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脱离

作者:凉均露难摘 更新时间:2023/1/5 18:59:24 字数:3749

再次醒来,除却那种时时刻刻意欲将自己的灵魂剥离的重压从未消散,单论身体的状况,倒是好了许多。大镰已经恢复了力气,能够帮助切割以更快地进食了。原本几乎已经毫无作用的左中肢也已经能够行动,只是动作似乎并不像以前那样顺遂,弯曲的方向好像有一定的偏离——至少要比没有好吧。

面前的食物,整体的体型比自己还要大上许多,背上还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尖刺。幸而他不知为何翻了个身将肚子露在了上面,否则即便千辛万苦爬到了这里,怕也是功亏一篑。

所以这东西到底是怎么移动的?是又有什么从天上“跑”了过来,刚好击中了他吗?

体力得到了补充以后,思绪也清明了许多。

他知道必须尽快离开,这里的环境太过奇怪了,依旧是没有任何的声音,有的只有那令他浑身上下都极度不适的灰蒙蒙的雾气。

他更加专注于进食,用以恢复。

食物也同样奇怪,自己也曾有幸分享过这种刺猬——刺猬,为什么自己知道他叫刺猬?不管了。自己曾今吞食过这种魔物的尸体,其血肉中含有一种弥散在记忆之中却又无法精确回想起的甜美气息,且因为背部有尖刺的保护,腹部的血肉非常软嫩易于咀嚼,算是食物中的味道上佳的。

可眼前的这一只却味同嚼蜡,又不像是腐败的味道。他也是经常食用腐败的食物的,偶然间猎得体型较大的魔物时,他便会率先享用最为美味的部分——即他身上最柔软的几个部分,再将剩下的小心翼翼埋藏在地下,分多次进行食用。埋藏过后的食物味道会寡淡很多,沾染上一种深层泥土的腥臭气息,却也不似面前的食物这般,几乎没有任何的滋味。

并且,细细咀嚼起来,这种肉像是没有相互之间的连接似的,绵绵的如同咀嚼泥土一般。他这才发现,这尸体的周身布满了微不可查的细密裂纹,大概就是因此而死吧。要是自己没有撑过那一段,估计也要成为这遍地的死尸中的一员了。

将这一具躯体吞噬殆尽后,他已经恢复了不少,残余的肢体行动起来已经没有任何困难了。右侧的肢体开始有了些微的知觉,想必正在慢慢萌出,身前的右镰末端也早已愈合,新的大镰已经冒出了尖头,更易于爬行了——虽然方向还是极难控制罢了。

在追寻下一个食物的路上,他终于有那么些闲暇去审视周围。

他看向那载着自己飞来的摩天树的方向,使得树干拦腰折断的,是绵延向无穷远处的,明显不是天然形成的一面坍圮的石壁。

那一棵摩天树的树干横亘在顶端,里面一半,外面一半,因而被截成了两段,可即便地下堆积了一大坨的叶子,那石壁却似乎没有丝毫的损伤,看来是极为坚固。而在石壁的内侧,露出了更为高耸且庞大的城堡的穹顶。

那里居住着什么智慧生物么?他对此有些兴趣,却并不想探索那里,毕竟这片灰雾死气太重了,需要尽早脱离。

吞噬,不断地进行吞噬。身体的恢复速度正在加快,右足也应该早已恢复到能够用于行走的程度了。可直到他将近处的食物全都吃完,准备向远方行进,却暴怒与自己的行走速度之慢时,他才猛然惊觉。才驱动起行动早已生疏的右足,依照着近乎已经遗忘的寻常的行进方式向前走去。

接着,他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已经开始恍惚。

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已经在这里生存了多久,虽然四周都是灰蒙蒙的,但勉强也可以看出光与暗的交替,起初,他是一直计算着自己的恢复时间与进度的。可现在,他的记忆中似乎只存在“进食”这一行为。

他“意识”到了,他的意识在衰弱。

在这里,根本不需要捕猎就能获得食物,并且原本的味同嚼蜡也已经成了一种习惯,那么“思考”就变得没有必要。

他确实只是一只普通的魔物,但他总感觉自己其实不那么普通,他以自己的思考将自己区别于其他魔物。

必须尽快离开。

他四下看了一眼,便朝着岩壁的反方向,自己飞来的方向走去。

行进的路线旁边,有着一具硕大的躯体,他看向那边,呆愣了半晌,便偏离了路线,转而去吞噬那具躯体……

他饱了。

但灵魂的饥渴却无从满足。

他惊醒,发现自己的意识已经越来越稀薄!就快被肉体的本能所占据了!

他决定立刻抛开所有思考,只将意识集中于“前进”,企图走出这片迷雾。

“走歪了呀……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呢小家伙,不过,已经表现得很好了。”

恍惚之中,他好像又听到了什么声音,但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去在意那个声音的余裕了。

再恢复意识时,他猛然发现自己正在进食。只是这回摄入的食物为他带来了刺激的几乎令他难以自禁的味道。

定睛一看,不过是最为普通的下落虫罢了——这种虫子经常从摩天树上面掉下来,故名之下落虫。长时间进食滋味全无的肉类之后,即便是最平凡的食物也成了龙肝凤胆。他大口大口地咀嚼着,只觉得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意识反倒却极度疲惫,好像随时都会被本能所接管,去觅食,去繁衍。

将那虫子大口吞尽后,他克服了自己继续觅食的冲动,背靠着一棵大树,回望那隐约可见的给了自己无限折磨的灰雾。

身体告诉自己决不能再去到那里,那里意味着死亡,可意识的直觉却告诉自己,还有东西忘在了那里,总有一天必须再去一次。可忘掉的究竟是什么呢?明明自己孑然一身,难不成是残缺的脱落的肢体么?自己的身体几乎已经恢复了原状,要那些断肢又有何用?

他努力地回想自己究竟忘却了什么,却始终无法清晰地想起,只有一种,包裹在灵魂周围的,温柔的感触。

总有一天得回去,但不是现在。

想要回到那里,必须得不受那一层灰雾影响。那东西应该会压榨生物的灵魂,若是自己出来得再晚些,想必就会完全丧失意识,成为只知道进食的行尸走肉,在灰雾中徘徊,游荡,在吃完所有的尸体后倒下。成为死而不腐的“他们”中的一员。

必须得能承受那种压力。

在来到这片摩天树林之前,他曾经生活在相对贫瘠也相对安全的山崖之间,狩猎生活在岩石缝隙中的一种肢体短小的魔物。那种魔物拥有坚硬的外壳,就连自己的大镰也无法贯穿,可如果是幼年体,便能够勉强砸碎。

越是成长,便拥有愈发坚固的,能够抵御那种压力的身体。那些尸体身上的细密的伤口,与自己堪堪醒转之时那浑身上下迸裂般的剧痛大概是能够证明了这一点的。

并且,那种压力也反过来淬炼了自己的肉体,他感觉自己已经比从前强横了许多,双镰中充满了力量。

需要尽快成长,才能再次回到灰雾。

可经历了这一番思考,他却感觉自己更加的疲惫了。欲速则不达,他驱动身体背靠着树根利用后肢开始挖掘洞穴。也许是因为泥土的松软么?他感觉刨土是如此的轻易,不费吹灰之力。

只是没有了意识的精确控制,周围的泥土被刨得天女散花,反倒是昭示了自己的藏身之处。但他也没有顾及许多,毕竟,能够通过泥土判断出这下方有猎物栖身的高等魔物,应该也不会与他这卑微渺小的存在计较吧。便只是尽可能地向柔软的泥土深处,向着树根底部去掩藏身体。

昏昏沉沉之中,他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所惊醒。睁开眼,便看到一条根须状的管子正在自己身前四处乱探。在接触到他架在前方的大镰后,微微停滞了一瞬,便立刻将管子的前端打开,露出了其中堆叠的细密的牙齿,意图将所触碰到的坚硬物纳入其中。

他简直乐得摇动身体轻踱六肢。

那管子调转了方向试图从镰刀的尖端处入口,他更是乐见其成,主动地调整了姿势将大镰迎了上去。那管子使劲收缩咬向大镰,意图将其碾碎入口,却很快发现不对劲——那食物似乎比自己的牙齿还要更为坚硬甚至更为锋利。便急忙想要向后退缩,可他自然不会给予这个机会。虽然根须底部范围狭小不利于挥舞,但经过长久的准备将左镰对准了那管子的中部,随后利用镰刀的铰接处猛然发力,狠狠地将那物坚韧的外皮捅了个对穿,并利用狭小的开口,将其死死地固定洞穴之内。

这是一只被他命名为“长嘴兽”的魔物,以地下蛰居的魔物幼体与其他土居魔物为食。除却他挖掘洞穴藏身时偶然之间会发现一些原本属于“长嘴兽”的食物之外,他与这种魔物几乎没有任何交集。即便偶然之间相遇,也不过目不斜视擦身而过。毕竟长嘴兽虽能咬碎土居魔物用以抗击地下环境伤害的甲壳,但对他身前的两柄大镰却是无可奈何。而他囿于体型之故,也实在难以猎杀这样的魔物。

但如果是送上门来,那就另当别论了。

洞穴之外,长嘴兽正在疯狂地挣扎试图摆脱镰刀的钳制,而他为了不让锋利的镰刀将他的嘴巴划开以致逃脱,特意奋力扭转了方向将镰刃冲向下方。若是以往,以自己的体型,怕是早被那魔物不知甩飞多远了,但倚仗着狭窄的地形与镰身的横亘,他得以将长嘴兽完美束缚死不得脱,只能无谓地作着困兽之斗。

正当他感叹着自身的生存之道竟能如此有效时,他猛然想到,拼死挣扎的魔物肯定会引来附近的其他掠食者!

来不及怅悔自己敏锐的思维还没有恢复招致了如此重大的隐患,他急忙作出补救。趁着长嘴兽挣扎脱力的空档,他收缩大镰将那管子往内拉了半分,同时向外突跃,将右镰从上至下横向插入并固定在坚硬的根须之间。而左侧的镰刀则改变的朝向,直直向内收拢,将那管子从中间一分为二。

殷红的血液喷薄而出,尽数浇灌在了他的身体之上,那弥漫的美味气息引得他食指大动,张开口器开始了**——血液往往是魔物的身体中最能催使成长的部分之一。

浓重的血腥味自然会更快地引来更多的掠食者,但同时也能让猎物更快地死亡,就像是一柄镰刀的内外两面。果然,镰刀之上传来的抵抗干越来越微弱,他便不再等待,直接放开了钳制从洞穴中脱出。

他感觉到了不远处狩猎者奔行所引发的震动。

必须尽快逃脱!

他决定带走魔物身上除却血液之外最有价值的部分——大脑,以及内脏。

但恍惚之间,他有了一种感觉,似乎最能促使成长的,并不是那维持思考与维持生命的部分,而是方才被自己所割裂的……长嘴。

反正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供自己开膛破肚取出器官了,他不再犹豫,斩下前端的长嘴扎在镰刀之上,便迅速脱离了这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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