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拉当然知道这很危险。
但当巨犀无视枪火,向她与杰伊发动决然冲锋时,她还是毫不犹豫上前,借助召来的轻风推开了青年。
因为她很清楚,哪怕是寻常双角霜犀,短途奔袭时所具的冲击力,也远非常人能挡,连猎人也做不到。
若她真依着青年的警告,就此离开,留他一人在原地。
那迎接他的,不是被坚角刺穿,就是被重蹄踩得骨裂。
甚至极可能看不到明日的朝阳。
这么短的距离,等掩护完后再躲闪,就绝对来不及了。
所以就算时光回溯,再有次机会,蕾拉依旧会这么选。
只是……
在她隐现恐惧、紧张的淡蓝眸中,那对缭绕着暗电的坚角,正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放大,刺破雨帘欺近。
在推开杰伊后,躲无可躲的……
就换成她了。
这一霎,时光似被无限拉长。
巨犀的嘶鸣、冲锋时的震响,四面喧嚣而起的枪鸣声,以及醒神的杰伊、老猎人等人震怒的示警,似都在离她而去,变得很轻很轻,耳畔唯有呼吸声。
急促、沉重的,她自己的呼吸。
可实际上,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来不及思索来不及多虑,就连最简单的判断都没法做,只能依凭一霎的勇敢与本能,于是在正常流淌的时光里,在怒得青筋毕露的猎人们视线中……
柔弱、无助得像将凋亡之花的少女,向巨犀抬起了手。
那白皙的掌心间……
风流汇聚,一瞬迸散!
一重透明避障,神迹般降临,挡在了少女与巨犀之间,那是呼啸着,奔流来的风与雨,是超然的伟力。
危急间,天赐神术终于现世。
“嘎吱……”
本疯狂冲锋,无可阻挡的巨犀,在那道隐约可见的,半弧形的气盾前,竟被生生拦下,暗电肆虐的坚角,同极度凝聚的风流重重碰撞,带起刺耳锐响。
片刻后,伴着声闷响,气盾四散流溢。
在那可怖的冲击力前,在强烈风流的吹拂之下,巨犀偏头退了半步,冲锋终止,而承了部分反力的少女,则被生生击退,后飞、贴地滑出了十数米远。
待沙尘、雨幕退去,才稍显狼狈地现身在猎人们眼中。
历经冲击、摔飞后,蕾拉一直戴着,自出走起极少摘下的棒球帽,早已不知去向,额发、马尾更被吹得有些乱,长裤与外套上,处处可见擦痕与破洞。
小洞中的肌肤、先前抬起的手掌,与在沙地上擦过的手臂上,淤青、红痕更随处可见,好在是没破皮。
此时,少女艰难地坐在荒地上,捂着右臂剧烈喘息着。
淡蓝眸中更难掩痛楚。
尽管在最末一刻,她不得已动用神术,且借自然之威,强行抵住巨犀的冲撞,甚至没真正意义上受伤。
但苦头还是吃了不少。
而这,也算是十八年人生以来,蕾拉第一次遭受可称巨大的挫折、冒犯,毕竟在过往,教廷恨不得将她日夜捧在掌心,哪里会允许出现现今这般情境。
要是哥哥和亲卫队在,骸类这般怪物根本接近不了她。
早早就被清除干净了。
感受着身上火辣辣的疼,蕾拉虽不至像那些娇柔的少爷、小姐般,叫疼流泪什么的,但还是止不住想。
更下意识生出些委屈。
但那种柔弱的情绪,也只在少女的心间,闪过了一瞬。
因为巨犀冲势虽被暂阻,可它的危险性却没降低半分。
确切说,像它这种“死物”,除非被彻底切断体内“能源”,生机燃尽或行动力尽失,否则绝不可能停下。
因而危局仍未化解。
在本能般甩甩头颅后,巨犀“醒”过了神,发出声极度痛苦、悲伤的尖啸,后前肢愤怒地跺地作势再撞。
它身上的暗雷,更随其愈重鼻息盛起,向着四面劈落。
那双空洞、死寂的双瞳,依旧死死地锁定在不远处的少女身上,但好在的是,它先前被气盾阻拦、恍惚的短暂间,猎人们终于围了上来,展开了攻势。
甚至本在“抑制器”中,负责保护工程师的数位精锐,也已循声来援,简单分辨、了解后立刻加入战局。
可就算如此,局面依旧凶险。
因为已化死骸的双角霜犀,论危险性已经无限接近A阶,尽管仍旧及不上,过往老猎人所狩的强大魔物,但同样的,现今的猎人队伍也远远不比那时。
准备不足、枪弹见底,同狼群作战时的消耗都是问题。
更麻烦的是,早在不久前,巨犀破雾现身撞塌铁门时,带动的裂石,伤到了数位躲闪不及的猎人,有几位甚至失去了作战能力,可蕾拉此时也过不去。
因为巨犀就像一堵高墙,哪怕身处围攻,仍紧盯着她。
全没放过她的意思。
甚至说,此时它更不要命地燃烧生机,在用巨蟒般的暗电,逼退数位欺近的猎人后,又徐徐转向了她。
摆出了誓死冲锋的姿态。
仿佛对它而言,杀死她,是仅存生命中唯一要做的事。
那无疑是“死潮”对神巫,对曾经的死敌最无解的恶意。
看着挥舞坚角,撞飞、逼退拦路猎人后,又一次踩着低震般的步伐,开始逐渐提速向自己撞来的巨犀,蕾拉勇敢地直视着它的眼眸,呼吸也渐渐平复。
面对这样的怪物,面对那种冰冷的疯狂,她当然害怕。
但绝不会退缩、绝望。
因为她心里清楚,就在此时此刻,就在电闪雷鸣的高天之上,那位兽主仍在仁慈、威严地照看着自己。
只要她动念,只要她请求对方,那位必然会降下雷霆。
贯穿天地的巨雷,后将那怪物连同死意一并击得粉碎。
只是那样的话,身份就瞒不住了吧?
那样惊人的伟力、神赐,除去教皇冕下还有谁能引动?
唯有此代的神巫。
虽知如此,但在目光快速扫过,数位身负重伤,正压抑痛楚,不想给同伴添麻烦的猎人,看着迎着巨犀冲锋、肆虐暗电作战的人们,蕾拉连迟疑都没。
如果要在身份暴露,和这些可亲猎人们可预见的,可能的严重伤亡中选,那她无疑会坚定地选择前者。
不那样的话,她就不是蕾拉,更没资格被称作神巫了。
于是面对巨犀的怒吼与将近冲撞,少女并没有起身,拖着到处生疼的身子逃离的意思,而同每一次祈祷般,轻轻合握双手,微垂眼帘看着像已经放弃。
同时,一道矫健身影,正沉默、坚忍地从猎人间冲出。
正是锐意不减当年的老猎人恩西斯。
“老爷子,给它点颜色看看!”
伴着杰伊的怒吼,那柄折刀飞起,不偏不倚落在了奔袭的老猎人手中,在枪火与猎人们的助威声中,他就像是支离弦利箭,直直刺向巨犀的冲锋路线。
在临近那庞然巨物投落的阴影时,老猎人猛地腾起,西部风格的衣衫狂舞,仿佛一只老狮般跃向霜犀。
而后……
“噗!”
伴着声利落闷响,在炸开的暗电间,老猎人手中的修长折刀,无情地刺入巨犀眼瞳,后蹬着它的面部拔出,可刀刃带出的却并不是血,而是漆黑雾流。
就仿佛它的血已被燃尽,体内只剩下象征死疫的污雾。
在突袭结束,飞落的期间,老猎人更对这巨犀破烂的眼球,打完了手中短铳的子弹,发发都直刺脑部。
若是寻常魔物,就算生命力再强,至此也已受重创,哪怕不死,也绝无沿着先前路线继续冲锋的可能。
但可惜的,令猎人们心渐沉下去的是,它依然在前进。
老猎人凶狠到极致的突杀,也只是让那不知疼痛的“死物”,打了个趔趄罢了,那之后它仍悲鸣着向前。
仿佛再痛苦,仿佛余生的全部意义,都只为除掉少女。
至此,似再无人有机会、能力,改变那朵柔弱花朵的结局,只能眼睁睁看着,等着她被坚角洞穿那幕。
甚至有几位猎人,都悲伤地偏过脸,不忍去看那画面。
放眼暴雨笼罩、重蹄声声的荒地,此刻唯一象征生命、希望的,就只有正轻轻合目的,蕾拉的祈祷声。
“伟大的风神大人啊,请您降下雷霆。”
“结束那可怜生灵的生命与苦难,让它彻底安息……”
但就在祈祷步入尾声,蕾拉渐将合目,高天之上,不知何时汇拢、盘踞成眼的黑云中心,正电蛇缭绕,将赐下巨雷毁灭那骸类时,惊人的变化发生了。
甚至打断了少女的吟唱,让她一时失神。
下刻祈祷骤止,天际云雷渐敛,蕾拉本将轻合的双眼,更因难掩的惊异睁大,眸中更陡然映出了……
一柄剑。
一柄纤细修长,纹路繁复,剑柄、剑脊上都用暗色金属,雕有风纹、水流、光线、火焰与铭文的王剑。
而那柄华美、尊贵得不可方物的王剑,就那么骤然现身,在如蝶飞舞的淡银光尘间,迎着风雨夜幕、袭来暗电,携着一往无前的气魄直直地刺向巨犀。
霎时,似有无数金铁声与低吟响起。
轻述着王不可逆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