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是一片黑色和灰色墙沿对峙的地方。
银色的光点在庞大的灰色屏障之间穿梭和闪动,除了统治战场的黑灰两色,还有因为饱和炮击留下的巨大放射状弹坑还在闪烁着零星的赤红的光点,就像扑灭的柴火仅存的零星火花。
虽然看上去无害,但每一个橙黄色的红点都是被高温融化的赤红土地,象征着人类不能接触的死亡和毁灭。
但更可怕的是那些安静承受炮击却毫发无伤的致命黑色环带,他们庞大的数量整齐的排列着,形成了一眼看不到边的黑色潮水。
它们不知从哪里到来,但拒绝对话的它们显然不是带来爱与和平。
突然,黑色潮水一般的黑色环带突然在东门处从中间裂开,像是一只看不见的大手从中间拂过,将象征永久安眠的黑色环带一分为二。
像是被扰动一般,东门处的银色明显波动起来,浓重的不安在中心的塔楼和外堡岗哨之间流动。
如同被漆黑环带拍击起来的水纹,显然恐慌的城防士兵们是没搞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种包含着恐惧和未知的情绪逐渐在银色光点之间蔓延,一种肉眼可见的焦躁在光点之间传播,即使是身处最坚固雄伟的堡垒也无法阻挡这种无力感的扩散。
再坚定的士兵面对这些近乎无法摧毁的非人机械也会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
没有用,做什么都没有用。
甚至有的垛口银色光点之间还发生了不应该存在的争执和碰撞。
就在形式要进一步朝着不可控制发展的时候,随着一个被众多银色光点簇拥着的黑影来到城门之上的垛口,就像一张风雨反复飘摇的纸片被人压上了沉重的石块。
随着那个渺小的黑影出现,两座灰色外堡中众多银色的光点明显镇静下来。
那种不安定的浪潮就像是撞到了一面不可撼动的堤坝,原本躁动不安的闪烁也随着秩序和信心的恢复逐渐平静。
相比起从视距一直蔓延开来的宏伟城墙,那个黑点是那么渺小,甚至要不是没有众多银色光点的层层护卫,甚至根本看不到那个黑点的身影。
但即便是看不到,哪怕只是听到了这个消息,即便是最油滑的兵油子也会不由自主的挺起胸膛。
有什么比统帅亲自上前作战更为鼓舞人心的呢?
哪怕真的面临无法理解的天灾或是敌人,只要主帅愿意与普通士兵站在一起,愿意一同面对完全未知的诡异敌人,就算是刚入伍的楞头兵也会感到由衷的振奋。
但在等待了许久黑色机械军团仍然没有反应之后,闪动着的银色终于平静下来。
外堡之下出现了试探性的银色光点,零星的银色光点从外堡上不知道位于何处的暗门坠落,朝着黑色环带裂开的缺口闪动。
司令面上很平静。
仿佛不是站在两座外堡近乎数万人的目光之下,仿佛不是站在那些漆黑危险的机械之前,仿佛自己身下不是关系到东区甚至莱比锡外城百万计数的生命的咽喉大门,门后不是莱比锡关乎全城命运的经济政治中心。
只需要拖住一天。
求援的命令已经发出,北境给了一个十分有北境特色的短促回复,简直看到都能想象到那个夹着呼啸暴风和刺人冰雪的地方。
一天。
不论那些机械的统治者究竟抱着何等心态来到这里,但既然敢于对公国发起挑战,自然要有承受公国怒火的能力。
城防军从来就不是公国武装力量的全部,甚至在公国的武装体系中只能算是中下。
莱比锡真正的压舱石在北境。
公国真正擅长大规模作战和兵团作战的精锐都放在了和联盟那些蛮子对峙的前线,那些闪耀着真正历史的铁血旗帜大多都在北境的寒风中飘扬。
城防军的真正任务是依靠坚不可摧的城墙、外堡和护卫用一切手段拖延时间,起到最后一道缓冲的屏障。
公国从来不是靠着谈判和劝说拥有了现在广袤的领土,公国历史那是靠着马背上的弯刀和敌人滚烫的鲜血织成的宏伟诗篇。
站在整个战场的最中心,身旁的副官甚至腿肚子都在打颤。
他从来没有站在如此密集的目光之下,甚至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全都会被印刻在莱比锡的城墙之上。
但司令脑子里却想的是其他的东西。
他居然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那个燃烧着血与火的日子。
即便面对的是完全不同的敌人,即便身处的是完全无关的环境,即便身后簇拥的是完全不同的人与物。
他在北境的小村落中降生,在北境的战火中成长。
他还是想起了那个燃烧的日子,那道迎着太阳横扫过来的重甲浪潮。
没有人知道年幼的他看到那道浪潮摧枯拉朽的浪潮从联盟蛮子中碾过是有多么心潮澎湃,即便已经过去不少个岁月,他仍然记得救下自己的那张看似冷漠但实则温情的面容。
后来他才知道,那天救下他的居然是年轻时的北境大公。
那天大公没有问敌人有多少,没有问是不是有埋伏,没有问会不会有全军覆没的风险。
他只问了一句,那里有我们的人吗?
有人,有一个小村子,但现在应该已经没了,没有救援的价值。
副官回答。
那你还在等什么呢?
北境大公反问道。
这就是司令人生故事的开始。
也就是在那一天他立志要参军,要当北境的兵,要成为他记忆中的那些顶天立地的黑色身影,要成为一样能拯救无数普通人的巍峨英雄。
他还记得他们有着真正用于兵团作战的重甲和能够日行千里的高大骏马,他们有着饱经训练的惊人方阵和突击长矛,他们冲锋起来就是不可抵挡的滔天巨浪,如同移动的山海般不可抵挡。
正因为如此,当北境大公要求他冒着陷入重围的风险守下面对无数大军的松籁要塞时,他也只是在信上轻描淡写地写上:
保证完成任务。
他升职了,他一跃成了最年轻的东门司令,坐上了近乎可以直接和大公对话的位置,司令仍然遗憾。
他遗憾自己手废了,他遗憾自己不能能继续投身在北境,投身在大公麾下,没能继续呼吸那里冰冷刺骨的寒风。
他恨公国的颓废堕落,他又爱公国深沉的土地。
只要一天,北境的急行军就能出现在莱比锡的视野,只要一天,那道如雷霆一般横扫一切的钢铁浪潮就会从记忆中重新浮现。
司令现在甚至感觉任务并不算复杂,面前的敌人并不比那些狡猾粗野的蛮子恐怖多少。
即便他们看似不可摧毁,看似无比坚固,看似能摧毁一切。
但在司令眼中,这些不过都是粉饰的金纸,是颜色怪异的玩偶,只要自己能守住仅仅一天,守到那枚熟悉的军旗重新在莱比锡飘扬。
但看到目光尽头那道宏伟的蜘蛛堡垒开始迈开它的足肢,看到大地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震颤,随着距离的靠近看到上面狰狞的炮管。
他还是这样淡然的开口。
“让斥候们回来,不用调查原因了。”
“原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