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帽子的大军已至,在梅中学大门前的马路上一字排开,而黑色帽子的同学们,在通往校园的天桥上用课桌密密麻麻叠起路障,半掩起校园正门,各处埋伏下弓箭手。
准备多时的夏日活动,即将展开。
然而看到黑压压涌上来的众多白色帽子的进攻方时,戴着黑色帽子的「边缘少年」们的信心已经凉了半截,他们知道的是——在气势上,他们已经彻底败北。
“这些人是谁?”以“轻浮潇洒”为自我招牌的秦飒似乎也被震得哑口无言,良久,丧丧地问。
“差生。”狂书生一声喟叹。
“差生,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眼神?”
充满渴求、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完全不是那种败家之犬俯首帖耳,甚至也不像世俗之人虚妄推崇的功利化的为求裹腹的饥饿狼性,而是全无惧怕命运,被大自然餐风饮露所磨砥而出的最原始——布满血丝、屡败屡战的眼睛。
白帽子集团之中,有相当一部分还穿着梅中学的校服,新旧款式都有,有的已经洗得褪了色,从参加者的年龄来看,简直可以感受到一种对学校的恨意——一直保留着校服,而不是简单地厌恶地丢弃——一直留存着憎恨,无论如何在社会上沉沦洗涤,也无法淡化。令人毛骨耸然。
“作战最基本的,就是马步结合。”狂书生望着敌阵喃喃自语。
“马步结合?体位的一种吗?”总能把话题歪到一边的自然是秦飒。
“这时代哪来的马兵?”
街道的尽头,传来摩托的轰鸣。
雷鸣般的噪音环绕着整条马路,撕心裂肺的电吉他弹奏了起来,『南宫兰露』终于来临。
梅中学操场,唯一的守卫者张九孤影伫立。
他脚下的球场草皮已经水漫金山,狂书生料事如神地一早就将球场边用来给草皮浇水的水喉开到最大,并且堵住附近所有的排水管道。本已喝饱了雨水的草皮变得更为满溢,水蔓延到四周的煤渣跑道上,甚至远远地流到了后方的校道上、教学楼里。
百张课桌整整齐齐地如点阵图般摆放,布满整条操场,仿佛**中叶叶小舟。
远端,学校围墙附近的高压线都被砍断,长长地垂到水面,闪着不祥的火花。近端,靠近教学区的电线也同样被砍断了几根,长长地垂在张九身后不远处。
高高的探照灯冷冷地照亮只有一人、遍布课桌的操场,如果有旁人看到这个奇异无比的场景,不知是否会不寒而栗。
他背着手,远望天边如鳞甲般斑驳的云翳,不时轻咳,身影消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折,脚旁放着他的蜂箱。突然,一轮孤月探头,在他放上空中的纸鹞旁徜徉。
梅中学正门之上,狂书生亦傲立于最危险的位置,无惧无畏。然而大战行将开始,胜算未知,坏消息却先至,他听完后双目紧闭,几乎感觉到一阵晕眩。
今晚莲——新月王国的战士出乎意料地出现,算是蹉跎之余唯一的慰籍。然而这十余年,身为一介差生的他,哪有一天不是在举步维艰中度过?早应已习惯了罢。
『边缘少年』第一支部部长,之前『白色悬崖』对L中学支部的一次袭击中的少数幸存者之一,刚刚已被发现是叛徒而遭处决。
——若无法习惯,接下来的人生,又该如何过呢?
即使是短短的一夜,他穿着破旧的运动鞋,一刻不停地在校园中奔波于活动的筹备,对己方不利的消息还是接踵而来,即使早有预料,他只能在心中一再喟叹。
如果不是在众人之前,身负如此多人性命,也许任何一个关头,他都可以双目催泪,滚落积水泥浆之中。
丑人多作怪啊,狂书生。他摇着以胶纸粘了不知多少次,才能勉强保持完整形状的折扇,抬头远眺冷月。
一枝箭,落在刚醒来抬起头的向日葵双目之间,离眉心只有半分。她睡眼朦胧的脸上神色立时变得煞白。
莲伸手于黑白无常驾临之前死死抓住了箭身,鲜血于她指缝间滴落。
她面向发箭之人,脸上露着微微的疑惑。
箭手身后,他们的同伴们闻声回头,惊呼声此起彼落。
看清楚情形,却又个个张口结舌。
“缘少?为什么……你会”向日葵以此人的敬称称呼,无法置信的凄惨语气连莲都觉得心上一颤。
小缘学长展开帅气的眉毛凄切一笑,箭术精湛的程度已被磨砺到与现代步枪水准持平的他,曾被推举为『边缘少年』召集人,却谦虚让贤狂书生,自己退居幕后,默默支持着所有人,无论哪位『边缘少年』有难,身边总有他的身影。
然而此刻,他头顶的帽子,已经换成了白色。
“小葵,我对不住你。只是今晚你必须死!”他话音未落,手中弓已连珠三箭射出,一箭快过一箭,直取向日葵身上要害。
莲拔出『新月王国』的银剑在手,剑身薄如蝉翼,在图书馆大厅星星点点的烛火中时不时反射出迷离的光芒,一招“圣女授剑”,剑离手在她身前旋了一圈,最早的一枝箭反弹回去,本想将第二箭撞落,没想到此人的箭法及其诡异,箭的轨迹仿佛能随着空气阻力漂移,剩下两箭速度微微减缓,仍然趋向向日葵。
莲吓了一跳,急忙握紧旋回手心的剑柄,运劲一引,电光火石间,剑身搭上前箭,手起剑落,斜斜击出,终于将后箭亦打落。
“缘少”手上未停,接下来几箭却纷纷向空中虚发。后面的箭手大呼“小心甩箭”,纷纷连环向空中追踪出箭。
原来他们都接受过“缘少”的指导,知道他模仿“甩狙”所研究的射术的厉害之处。
此人专心要杀害向日葵,身后门户大开,众人却都不忍心向他背后放箭,可见其在『边缘少年』们心中的地位。
空中形成箭幕,有几位箭术不错的弓箭手虽成功击落几支,依然漏过两箭,在空中拐着急弯,向向日葵头顶射落。
莲伸剑一挑,将满天星桌旁的盾牌挑起,正打算奋身挡在向日葵之前。
突然身后一个软弱的男声传来。她觉察到一股奇怪的波动从后而来,本能地侧身一闪。
“救命啊!”一嗓子吼了过来,飞来的两枝箭便奇怪地被音波反弹上了天花板,包括下一瞬间本该抓在莲手中的满天星的盾牌在内,都牢牢地嵌入了天花板的水泥里面。
回身看去,没出息的林格睡眼惺忪地呆呆抬起脑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的熊样子。
“缘少”迟疑片刻,已经被弯弓搭箭的同伴以及莲团团围住。
他望了一眼林格,还有向日葵、正在接连醒来的满天星和毛艮,面如死灰。
“我这辈子谁也不欠了,只欠两个人——宇文式和南宫兰露。”
“抱歉。”他语重心长地凝视向日葵三人,从身后箭匣抽出一枝箭矢——
刺入自己的喉咙。
箭身上书着一个“年”字。
有负期望,『书君』学妹——他临死之前,心中最后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