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怨完,短暂沉默后,蕾拉捂着额倒在柔软椅背上,发出声身心俱疲的叹息,只觉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怪事一件接一件不说,最恼人的是,居然都能串一起!
首先是自己“幸运”地被世界选中,成为联结神与人的神巫,后续的“新娘培训”暂且不提,被莫名其妙地变成女孩也不提,可十年前的婚约是闹哪样啊?
对象就是当时相识,甚至成了挚友的王子又是闹哪样?
巧合得过头了啊,她这种古早剧情游戏的深度爱好者,一眼就能看出是阴谋好吗?还是毫不掩饰那种。
更令人忧伤的是,阴谋的缔造者,不是她一直尊敬的四位主神大人,就是她敬爱的教皇冕下甚至兄长。
简直是教人烦躁到爆好吗?
不行,绝不能就这么认命!
在高背木椅上无力地靠了会儿后,蕾拉猛地坐起,眼神前所未有坚定,就仿佛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不论如何,首先这事得瞒住了,不能让那家伙给知道。
看着眼前信件末尾,带着调笑意味的“我可是很期待哦,挚友”,想着过往通信中,二人开过的无恶意的玩笑,蕾拉下意识里捏捏拳,斩钉截铁地想。
不说那突然冒出的婚约,就自己参与个仪式后,就像某些小说的无厘头剧情一样,变成少女一事,万一让诺克斯那家伙知道,迎接自己的一定是……
无情的嘲笑吧,绝对是!
想着自己幻想出的,当初那位活泼的小王子成年后,稳重中带着揶揄的笑语,想着不久后见面,二人知悉身份后的尴尬境地,蕾拉更坚定了某种想法。
那就是一定要瞒得好好的,接任后要是兜不住就再说。
还有……婚约一定得取消。
因为这事实在是太荒唐了。
如果说接任神巫,就必须要应三千年前的巫女大人所留命运,化身少女这事,蕾拉还能勉强接受的话。
那因为全不知情的婚约,嫁给……嫁给挚友绝无可能!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回忆起在仪式地中柔依说过的,关乎巫女与真王命运的话语,蕾拉神色微黯,在宽大座椅中抱紧膝盖。
注定悲伤的结局,巫女是祭品,没能说完的王的命运。
还有神明们之间的争吵,那个让人想流泪的幻梦……
不管从哪面看,这个所谓的婚约,都是取消才让人安心吧?照着被安排好的路走下去,肯定会出问题。
所以抱歉了,冕下……
您说过的,我有选择的权力,不是吗?
抿了抿唇,蕾拉重又坐好,将那封惹得她心更乱的信件,叠好收入抽屉中,而后开始思考该如何应对。
因为在过往十年中,有哥哥这完美的政事老师在,所以她对这方面的了解,在政局上的敏锐度并不差。
因而很快,蕾拉就寻出了问题关键,有了个大致计划。
要想解除婚约,入手的角度只有三个。
无非就是王国、帝国亦或教国任一方。
帝国不需说,她能说动的核心人物,就只有哥哥一人。
但因为先前已经决定,不将兄长拖入这场风暴中,所以这面只能放下,转而考虑从另两个国度寻机会。
只是……
想着王国方面,蕾拉有些苦恼地揉了揉微疼的太阳穴。
因为一直居住在教国净地,故而同在帝国那面遭遇的问题一般,她所拥有的渠道,还能算熟识的人,也就只有十年前见过的,那位王国先王与小王子。
先王已故,想请求他解除婚约也没法。
至于诺克斯……
好吧,因为种种尴尬原因,她甚至暂时不愿见他,更别说是展开来说这一切,那么这条路也算断完了。
既然如此……
知道自己只能从教国想办法,蕾拉情绪复杂地叹口气,而后从书桌的角落,拿过一张常备的空白信纸。
拿起支颇具年代感的白羽毛笔,少女蘸完墨又想了会儿后,才开始神情肃然地动笔,嘴唇抿地有些紧。
当然,这封信可不是写给那位王子的。
而是出走前,她想留给冕下与教廷,证明自己决心的。
是的,出走,这曾在幼年时,就在她脑海中出现过的词汇,如今因这些乱事与遭逢局面再次浮了上来。
她要用这看似胡闹般的行径,来向老人诉诸自己心意。
信的主要内容,无非是两个。
一是不用担心。
自己此次出走,仅是为表明决心,与避过同那位王子的重逢,对教廷与任何人不存怨意,目的很单纯。
而且她还让冕下、哥哥以及教廷众人,不必太过担忧自己的安危,毕竟她不是真的只深居象牙塔,不解世事的天真孩子,更是秉持神赐的降星之巫女。
单论对神术的掌握,就连教皇冕下,都对她称赞有加。
足以应对大多数危局。
而在提完目的,让关心自己的人,不要忧虑过度后,蕾拉紧接着写下了自己的述求,认真得有些倔强。
她直言,无论被强行改变性别,是仪式所需还是刻意的安排,她都不会逃避使命,会承担起神巫的责任,维系世局的和平,挽救被“死潮”侵扰的人们。
但同样的,她绝对,绝对不接受那份强加于身的婚约。
并真挚、坚持地,请求冕下收回成命。
当然,除以上两个表态外,蕾拉还不忘在最末添上一句,自己会把控好时间,在接任仪式前回到教国。
也算是给读信者一剂安心针。
信成,蕾拉一丝不苟地重阅了遍,后满意地点头放下。
其实说决意出走前,有没想过别的办法,一如恳切地去请求冕下,试试能不能不把事情闹得太大,蕾拉倒也不是没有,只是一方面她深知这希望不大。
尽管冕下亲口说过,他与教廷,都会支持自己的心念。
可婚约终究是老人亲定的,甚至还说服了坚定反对的哥哥,怎么想,都不可能因为自己一席话就改念。
说到底,再如何亲近再如何溺爱她,那位也是教皇啊。
是掌有神谕,在世间的身份地位,还隐隐要压过奥修斯国王、帝国皇帝之人,是万千教众的信仰所归。
这般人物,向来说一不二。
更何况,就算自己为不烦扰哥哥,而将此事瞒着他,可若是去请求教皇冕下,是必然避不开他的眼的。
所以啊,只有出走一个办法了。
只是……
另个方面,少女自也有私心。
那就是十八年了,在净地中与世隔绝地生活了整整十八年了,她真的很想很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哪怕明知接任仪式、自由将近,她的渴望也已压不住。
这一个月……或许就是她在举世瞩目下,成为神巫担起职责前,唯一能享受到真正自由的最后时机了。
她自幼循礼乖巧,就那么任性一回短短的一个月……
想来冕下也会理解的吧?
想到这,想着老人对自己的爱护,蕾拉轻轻松了口气,面上终有了些温暖笑意,而后,她收好羽毛笔,将信件郑重地平放桌上,并用墨水瓶压住一角。
最后,迎着透过落地窗上,微开的小窗涌入的夜风,洒入的星光,少女收起了笑容,兀自打气般自语。
“要走了哦,蕾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