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她的依旧是沉默。
无论等多久都一样。
就像在满是爱丽丝花的草原中，面对她试探性的拒绝时，那位神明大人的反应一样，更讽刺的是……
蕾拉分明感觉到，有道饱含歉意，安慰般的暖意，顺着天光，顺着她与光神间无形的羁联落在了身上。
很温暖，却让人高兴不起来。
因为就像在说，我会回应你的祈祷，却不会收回成命。
你……已经是神巫了啊。
于是蕾拉低下头去，在一片和暖间，畏寒般抱紧自己。
她忽然觉得很失望。
内心深处，更涌起从未有过的无措，因为在那场仪式后，有太多太多的怪事寻上她，怎么躲也躲不掉。
更找不到答案。
一如神明大人们为何要将她变成少女，柔依口中的王与巫女是什么，那场……那么悲伤的梦又是什么？
更重要的是，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只有她被瞒在鼓里。
就像是只笼中鸟，只要歌唱就好。
其他什么都不用在乎。
想到这，蕾拉搂着双臂的手渐紧，鼻息更少见的粗重。
十八年了，唯有今日，因为身体的变化，因为对未知将来的惶恐，她终于再压抑不住，不忿与求知欲。
她要问个清楚。
一念落定，少女放开自己，挪动双膝来到圣水池畔，也顾不上沾染的水珠，穿好鞋袜，提着祭服下摆就朝大门跑去，清脆的脚步，隔着门扉传出很远。
离开神意堂后，蕾拉似想起什么，目光朝旁侧移了移。
果不其然，仪式结束后，门侧的立柱下，再见不到那对，怪人与女主教的组合，想来本就是来观礼的。
不过现在也顾不上，去问他们的身份了。
收回目光，蕾拉继续前行。
不多时，她就微微喘息着，止步在了那张旧木躺椅前。
而她一袭雪白军装的兄长，也仍恪尽职守地立在一旁。
更让蕾拉失望的是，尽管哥哥对容貌外全变了个人的自己，略讶异地扬了眉，但显然知道仪式的真相。
知道典礼结束后，自己的“幼弟”，就会成为一位巫女。
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是害怕我知道后会拒绝接任吗？
我……有权力拒绝吗？
心实在太乱，以至蕾拉全忘了礼节，甚至等不到气息平复，就望向椅中老人，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冕下？还有所谓的真王、巫女都是些……”
“蕾拉。”
只是还不待少女问完，一道冷肃的声音就从椅畔传来。
蕾拉下意识退了半步，望去。
她看到的，是兄长不悦蹙着的眉，还听到他冷冷地说。
“不许对冕下无礼。”
这句冷语，就像一盆冰水从头淋下，浇熄了少女心中的乱火，她反应过来自己失礼了，赶忙低声道歉。
“对不起，冕下，是我太心急了。”
尽管得到兄长提醒后，蕾拉的话音就归复了往日平静。
可任谁都听得出，其中止不住的委屈。
但让二人都不曾想到的是，一直安静听着的老教皇，竟抬起手，带着分责怪般，轻拍了拍军官的手臂。
而后，老人在他们怔然的目光下，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并对仍处呆滞中的蕾拉低下头，请罪般深深行了一礼。
“冕，冕下，您这是……”
而当少女惊醒过来，打算上前搀起他时，却被老教皇抬手制止，他徐徐起身，面上竟带着谦敬的神色。
“蕾拉·露娜缇可殿下，神巫大人，那些事同他们无关。”
“世人教众甚至你原生家庭的父母，都对此一无所知。”
“如果说有谁，早就知道这一切，却不愿对你提起的话，也就只有我，因为那是光神大人传下的懿旨。”
“但我想她自有考虑，所以要恨要怨，就对着我来吧。”
老教皇说得很慢，很吃力，时不时还要咳嗽两声，可望着少女的眼中，却满满都是爱，与深沉的怜惜。
也是到此刻，蕾拉才发现，教皇冕下已经很老很老了。
老到甚至不能像十数年前般，领着自己在净地中走走。
“您这是在说什么呢。”
抽了抽鼻子，压下鼻尖的酸涩，蕾拉摇了摇头，轻声细语说，还不忘上前，小心地搀着老人坐回躺椅。
“我只是，一时太心乱而已，不会恨谁的。”
“给我些时间就好……”
看着轻捏着左臂，做错事般低头，用额发微遮双眼的少女，老教皇和声说：“神巫大人，距你的正式接任仪式，还有近一月，你还有足够的时间考虑。”
“考虑？”
敏锐地捕捉到，老人话中的关键，蕾拉不解地重复遍。
“是的，考虑。”
语落，老人缓了缓，才继续说：“考虑如何带领教廷、教众，乃至世人前进，又或者……放下这责任。”
“你可以有你自己的人生。”
闻言，蕾拉淡蓝的眸中生波，轻抿着唇不知该说什么。
知道少女的疑虑，老人慈爱地看着她，语气却极严肃：“不要担忧，无论如何选，教国都会在您身后。”
“哪怕那个选择，同神谕相背。”
就因为……我是神巫吗？
属于人族的降星之巫女。
“不用立刻给我答案。”
看着眸子微闪，心绪很乱的蕾拉，老人的语气归于慈和：“你还可以慢慢想，现在，同教众们见见吧。”
“他们为你守了一夜了。”
听到这儿，少女沉默片刻后，微微颔首，留下句“我知道了”，旋即转身，朝透进天光的主厅大门走去。
她走入光中，止步在露台前数步。
想着可能见到的画面，蕾拉微合双眼深吸口气，在心里，暗暗鼓劲了几声“你可以的”，才算做好准备。
这之后，她重又睁开双眼，眸中带着令人心折的坚定。
巫女来到了露台前，时隔三千年，再度现身世人眼中。
这是教国，乃至整个世界，在近百年间最重要的时刻。
恰时，第一缕阳光破云而出，柔柔地洒落在蕾拉身上，将她映得灿然夺目，又带着一抹惊心动魄的美。
下一刻，晨光遍洒广场。
“看啊，是神巫大人！”
不知是谁家男孩，在祈祷的间隙，打着哈欠朝露台望了眼，而后一怔，紧接着，他兴奋地蹦跳了起来。
惊喜的呼喊声，唤醒了此间所有教众。
“神巫大人！”
“太好了，终于……有救了。”
霎时间，不知多少惊呼响起，又不知多少人喜极而泣，就连广场外，更远处的城区，都骤然热闹起来。
看着这一幕，看着雀跃着，向自己用力挥手的孩子们，看着向自己探出手，面上带着笑淌着泪的人们，蕾拉忽然觉得，也许自己还可以再往前走一走。
不，是一定要前行，秉持着冕下、哥哥和大家的心愿。
抿了抿唇后，她向着人们绽开笑容，向孩子们挥起手。
微风轻拂祭服，此幕不胜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