很瘦,但是一双眼睛如大海般纯洁。
少时,兄妹俩从屋子里走出来,两人拿到了许多面包,娜塔莎很少同时看到这么多面包,足够她们家吃上好几天,伊万突然不再说话,那顶帽子依然扣在娜塔莎头上,伊万一手提着面包,一手握着娜塔莎的手,两人就这样走着,没太在乎路人的闲聊,说什么一个车夫跟马倾诉自己没了儿子,一个小公务员因为自己的喷嚏冲撞了上司吓死,还有许多荒诞的传言,然而在这冰天雪地中,娜塔莎却觉得这一切都无比真实,觉得这世界就是如此透明,她仿佛消失在原地,游走在大街小巷,看孩子生了重病,救命钱却被丈夫拿去喝酒而崩溃的妻子,看女儿被上司玷污却只能忍气吞声的小员工,看缩在角落里不断扇自己耳光让自己不要睡去以免冻死的老流浪汉,她的呼吸,她的声音都消失不见,她也逐渐透明,似乎消失在世界上,只有手上传来的温暖突然告诉她,她还存在。
“一个老头死了娃”
“两个孩子都没家”
“洗衣女工得了肺病”
“沙皇终于睡着啦”
“马夫死了妻子”
“原来是被车夫撞死”
“沙皇经过被挡了驾”
“他把两人都赐死啦”
一个醉汉的歌声在这条巷子里响起,又很快结束了。
宛如难得一见的光明。
二,必须有人告诉孩子
娜塔莎八岁了
她生在冬日,因此每年她的生日也昭示着,难熬的冬天又来了。
她们兄妹几人都上不起学,索性哥哥很聪明,他搞来一支神父扔掉的钢笔,在街上找来废纸,用废木材做了环,弄在一起,就是一个本子,他有时间就四处跑,这里抄一句那里摘一段,居然能完整地读出报纸,还学了算数,妹妹弟弟也有样学样,哥哥就是老师,家里就是教室,写两句就会卡住的钢笔是唯一的教具,哥哥抄来的东西就是教材,她们就靠这种方式学习,每天没事的时候,她们就在那里大声读着单词和字句,不过父亲回来就要停下,他受不了吵闹。
那天下午,哥哥出去找墨水——其实是煤或者碳,捏成沫,然后兑水,很淡,但是终究能写,娜塔莎作为学得更快的姐姐就小声教高尔读着单词,母亲则在一旁做着针线活,偶尔他起头来,笑着看看两姐弟,随后继续穿针引线。
突然,门几乎是被一下撞开,娜塔莎抬头,看见哥哥满头是汗,手上什么都没有,但是浑身颤抖着,她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哥哥刚想说什么,看见好奇的弟弟妹妹,使劲眨了眨眼,然后走到正在责怪她的母亲身旁,附身说了些什么,随后又跑了出去。
母亲楞了一会儿,然后,如梦初醒般,走到门边,突然回头叮嘱娜塔莎,两眼含泪,让她照顾好弟弟,无论怎样都不要出门,然后关上了门。
……
晚上,母亲和伊万回来了——不是大伊万。
她们什么都没说,母亲走到床边,看着手发呆,伊万起了火,准备做饭。
几人无话,直到晚上,她们三兄妹睡下以后。
伊万从来都是抱着娜塔莎和高尔睡觉,高尔很虚弱,娜塔莎是女生,伊万身上则总是很温暖,她们三人睡在一起也算暖和,然而这回,娜塔莎却从哥哥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一个念头已经困扰了娜塔莎一下午,他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确定高尔已经睡着以后,她在哥哥怀里轻声问道
“父亲死了吗?”
娜塔莎感觉到伊万猛地一颤,不过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手一下下抚摸着娜塔莎的后背。
“我们还能见到父亲吗?”
“我们终究会的。”沉默许久后,伊万如是回答。
娜塔莎不想说话,在哥哥的安抚下逐渐睡着了。
……
第二天一早,娜塔莎起来就看到母亲和哥哥在说些什么,母亲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都是哥哥在问,她做的只是点头或摇头。
过了一会儿,母亲先出了门,哥哥从抽屉里拿出来几个面包,娜塔莎注意到那是最后几个。
伊万分给三人一人一个,他们坐在床边,无话可说,良久,伊万突然想起什么,将自己的面包照例掰下来一些,送到弟弟和妹妹手上,却注意到娜塔莎的面包还一点都没有吃。
她们互相看着,伊万最后只是摸了摸娜塔莎的头,随后将面包揣进兜里,拉着娜塔莎的瘦,叮嘱高尔好好待在家里,讲娜塔莎包得严严实实,便牵着娜塔莎走了。
走了许久,娜塔莎久违地感受到双脚麻木,只有手上仍然温暖,她突然意识到,哦,这是去父亲的葬礼了。
葬礼很简单,神父和唱诗童子做完祈祷,掘墓工便开始铲土,娜塔莎都没见到夫亲躺在棺材里的样子,仿佛开玩笑一般,昨天还在跟哥哥与母亲交谈的父亲就死了,仿佛一下消失在他们之中。
远处传来几声鸦鸣。
……
从此以后,哥哥变成了父亲,也开始早出晚归,也变得沉默寡言,原本闪着光的眼睛失去神采,回来时只有一脸疲惫,只是他从不发火,而父亲有时累了还要发脾气,举起巴掌,高喊:“我要打你你才长记性。”然而从没下过手,父亲总是沉默替全家做好了一切,比如修复断了腿的桌子和床,比如砌好漏风的墙洞,他并非不爱他的家人。
哥哥比父亲瘦小很多,年纪也小,因为这个缘故钱总是拿不满的,开始跟父亲一样工作以后,他脸上身上都失去了红润的光泽,一下仿佛变成了成年人,然而只有神态,他外表仍是个孩子。
晚上睡觉时,他身上也没有以前那样的温暖,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便自己找了几块木板搭了个床勉强睡着,娜塔莎有一种感觉,外面的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怪物,吸走的不仅是哥哥的温暖,还有他的灵魂。
她们就这样,勉强又活过了四年。
也许,面对伊万的死亡,本该有人告诉孩子们。
三,灰暗中找寻光明
娜塔莎十二岁了。
随着年纪的增长,娜塔莎逐渐显露出了一丝美人 的意思,这个年纪的少女一般还不懂事,娜塔莎却是个例外,明明整个街道上就是她最漂亮最惹人怜爱,她却早早学起母亲,拿起针线帮助哥哥养家。
她很有天赋,最喜欢绣蝴蝶,一天绣上几个,来天哥哥就可以带走,带到码头上卖给来往的外国富翁门的情人,或者有些心思要去表白的小伙子,哥哥这几年在码头上也混出了名声,由于踏实肯干人又老实,他很受雇主欢迎,赚得总比别人多些,而且他也不会泡酒馆,不抽烟,所得多少就带回多少,他们兄妹合力,居然把家里捯饬地不错,母亲也逐渐走了出来,决定去做女仆,她们甚至计划供高尔上学,因为高尔在学习上的天赋令人艳羡。
这天,母亲突然叫娜塔莎放下手中的工作,随后拿出来一件很漂亮的马甲。
“娜塔莎,你应该知道,今天是哥哥的生日”
她点点头。
“这件衣服,你趁现在到码头给他,他也到了找 女朋友的年纪了,瞧啊,他穿上这件衣服,一定会让码头上所有小伙子都失去光彩。”
娜塔莎又点点头,拿起那件马甲,随后嘱咐弟弟好好学习,便出了家门。
此时正是夏日,对莫斯科来说正是难得的温暖时期 娜塔莎戴着自己缝的衣服,裙子,帽子,感受着徐徐的暖风向着码头走去。
很久以前,莫斯科还是一座并不起眼的城市,后来沙皇决定建设这里,他调来几乎是全国的囚犯联通了这里到伏尔加河,使这里硬生生成为一座欣欣向荣,颇具首都风范的城市。(现实中莫斯科运河在苏联时期开凿,这里提前到十月gm开始前)
娜塔莎心情很好,她看着路边肮脏的酒馆和乞丐都觉得美,她感觉到似乎有了未来,有什么美好的东西能够等待着她,也许过几年,她和哥哥都会结婚,弟弟去上学,他们一家也能过的富足,也许,谁知道呢,可至少她现在觉得一切都有希望。
路过一处街道,她觉得这里有些眼熟。
她突然想起来,六年前,自己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哥哥曾经抱着自己在这条路上去找一个好心的女士,当时很冷,现在她自己走着,路上却很温暖,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想循着记忆去寻找那所很好看的房子,想看看那个对她非常温柔的百江小姐。
然而,找到那所房子时,她却退缩了,只是默默记下了房子的位置,然后怀着未知的心情继续向码头走着。
此时正好是中午,伊万靠在货箱上,难得给自己买了一小瓶酒,吃着附近能买到的最白的面包,还顺道弄了点鱼肉,就当做是生日大餐缓缓吃着,今天虽然是生日,可是他时刻告诉自己要节省,弟弟的上学费用,妹妹出嫁的花费,这些都已经在自己的计划之中,他的喉头上下动着,仿佛一个不安的离家出走的孩子。
正当他准备继续开工时,一个入蝴蝶一般的聘婷少女出现在它面前,他几乎没认出来那是娜塔莎,今天也许是为了让伊万回来时心情好点,她和弟弟穿上了自己从没穿过的衣服,他都不敢相信这个几年前还被他抱着的小女孩,现在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他与娜塔莎互相抱着站了一会儿,随后笑着跟她聊了聊,又欣喜地穿上那件漂亮的新衣,又想说些什么,却被雇主的哨声打断,他必须上工了。
他遗憾地最后拥抱了一下娜塔莎,随后跑向他干活的船,娜塔莎微笑着跟他告别。
……
半小时后,娜塔莎终于散步般往回走,这一路她有些心神不宁,又不知为何,至少仿佛心底里有一只来回飞啊鸣啊的小鸟儿。
不多时,她又站到了那栋房子。
犹豫了下,她奋力忽视狂跳的心脏,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人,门开了,可开门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这是一个白发的标准的英国女人,她神色极度慵懒,看起来很没精神。
“你在干什……”
一个女人也从屋内出现,正是百江小姐。
六年的时间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她还是那么美。
她一把拉开白发女人,上前两步,握起娜塔莎的手。
“哇,好可爱的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娜塔莎…”
“什么?”
“娜塔莎”
“哦,娜塔莎,我记得你,你真可爱,要不来姐姐家里坐坐?顺便介绍一下,我叫百江,你还记得吗,至于这个姐姐你可以叫她卡尔,卡萝尔或者……算了,按你喜欢的来吧。”她说着将娜塔莎拉进屋内,在安娜的手足无措中将娜塔莎按在了沙发上。
随即起身,给几人都倒了一杯茶。
“嗯,那个,就是……我刚刚可能有些兴奋过头,那么娜塔莎小姐,你来找我做什么呢。”说话间她又把茶塞进了娜塔莎手里。
卡萝尔在一边,以“习惯了”的表情默默看着两人。
“我在六年前曾经受到过安娜小姐的帮助,那时我是跟哥哥一起来的。”娜塔莎喝了一口茶,觉得味道很怪,有点苦涩。
“这么一说我是想起来了。”百江放下杯子,“当时你还是个小女孩,手小到我能一口吃下去。”她如此笑着说。
“茜,说话注意点分寸,你这么说话小心以后说自己经历了地震时被人解读为藐视人命。”
百江小姐随即焉了下去。
“那么娜塔莎小姐是来道谢的?”卡萝尔和蔼地说。
“没错…而且我本来准备只在门口说两句就走的……”娜塔莎摩擦着手掌,如是说。
“急什么,我可是很喜欢娜塔莎这样可爱的少女哦”茜说着,一支手攀上了娜塔莎的大腿,而娜塔莎并不敢说话。
下午,娜塔莎找了个机会告别了茜和卡萝尔,卡萝尔在一旁表示很希望她每周都来,娜塔莎随口答应了,最后终于踏上了归家的路。
回去的路比出来时的路似乎更加好走,她感觉自己心底的鸟儿开始歌唱,借着这自己才能听到的歌声,她看着什么都觉得是美好的了。
这种感觉,大概就是……
在灰暗的世界中,终于找到一抹暖色
四,灵魂挽歌
冬日的刺骨冷风害娜塔莎打了个冷战。
母亲去做女仆,是在城市的另一端,大概这个冬天都回不来了。
但他们三人早已能够自立,也不需要母亲操心。
自从那次拜访茜和卡萝尔以后,她每两周都会去她们家一趟,卡萝尔也非常欣赏娜塔莎的刺绣,总要她帮忙绣些小东西。
她得知,茜是个舞者,卡萝尔则是话剧作家,两人平时住在一起,都没有结婚。
百江是日本来的,据她说是个大官的女儿,被送来沙俄学校舞蹈,结果那位大臣在她回国前倒台,她只好留在这里以舞蹈谋生,卡萝尔则是富户生出来的儿女,因对话剧有兴趣而当了话剧作家。
两人点娜塔莎很好很友善,她一般不参与话题,只是安静地绣着东西,听两人的谈话,茜还给她都行为取了个名字叫“黑听”。
高尔已经开始进行正经的系统教育,他被送进学校,冬天才会回来,他身体依然很差,因此伊万一般不让它做事。
在冬天,伊万无法做码头装卸的工作,便去做树枝修剪工,钱少了许多,但是家里花费也不大,勉强过得去,主要是要修养身体,幸亏每年总能清闲这么几个月,否则哪怕是伊万身体也会累垮。
这天,娜塔莎如常交代好弟弟便去往卡萝尔家,照常过了一天,准备回家时却突然下起了雨,真奇怪,今年都还没下雪,却先下起了雨。
茜让娜塔莎不用担心,吩咐下人备好马车,亲自送娜塔莎回家。
娜塔莎看着窗外的雨,不知怎的,心里非常不安,纵使茜一直劝她放心。
到了家,娜塔莎目送走了茜的马车,随后搓搓手掌,进了家门。
然而家里,却气氛异常。
伊万背对着自己,高尔正躺在床上,根伊万说着什么。而伊万回头,强压下脸上的疲倦,欢迎娜塔莎回家,弟弟则是更加虚弱地笑着。
娜塔莎走过去,注意到高尔很热,他似乎发烧了。
“高尔收衣服的时候 淋了些雨,现在可能感冒了……”伊万起身,准备做饭,“我叫了医生,给他开了药,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娜塔莎听闻,却放不下心,趁伊万做饭的功夫一直跟高尔聊着天。
为了节省蜡烛,吃完饭他们就睡下了,现在是两兄弟睡在一起,而娜塔莎睡在母亲床上。
娜塔莎做了个梦,她梦到自己长出了翅膀,唱着黄鹂鸟才能唱出的歌谣,在天上飞来飞去,将春意撒播。
夜晚,娜塔莎突然感觉房内有什么动静,梦的后面并没有开始,她就醒了过来,随后看到了手忙脚乱的哥哥,看着他一会儿抓自己的头发,一会儿扑到那里,嘴里骂着什么,等她完全醒转过来,发现哥哥正在穿衣,顺便帮助弟弟整理。
她坐起来,问:“怎么了?”
伊万看了她一眼,随后继续穿上自己的靴子,又拎起大衣披上。
“高尔……不太好,我得送他去医院。”
娜塔莎看向高尔,发现他脸红的像是掉进了染缸,表情也无比痛苦,正在说着胡话。
娜塔莎急忙忙爬起来,想要穿衣。
“不不不,你别动,你帮不上忙,你就留在家里,我送他走。”
“可是……”
“可是什么,你那小身板抬得起高尔么?你现在起来只是添乱,好好睡下。”
“不能明天……”娜塔莎看向窗外,现在竟然下起了大雪,仿佛要将一切掩埋在夜色中。
“他会死的,这是肺炎!”伊万架起高尔,随后将他背起来,快步走到门边,开门,再关门,房间里一下静了下来。
娜塔莎埋下头,低低的泣语聪她腿间传来。
……
伊万仿佛回到了多年前。
那时候的娜塔莎很小,她是这个家庭的小天使,给他们带来一丝暖意,他想尽了一切办法让她过得好一些,那时候他带着她去要面包时,他还能一支手抱着她。
现在,高尔是他最操心的人,他必须读书,这么难得的才能不能浪费,他不希望自己的弟弟耶只能码头上讨生活,或者跟父亲一样从楼顶掉下来摔死。
今天真是……好大的雪啊……
他意识到自己不再有无穷的力气了。
过早的高强度劳作早就摧毁了他的前途。
刚走出一公里,他就逐渐脱了力。
是什么压垮了他?
他看着路边吵闹的酒馆,偶尔走过巷子里能看到扇自己耳光避免冻死或者已经冻死的流浪汉。
他的意识逐渐迷离。
仅凭一股意志在行动。
最终只剩下一股执念让他如机械般前进。
最终,他还是倒下了。
但他没有放弃。
他挣扎着爬起,解开大衣,将高尔整个包裹起来,试图用自己的热量维持高尔的生存。
在意识存在的最后一刻,名为伊万的一个俄国人想到的是。
“这样就好了……”
数年前的一个冬天,这个小伙子曾经说出了这样一段话
“……假如他出了什么问题我不可能扔下他,我会把全身衣服都包在他身上,那我们两个就这样裹着,然后等好心人救我们,不过真要说不太可能,天啊,估计最早来查看我们的会是清洁工,然后就会看到两具都还没成年的尸体。”
他的灵魂,为他奏响了最后的挽歌。
然而,其实早在伊万出门的两分钟后,高尔就停止了呼吸。
终,丧钟
娜塔莎做了个梦。
她梦到自己变成了鸟儿。
她在天上飞啊,飞啊。
播撒着春天。
然而她看到的只有苦难。
她的歌声拯救不了任何人。
最终自己也一头栽了下来。
腐烂在灰暗的大地之上。
她留下两滴泪。
可这眼泪也不能拯救任何人。
鸟儿在最后的时刻想着。
“也许我本可以接受苦难,假如我未曾,飞上天际见过光明。”
她把自己变得透明。
她想消失在,人间里。
其实人间本也是透明的。
透明到你一眼就能看穿她的本质。
只是你无能为力。
我们都生活在透明的人间里。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