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烛光在风中摇曳，并随着蕾拉抬目，逐渐延至更远处的城区，像极了一条映着群星，温柔静流的长河。
而每一点烛光后，都有人或坐或跪，合握着双手祈祷。
“都是来祈福的人们。”
收回视线，洛卡斯偏过脸，看着少年在星光下，明暗不定的眸子说：“且不止这里，整座教国的人们，今夜都自发聚集，为未来的神巫大人送上祝福。”
“直到天明，或仪式结束才会归家。”
闻言，蕾拉低念句“这样啊”，仍怔怔望着祈福的人群。
他当然知道，兄长为何让自己看这幕，说到底，无非还是“责任”二字，与神巫所受爱戴成正比的责任。
他更知道，那些责任并非谁强加于他。
这十八年来，尽管有些孤独与繁忙，可教廷上下无不对他至恭至敬，对他的保护、呵护更是妥帖至极。
且若非教皇冕下决意迎回他，他怕早就因为体质“特异”，与对神术天然亲和，成了有心人谋权的工具。
就算他的原生家庭再有力，又怎抵得住全帝国的意志？
因此，蕾拉自幼就明白，肩头沉重的责任不能怪教国。
一定要说，也该是命运吧？
少年回话后，露台就陷入了长久安静。
直到洛卡斯以为，是眼前的这幕，给他的冲击实在太大，想宽慰些什么时，才又忽地听到蕾拉的话音。
“我知道了。”
听着，军官疑问般“嗯”了一声。
蕾拉转回身子，对兄长微笑着说：“就是责任啊责任。”
“我一定会履行好的，神巫的职责。”
说出这话时，少年语气斩钉截铁，眸子也再不浅漾生波，而似静燃烛火般明亮，透着令人动容的坚定。
见状，洛卡斯沉默了会，后少见地伸手抚了抚他的头。
心想或许正是因此，你才会被选中吧？
露台上的小插曲结束，二人回身，并肩走向二层主厅，而厅室铭着神谕图的大门，已为他们敞开许久。
被旧式水晶灯的光芒，照得透亮的厅室很是寂寥，见不到一位立着的教士，而只有张躺椅摆在稍侧面。
伴着“吱呀”声，旧木躺椅随风轻摇，其上躺着位老人。
“冕下。”
蕾拉二人来到躺椅前，对老人低首行礼，恭敬地称呼。
主教堂二层向来人迹罕至，因为传说中，能得神谕的神意堂就在此处，而世上唯一有资格倾听的……
也就是躺椅中的迟暮老人。
当今的教皇冕下。
二人呼唤落下后许久，轻微的摇晃声，才渐渐地停息。
老人也才像自梦中醒转。
他徐徐掀开眼帘，看着一身雪白的蕾拉，慈祥地笑笑：“啊，你来啦，怎么样，宫廷舞学得还顺心吗？”
“听教你的老师说，就算直接登台，都没有任何问题？”
见老人打趣自己，蕾拉有些不好意思，亲近地幽怨几句，说那都是老师拿来哄人的话，哪里能算数啊。
在最初的见礼后，无论语气姿态，老人与少年都像极了对祖孙，只是没人能看到，老教皇望着蕾拉时，那慈祥、沧桑的眼神深处，还透着深沉的怜爱。
就仿佛在望着一只注定扑火的飞蝶，看到了许多年后。
简单地闲叙后，在老人的示意下，蕾拉向主厅深处走去，走向那除历代教皇外，再无人可见的神意堂。
在那，就在今夜午时，他将在四神的见证下接过使命。
成为时隔三千年后的，新一任神巫。
将挽救所有被“死潮”所困的受难者。
要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在踩过柔软红毯，朝仪式地走去途中，尽管一直强自平静，默念着“没事”，可少年的呼吸仍不由急促了些，就连低垂着的目光，都下意识微微游移着。
直到某刻，才忽地一凝。
因为在路途末端，在神意堂大门旁侧的立柱下，赫然站着两个人，在蕾拉目光游离间闯入了他的余光。
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事。
别说是降星仪式举行的前夕，就算是在平日里，就算是教皇冕下最信任的老主教，都鲜少会踏足二层。
何况是距神意堂如此近处。
是闯入者？
想着，蕾拉生出些紧张，虽脚步不停，视线却转了去。
好在一看，他就又放下心来。
伫立在立柱下的，是一对陌生男女。
尽管那位年逾三十，面容英俊，和善笑着的男人脸上，写满了“我是外客”、“不过是个观光者而已”的自述，可他身侧的女子，却实实在在穿着教袍。
只是……女主教？
看着身着少见的银白色教袍，其上配饰、图样却是主教规格的温婉女子，蕾拉稍有些苦恼地蹙了蹙眉。
身为未来的神巫，至少在信息方面，教廷对他的开放程度极大，哪怕是身负重任的隐秘者也不曾隐瞒。
且在教廷的重要人员名单上，他也不是没见过女主教。
可绝没有这么年轻的。
正当蕾拉不解时，那个男人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朝他友好地招了招手，全没在教廷重地的严肃感。
真是个怪人啊。
蕾拉默然想，向男人点头致意后，转回视线步入大门。
再捕捉不到少年的身影，那位浑身放松的男人才收回手，微偏过脸，问身侧低着头，似在祈祷的女子。
“这就是你选定的人？”
男人问话落下，白袍女子却仍合着眼，只是轻轻摇头。
“不是由我选定，而是他就是她。”
知道女子是说，那位少年就是三千年前那位巫女的转世，男人苦笑了声：“可这样，有些事对不上啊。”
“我们，不，您的安排怎么办？”
听着他忽然敛没笑意，深沉的问话，女子安静了许久。
最后，她平静说：“不会有问题，只是可能要委屈他。”
仿佛听到了最大的玩笑，男人怔了怔，后失笑地摇头，觉得很有意思，说：“那好，让我们拭目以待。”
说完，他重又望向大门，不再发一言。
神意堂内。
这是个空旷得超乎寻常的厅堂，比之主教堂一层，用以迎接信徒的厅室还开阔，进入前绝对无法想象。
而除环形墙上，刻有的大片述说神话、教义的浮雕外，厅堂中的布置也很简单，就只有一方精致的，铺着浅浅清水的圣水池，与四尊明净如新的石像。
直顶穹顶，俯瞰世人的四神像。
神像两尊为人，两尊成兽。
其中人神分男女，那位身着长裙，慈爱悲悯的女神，正是教廷的绝对信仰——教化之母光神忒亚，而手捧火种的，则是被称赐火先驱的炎神阿米契斯。
另两位兽神，一位身披华羽如狮似鹰，一位满身坚鳞，兼具海蛇与远古文明传说中“龙”的特征，分别为奇兽之主风神奥赛因，与魔物之王水神利维坦。
四神像居高临下，压力仿佛要成实质。
许久，仰着头，被震撼得移不开目光的蕾拉才醒过神。
他抿了抿唇后收回目光，暗自打气，来到了圣水池前，而后褪下鞋袜，拎着祭服下摆踩入了如镜水面。
只是那之后，他望望神像，瞧瞧脚下涟漪渐止的水面，眼中的坚定转为了茫然，心想然后还要做什么？
直到这刻，他才想起，他了解的所有流程就到这一步。
所谓的降星仪式……
到底是什么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