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叶宅,还是那座拱桥,和那个大祭司相遇的地方,被威胁的地方。
桥上人群熙攘,远方灯船上的歌舞不曾停歇。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没吃饱?”李木怀暗地里和凰灵仙聊完了。
“吃饱了。”言嫣一路跟随,此刻站在桥上眉眼收束,眸光不定的偏移观察,似审视周遭的一切。
“那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言嫣拳头紧握,这里发生过异常,感知到了诡异看到了过去,此桥此地有两个人谈过什么。
只见一男一女张嘴听不到声音,最后不欢而散。
言嫣眉宇转变的冷漠褪去稚气,蓦道:“没什么,我该回去了。”
“这还早呢,我带你去玩啊,我请客,要不要先一起跟你家大人说一声。”
“不必,我知道回去的路。”
就这么目送言嫣率性的消失不见,太过突然,甚至来不及出声叫住她。
她家大人是谁,她家住哪,李木怀亲口问过,她含糊其辞的不肯明说。
太医院唯有叶山明知晓她的底细,为城中某位大宗师的爱徒,那位老太太生性孤僻,不喜生人叨扰。
“这小丫头,太皮实了。”
“你和她不是一路人。”凰灵仙突然说道。
“怎么说。”
“根骨奇佳,天生灵韵通感天地,”凰灵仙愈发深意:“凡人之躯比肩神明,生来便是统治者,践踏万物生灵。”
“这么玄乎,即便你夸她,凭她的性子也不会感激谁,她会觉得这是她与生俱来的。”
“你不懂,所以才要成为修者,不必担心年纪限制了你,妾身会为你操办一切。”
李木怀身体前倾,扶在拱桥栏杆上面,该惆怅还是该庆幸,风一吹全乱了。
“对我这么好,我有点怀疑你的用心了。”李木怀笑着说道。
“那作为回报,可以叫声妈妈听一听么。”
李木怀噎住了。
妈妈一词在任何地方都不陌生,母亲、娘亲,家母、家慈,和这些正式的称谓不同。
盖源于婴孩降生不会言语,吃奶时么么么的吸入发声便被定为对母亲的原始呼唤。
“你过分了。”李木怀并不生气。
“嗯,嗯,是还感觉不到亲切么,也是,妾身做的不够多,那今后可要待你更好一些了。”
“占便宜不带你这样的。”
“没关系,伤害过你的人,妾身为你铲平,你想要怎样的生活大可以自行决定,不用操心。”
李木怀一声长叹,到嘴边的言语止住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自己的事情还得自己来,托付给别人心里不安。
从小到大一贯如此,难过的时候挺一挺就过去了。
如若这次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改换主意,试着接受新东西也未尝不可。
至于凰灵仙嘛,关于能否相信她,站在师父的一面李木怀更愿意倾向前者。
可……拜托别人始终无法心安理得,彼时欠的越多,往后越难还,李木怀心里不舒服。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
“有人找你。”凰灵仙打断了李木怀的客气。
“嗯?”
连绵愁绪萦绕着李木怀,寻着凰灵仙的提醒左右观望,来者灰袍长裤,头戴方巾、腰缠围裙。
面粉,米粒,青菜茎干的绿色筋液沾满衣角,厨子无疑。
李木怀伸手摸向腰间,钱袋子的确变薄了,不可能吃饭忘给钱,更不记得认识厨子朋友。
许她认错人了呢。
“公子贵安,可算找着您了。”
“你是?”李木怀手握镇尺。
“侯爷命我请公子登门一叙,公子这边请。”
……
厨子,顾名思义厨房做饭的。
侯爷府的厨子就不一样了,兼备做饭、找人、送信、采买等要务于一身。
李木怀感慨之余不由得紧张,藏书阁那次到现在一直没有动静,叶山明方安抚着说此事算了结了。
今天却命人在大街上请进侯府门来,还是个厨子,无论如何李木怀不能和严肃联系到一起。
但愿吧。
“晚辈李木怀,见过侯爷。”李木怀握尺抱拳。
“先生客气,来人,为先生看座。”
印象中的侯府是冷清了些,比不过叶宅人多吵杂的热闹。
不过家中气氛一般随主人心性,别看叶家大爷满目威严,实际打理操持叶家的是二爷叶山明。
风听吟开口道:“那日一别疏于联络,先生勿要见怪。”
“侯爷公务繁忙,凡事亲力亲为令人敬仰,我之亦同,何谈冷淡一说。”
风听吟颔首,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感。
一张矮桌,两盏热茶,一封封蜡的信页由风听吟指端推送到李木怀身前。
“此次请先生过来,是为道谢,再一便是犬子想亲自登门拜会先生,苦于元气不足行动不便,唯此下策。”
“这是?”李木怀做好了推辞的准备。
“小女风鹤岚给先生的信。”
不是钱……李木怀松了口气。
“好,”李木怀将信拿在手中,又道:“对了侯爷,大少爷身体怎么样了,算算时间,可以开口说话了吧。”
先天疾病,体内顽毒如附骨之蛆恶寒难除。
寻常手段治标不治本,在凰灵仙的指导下李木怀切开颅骨皮肉行南疆巫医之法,过程可谓惊心动魄。
又因骨肉外露,顽疾根除了,大伤元气在所难免。
“嗯,精心照料之下可以下地行走了。”
如风听吟说的,廊道的另一边风无咎缓慢迈步,几度撇开侍人搀扶。
倒非厌恶,只是有人在,被搀扶显得有失礼数。
李木怀看了眼不为所动的风听吟,思索要不要过去接一下,果然还是去吧。
若风听吟真的厌烦,欲远离风无咎,做父亲的又怎会派人满足叛逆儿子的请求。
俗话说,脑子不行,干啥啥不行,反观风无咎的态度令李木怀放心了不少。
腿脚不方便可以慢慢养,起码他没有变笨,这是诊治顺利的最好证明。
“怎敢劳烦先生动手。”风无咎愧疚难当。
“医者眼中,病人为大,大少爷不必介怀。”
风无咎摇头:“先生尊贵之躯,不辞劳苦救我于苦难水火,我心仰慕,恩情无以为报,万不可抬举我这个废人。”
“就事论事,何况先看病后付钱,你我何谈恩情。”
见惯了人与人之间的客气逢迎,官场多年,风听吟对那些胁肩谄笑的嘴脸无感更不理会。
然凡事不能以偏概全;
任何人任何事无不想占据上风乃人之本性,李木怀的用意听起来刺耳但不讨厌。
这个人是精明的,人情之中游刃有余,倒是这份随时随地的真心可谓难得。
风听吟此刻的双目看李木怀比自家儿子还要多,女儿风鹤岚眼力不错,这种人难得一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