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套话适可而止。
长廊处,三人稳坐,等待为风无咎把脉结束。
放凉的茶水换过一次了。
草棵里的夜虫只闻其鸣不见其影,不甚吵闹,变得不再粗鲁,情感不再单一。
为侯府的寂寥平添一丝半缕的温和,正如四平八稳的脉象,李木怀移开搭脉的手轻轻点了点头。
风无咎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不再紧张,问道:“先生,我还要多久才能恢复?”
“恢复到何种程度。”李木怀微笑着问道。
风无咎转头看向父亲,垂低眉眼摩挲手指,瞳仁中的浑浊染上踟蹰之色。
往日柔顺白发粗糙杂乱,不复光彩,这时看起来憔悴更甚。
他们俩究竟是怎样的父子关系李木怀略有耳闻,儿子再叛逆,终究扭不过老子。
显而易见,他的难言之隐和风听吟有关,难到无法启齿。
“回先生,足够支撑奔袭万里。”风无咎硬着头皮说道。
“万里?”
“万里不止。”
李木怀一时间不知该看谁好,奔袭万里是要出景国地界啊,拖着病重的身子可见执着。
到底要做什么?
风无咎……
万里之外……
李木怀暗自默念,万里之外有什么值得他挂念的东西,不惜在风听吟面前咬牙切齿般的狠下决心。
“伤筋动骨,短则百天,你气血尚未补足,估计半年内无法进行大动作。”
“那驾车呢?”风无咎迫切道。
“舟车劳顿不比快马驱驰强多少,一路颠簸不利恢复,你的精力受不了。”
风无咎指甲嵌进肉里,低头盯着蒲团思虑杂乱。
人,一旦得了病,性情大变是常有,本人则后知后觉;
他的表现李木怀尽收眼底,初次见面时的他含蓄儒雅、笑不露齿,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李木怀心中默叹,与其说风鹤岚随风听吟,父子俩才是真正的秉性相投。
都不说是吧,那都别说了。
让爷来。
“你要回宗门吗?”李木怀打破了宁静。
“是,天泉剑宗。”
“那不巧了,叶家大爷不正是天泉剑宗大长老,你让他捎你一程,那种强者是不是都会飞?”
风无咎再次将目光投向风听吟,父亲自始至终静坐不语,无非想当着李木怀的面试探自己的态度,去与不去不重要。
“是要回宗门报平安,此行还要去藏剑山庄了结一桩心事,因此不想过分麻烦他人,路途遥远遂求问先生。”
“藏剑……”李木怀张开嘴又闭上了。
哦,明白了。
藏剑山庄新任庄主的姑姑,一个出嫁但死了丈夫的人……的别人的妻子。
李木怀恍然,难怪支支吾吾的难以启齿,里面藏着秘密呢。
无非告白、分手二选一。
分手不可能了,心迹都不曾表露过。
莫非要趁着大病初愈来一场撕心裂肺的深情表白,释放埋藏已久的纯情;
一定,肯定,确定,会被拒绝。
李木怀的预感一向准确,他不笨,要么就是过去看上永别的最后一眼,侯爷的态度表明了一切。
“藏剑山庄到天泉剑宗多远?”李木怀问。
“驾车需二十五日,将近一月。”
李木怀无力劝导,别人家事少掺合,只可实事求是,一个月的路程他身体吃不消。
“我作为医师不建议你出远门,唯静养才能隔绝外力,身体恢复的更顺利。”
“那便静养。”风听吟忽然开口。
“父亲!”风无咎急切出声。
“先生为救你,愁心劳意,身心交瘁,你受恩于人哪来讨价还价的资格。”
逐渐拔高的厉声厉语吓了李木怀一跳,身旁风无咎顿时垂头萎靡不振,蔫了下去。
不多时;
风无咎踉跄站起来,弯腰拱手:“风无咎辜负了先生关切,一时脑热冲撞了先生,望先生海涵,实在抱歉。”
见此情形,李木怀正要扶他起来,风听吟发话了。
“罚你回房思过三日,不得出门。”
语气柔和了很多,不容置疑和拒绝的态度一成不变。
三天不见天日,足够改变很多了,包括决定,只是风无咎的心结或许解不开了。
光阴会抹平这一切,对吧。
沐阳侯府大门外。
屋檐上挂的灯笼照亮前路,两道人影斜靠路边。
今夜在侯府聊的够多了,再待下去马上要到后半夜。
风听吟留意到了李木怀手持的铁器,问道:“我见先生一直拿着这件铁尺一样的东西,不禁好奇这是何物?”
“哦,街边买的,拿回去收藏,上面的花纹挺漂亮的吧。”
“先生身子单薄,开刃器物小心为妙。这本是带给小女的礼物,既然先生有收藏的爱好,便转赠先生,不腆之仪莫要嫌弃。”
李木怀接过风听吟自衣襟摸出的铁盒,里面躺着一把金丝点缀的短刀,刀身雕刻的鸟雀细致到羽毛纹路。
短刀,切菜、削水果,干的粗活。
眼下这把奢华逼人,数不尽的阔气,恐怕配它削的水果还未长出来。
“这太贵重了,侯爷,无功不受禄,你还是收回去吧。”
风听吟抬手抵挡,回绝道:“宝马配金鞍,宝剑赠英雄。藏剑山庄自开派以锻造闻名,器具千金难求,但比不过先生施救犬子的劳心。”
客气话谁都会讲,出自风听吟之口,还是挺意外的,和他极不相称。
“哪里,侯爷抬举了,我受之有愧。”
“先生艺高人胆大,非池中之物,受得起这些金银铜臭,别让犬子再暗自愧疚了,也好报答先生一次。”
父代子,子代父,天经地义。
经此一事,再言父子关系不好便不妥当了。
李木怀抿嘴点头:“好,再推辞就显得我小气了,侯爷请回吧,我先走了,早些休息。”
“先生先行,我目送先生走远就回去。”
这次侯府一游惊了李木怀一身冷汗,按着怀里的信离开这片权贵居住的宅子。
人前不训子,位高侯爵不会不懂;
说白了风听吟仅仅不满风无咎尚未死掉的执着,不明的缘由敦促他尽早做决定。
李木怀掂着发汗的衣服站街边闲望,父子俩一个想去,一个句里行间无不在回绝,够心累的。
管他呢,回家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