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顿。
莱比锡西区。
在格莱大教堂的阴影下,密密麻麻的人影在穿梭。
夏泽直愣愣的盯着格莱教堂,似乎是经费短缺,连窗框上面风吹雨淋的锈迹都没有清洗干净,面上不知什么表情。
一个浑身裹在黑袍中的阴沉男子毫不留情的给了夏泽一巴掌:
“赶紧过去,磨蹭什么!你拿到东西我就给你1个金盾!”
“再不动手,小心你爸被你害死!”
夏泽面皮上一时间闪过了诸多表情,但没有表露出来,他咧开嘴笑了:
“契约已鉴,覆水无违。”
黑袍男侧身隐约露出了腰间的匕首,泠泠的闪着寒光,一看就是上等货。
“动手!“
夏泽打了个哈哈,一瘸一拐的走向教堂,这帮蠢货,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这些都不重要。
如果那东西真的在那里,以现在的时间而言,就是他能拿到的最优解,哪怕是一条通向地狱的班车。
可天堂从来没有为他敞开过大门,不是吗?
别以为这人是好人,西区里来来往往翻腾的都是些直接枪决都不为过的垃圾,这家伙明摆着是让自己先去试试水,还是要把命搭进去的那种。
如果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碰到那个东西的时候就已经死定了。
夏泽继续抬头望了一眼高耸在教堂顶楼的十字架,故意绕开了它投下的晦暗光影,看到这个十字架,他就想到了那张恶心的脸。
一想到重来一次还是要看到那张脸,他就感到一阵窒息。
他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格莱教堂还在,很多事情都还没有发生,他还有很多可能。
这个瘦弱的男子笑了,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格外单薄,大幅的笑容在他脸上都显得格外狰狞,他像是一个破风箱一样抽动着肺部,看上去无比的脆弱。
这一次,他要主动去投命运的骰子,就算是沦陷,也必须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可以慢慢的等,按照事件的自然发展他有的是机会。他知道那么多,可以在未来拥有那么多,但重来一次,他更加明白命运要握在自己手里。
他要奥恩去死,不,是比死还难受。
伊丽莎…
还有我的朋友…
纷杂的记忆碎片在他的身前展开,他要抓住命运的缰绳,抓到漫天群星中最闪亮的那一颗。
我必须拥有力量。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钥匙已经送上门了。
夏泽大跨步闯进了教堂,今天是弥撒,这是唯一一个教堂不会直接赶出乞丐出门的时候。
果不其然,他一眼就见到了熟悉的凯恩神棍,虽然他十分讨厌假惺惺的光明教廷,这个混账组织在后来也是众多搅风搅雨的混乱份子之一,不过这里确实是有让他打心里佩服的人的。
看到几个修女皱着眉头迎上来,夏泽还没等到她们开口,刻意把手向胸口一捂,发出一身惊天动地的痛苦哀嚎,两眼一瞪,舌头一伸,用力把自己砸向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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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被浆洗的很干净的麻布床单上,室内只有一盏昏暗的煤油灯在默默燃烧,呲呲细微燃烧声响中凯尔坐在木桌旁,见到夏泽醒了,合上了厚重的书页。
夏泽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心中涌动了许多话语,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此次来可能会改变很多东西,但这些话不必现在,他翻身下床,对着凯恩深深的鞠了一躬。
有些人你就算知道他们的命运,你也无法改变他们的选择。
“感谢你的仁慈,凯恩神官。“
“你认识我?”
凯恩有点惊讶,这小子明显不是经常来教堂的面孔,他还没有自信到可以出名到路上随便碰个人都能叫出自己名字的。
自己只是个未受神恩的小神官。
“我母亲听过你的布告,我很早就认识神父了。”
夏泽打了个哈哈,避开了这个话题,我何止是认识你,我连你小时候喜欢吃什么都知道,条顿宣传机器在奇怪的细节上倒是挖掘得很深。
“光明女神在上,你应该是饿晕过去了,我叫厨房给你留了一份晚餐,你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就出去吧,神的福泽均匀的布撒着每一个人,但教堂编外人员已经超标了,很抱歉无法收留你。”
夏泽自嘲了一下,光明女神也会收幽灵吗,但他也不解释,只是又鞠了一躬。
从后面那个风雨飘摇的时代回来,他更加明白这些细小善意的珍贵。
应付走了凯恩,他轻车熟路的来到食堂吃完了留给自己的晚餐,顺手还拿走了伙房用来劈柴的斧子,说不定自己比这座小教堂的很多人都熟悉这里。
现在已经是很晚了,诺大的教堂院里没有几个人影。
西区信教的人简直比皇家大学教授的头发还少,这座教堂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代表光明女神的视线还是注视着这里,但现实并不是这样。
夏泽轻松的避开了守夜的伙夫,泥鳅一样流进了一个人都没有的教堂里。
没有人,只有无声的座椅和静默的神像。
冷冽的月光从刻意留空的玻璃中倾斜下来,映照着无言而冰冷的雕像,白天的众多桌台都被撤去,空荡荡的大堂中无比冷冽。
光明神像敞开着胸怀,大开着双手,一副坦然接纳世间所有的包容样子。
夏泽眯起眼睛,凝视着神像悲悯而无神的双眼,把玩着这把并不顺手的木斧,相比起这尊可悲的石膏像,他更喜欢拿在手上的斧头。
前世跪了这么多次,这东西什么用都没有,拜天拜地,终究只能拜自己。
并非他不相信光明女神的存在,这是一个有神的世界。
教廷那些奇奇怪怪的神迹和神术彰显着她的权威,但是,光明女神并不是平等地注视着每一个人。
等到整个教堂彻底的安静下来,连巡夜的灯火都熄灭了,夏泽拖过一把椅子,站在椅子上冷冷的仰视看着这尊历经风雨的神像,它还是静默无言。
夏泽举起了斧子,乘着惨白的月光调整了一下重心,他突然想到,上一世找到这东西的人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呢?
神像还继续保持沉默。
夏泽嗤笑了一声,什么全知全明的神,你也知道会在今天保不住你的脑袋吗?
手起斧落,他毫不留情的劈开了神像的脑袋,看似坚不可摧的雕塑出乎意料的脆弱,砍到一半,斧头明显感觉砍到了东西,夏泽抛开了斧子,伸手向里面一掏,在滑溜溜的软泥中摸出了一块棱角分明的绿色石头。
最高洁的地方有着最扭曲的种子。
果然,听到黑袍人的描述,他就知道这是一枚辉石。
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他还正愁没路子呢。
他一脚踹翻了凳子,毫不忌讳的直接坐在了神像残破的头颅上,就这冷清的月光,他端详这这块半个巴掌大的石头,脸上没有任何色彩。
哪怕有着思想准备,一种尖锐的刺痛感还是扑面而来,再不开始,他会死。
他用这块石头锋利的边角划开了自己的左手腕,鲜红的血液不停地向外喷涌,他高举着左手,冰冷的血液像邪恶的花纹一样在身上蔓延。
这东西就是现在而言就是恶魔的礼物。
他仿佛在摆弄的不是自己的身体,失血让他眩晕,可他还是一动不动,死死地攥住手上的石头。
那是他的钥匙,通向堕落和复仇的钥匙。
在冰冷的等待中,月光越来越苍白,似乎连神的视线真的都不愿投射于此,死寂空旷的教堂就像是以往的沉眠。
神呢?夏泽用力的拉动自己面部的肌肉,做出他能想到的最恶劣的表情。
失血过多让他几乎都拿不稳手上的石头,但他只是默默的等待,外涌的血液开始变得诡异的粘稠和阴沉,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顺着他的身躯不断延展,在白瓷般的神像上主动攀附上一道道猩红的血痕,无比亵渎,又无比迷人。
就在他几乎要失去呼吸时,他终于感觉到石头在发热,一种熟悉的撕裂感开始在他身体里奔涌,就像要把一头西草原上的巨兽塞进他的身躯,他瘦弱的皮表开始充气一样鼓胀起来。
营养不良导致的瘦弱肌肉开始飞速的膨胀,诡异的绿光开始改造着他的身体。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撕裂和重生中痛苦的哀嚎。
这种疼痛换任何正常人都无法忍受,但夏泽就这样大张着嘴沉默的品味着,这种在他身体中肆虐的燃烧感让他有一种自己还活在人间的熟悉感觉。
他好像听到了狞笑,似乎滚沸的地狱里又来了一个可悲的居民。
邪神在低语,暗影在咆哮。
在长久的阴影中,这尊血人动了,喷涌而出的鲜血开始诡异的蠕动着回流,最终一滴不剩的回流进夏泽的身体,仿佛有着自己的生命。
他收起了手中光芒已经黯淡的石头。
他从冥神的怀抱中归来。
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