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无人打扰,由李木怀操刀,叶山明在旁神情专注,进行中的针灸刺入比叶山明做完一场绝无仅有的大手术更紧张。
针法的路数派别在医中可谓百家争鸣,名声远播备受推崇的共计十六种,单太医院就有九种针路创始人的高足任职。
叶山明作为院使,太医院的院长,居然认不出李木怀使用针法的派别,辅以指法推捏有效缓解了夏良柏的苦痛。
观其施针先思后行,手法利落老道,有条不紊,赏心悦目了,妙哉,绝佳。
“啧。”
李木怀没来由的吸气惊到了叶山明,赞叹一去不复返,急忙拂衣站起来靠过去,比停下动作皱眉的李木怀还慌。
只见夏良柏紧闭双目,眉头倒竖抖动,意识尚存但无法苏醒,嘴角溢出了一行鲜红。
李木怀收回号脉的手,自顾道:“怎么会这样。”
“如何。”叶山明焦急问道。
“我明明锁住了天灵,为何还会气血攻心。”
医道,往往逆其性而为之,以为长治久安。譬如寒者热之,热则寒之,虚者实之,实则虚之。
说白了就是调和,相互对立缺什么补什么,以达到体内“气”的稳定。
看似简单,身体拥有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十二经脉等等繁杂拼凑,牵一发而动全身,又不能拆开仔细检查,想要找到病因再做到互补何其艰难复杂。
就像衙役调解百姓纠纷,一条街住了百余户,说服了一家,同样必须让其他人心服口服,光想想都头大。
叶山明道:“攻心者,气血上涌是为阴寒逼迫所致,困锁天灵稳固心脉仍无济于事?不应该啊。”
一根针长针捏在李木怀手里迟迟未动。
眼看夏良柏嘴唇渐渐泛黑,肩膀伤口血流不止,全身冒汗肌肤通红。
并且额前黑线清晰可见,为毒素被镇压已久发起的反扑,迅猛而致命,乃大凶之兆。
由于看不懂李木怀的针术路数,且治疗进行了大半,叶山明是想插手也不知从何帮忙。
空气顿时冷了下去,多了严肃,甚至呼吸都成了噪声,使人心烦意乱。
李木怀深知再这样下去夏良柏真的就慷慨赴义了,虽然不会受到牵连,名声似乎没那么重要了,然心里过不去,恐怕会就此留下心理阴影。
大抵是身在村中,井底之蛙见识浅薄,治过的无非伤寒、热病,遇到最严重的只是天花而已,铸成了小小的清高自信,别人抬举两句便受不住热情想要一展身手。
一切一切的当归咎路太顺了,真正遇难不清楚怎样应对,脑子里反反复复仅有眼前的这点东西,不断在思考、不妥、舍弃中犹豫,再思考再不妥再舍弃。
怎么办。
这是李木怀十多年来第一次发出无助求救。
当然能继续施针止住恶化,不过暂时而已,不是长久之计,很大概率反噬更加暴躁,加快死亡。
“……噗……啊……”
随哀嚎夏良柏口吐黑血,耳、目、鼻喷吐热气,接着汩汩涌出血液。
这一幕李木怀看在眼里,额头汗珠密布,听到心脏茫然跳动,眼底的无措成了稀罕物。
正当危急,他人性命危在旦夕。
能来到这里全靠夏良柏凭借当年恩情的无条件信任,首先李木怀想到的是今天他死了,以后绝不再碰医术。
“啊呀呀,这点小事情就慌神了么。”
“别怕,你敢下决心出手搭救,此等心性实属难得。”
“你不用对自己拥有一丝一毫的怀疑,是的,只看几个病例就压制住了天狗唾液的剧毒,在你这般年纪无出其右。”
外界响动李木怀半听半忘。
耳边熟悉的空灵之声则非常温柔,即便知道是镇尺所为,危急关头的安慰是多么鸡肋无用。
“听好,小家伙,这是妾身为你上的第一课。”
“天狗降世,大日必现,炎阳滚滚乃是至纯至刚。阳也,阴治。陨铁针极寒,用于诊治没错,医理上合规合矩。”
“但你要理解,寒性收敛凝滞,气行缓慢,非久留针其气难行;热性躁扰鼓动,气行迅捷,即调即行,久则耗气。”
“并非阴阳互补以达制衡,类比寒者热用,热者寒用,不尽然,对也不对。”
“意为,大寒之时手脚冰凉,一时的温暖无济于事,远水解不了近渴,这时恒久的热意最试用;反之内心燥热恼怒,以舒缓细水长流的方式解压不觉得难受么,迅速而畅快的瞬间释放更妥当。”
“白荆之阳毒狡诈阴险,遇到天敌自行退缩,不久又作恶多端。目下你的舒缓之策适得其反,为何不试一试另一种方法。”
李木怀闻声眼前一亮,很快困惑随之而来。
“在想出现了矛盾么,至纯至阳之毒为何要用阳法?因为万变不离其宗,其实并非阳法,而是借鉴霸道的释放之法。”
“兵者,诡道也。你的路还有很长,当一种方法行不通,何不换一种思路反其道而行之,它不是阴险狡诈么,那就先兵后礼,打它个措手不及,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那么现在请你放松身心,放空意识,妾身将接管你的身体,好好看着。情况愈慌乱,才是你最应该冷静的时期。”
突然狂风肆起,吹的长发乱舞,掀起水浪摇晃荡漾,游鱼受惊纷纷四散奔逃。
叶山明压下了胡须,焦急如何应对之际,不久前还呆愣无措的李木怀竟然有了动作。
叶山明咦声称奇,刚才李木怀涣散的目光去哪了?怎么忽然间冷静了,镇静的不能再镇静。
恍惚有种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老成。
且他眼神平和淡然的不像正常人,手中施针快准狠,不用多余考虑仿佛小事一桩。
针路完全变了,流血止住了,夏良柏脸上的痛苦减轻了,明显不是李木怀一开始用的方法。
叶山明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察觉到李木怀手捏的银针似包裹霸气无匹,从容姿态宛若一尊降世医神,挥针如剑气势汹汹,惊世骇俗的气息叫人毛骨悚然。
不由自主的肃然起敬,生不出半分杂念。
“TMD,又是没见过的针法。”叶山明将胡子撇向一边,恨不得把脸贴上去。
到底看看李木怀的随意自信哪里来的,一副洒洒水的淡若神态,此时叶山明就算可恨可气都无力表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