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晨光初透,武匡县衙后堂内烛火摇曳,映照着雕花窗棂上精致的梅兰竹菊图案。
白子霖端坐上位,一袭官常服衬得她清冷如霜,腰间那枚银鱼符在晨曦中泛着清冷的光辉。
李妙斜倚在窗边,指尖有节奏地轻叩着红木窗棂,绯红官袍上的织金云纹随着她的动作流转生辉。
陆舟静坐右下首的檀木椅上,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堂内陈设的青瓷花瓶与墙上的山水墨画。
堂内气氛凝重,昨夜三人商议至深夜,终于定下了以公开审案来引出举报者的计策。
白子霖环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张平身上,缓缓开口:"张县令,本官奉旨巡察,今日巳时便要大开衙门,受理民间讼状。凡有冤情者,不论事由巨细,皆可直陈案前。"
张平躬身应道,鸂鶒补子在晨光中微微晃动,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大人体恤民情,下官感佩。只是..."她稍作迟疑,面露难色,"武匡地僻民淳,向来讼事稀少。些微琐事若劳烦巡按大人亲审,恐..."
"张县令多虑了。"
李妙转过身来,唇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目光如炬地盯着张平,"正因民情淳朴,才更该广开言路。莫非这武匡县,竟是个铁桶不成?连一桩像样的案子都找不出来?"
张平连忙深揖,额间渗出细密汗珠,声音却依旧平稳:"下官不敢!定当全力配合,这就命人准备升堂事宜。"
她转身对身后的主簿低语几句,那主簿立即躬身退下,脚步匆匆,袍角翻飞间带起一阵微风。
巳时正刻,县衙大门洞开。三班衙役分别两旁,水火棍敲击青石地面,发出整齐的声响。闻讯而来的百姓挤在衙门外,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涌来。白子霖端坐"明镜高悬"匾下,目光如炬,扫视着堂下众人。
果然只有些鸡毛蒜皮之事。先是东街王婆颤巍巍地状告邻家偷了她养了三年的老母鸡,声泪俱下地描述那鸡如何通人性,每日清晨都会准时打鸣。接着是南巷李家与张家为了一尺院墙争执不休,两家人在堂上争得面红耳赤,险些动起手来。白子霖一一细问,判得公允,引得堂外围观百姓阵阵称道。
陆舟静立堂下观察,注意到这些案件都太过琐碎,仿佛被人精心筛选过。他看向张平,只见她始终侍立一旁,调度文书、传唤人证,显得游刃有余,时不时还向白子霖投去谦恭的笑容。
第二日依旧如此,最严重的也不过是市集上两个卖菜郎为了三文钱的差价大打出手,一个说对方缺斤短两,一个说对方故意找茬。陆舟注意到那些前来告状的百姓个个神色惶恐,陈述案情时目光闪烁,言语间多有保留。这种刻意的平静,反而更显得可疑。
到了第三日辰时,天光初亮,县衙外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鼓声,惊起檐下宿鸟扑棱棱飞走,在晨空中划出一道凌乱的弧线。
"带击鼓人!"
惊堂木落,只见一个老妪扑跪在地,粗麻孝服上沾满尘泥,哭声凄切欲绝:"青天大老爷!我女儿死得冤啊!"
老妪自称赵氏,哭诉女儿赵五前夜葬身火海,却一口咬定是他杀,目光如刀般剐向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柳氏。那年轻男子身着素缟,身形单薄如纸,泣声细若游丝,仿佛随时都会晕厥过去。
"那夜三更天,老身听得街上人声喧哗,开门一看,竟是女儿家起了大火!"
赵氏以袖拭泪,声音哽咽,"火光照亮了半边天,待街坊邻里将火扑灭,我儿...我儿已经..."
张平适时上前,躬身禀道:"启禀大人,此案前日已报官。经仵作勘验,确系意外失火。现场并无打斗痕迹,门窗完好,想来是赵五醉酒后不慎打翻烛台所致。"
白子霖凝视柳氏良久,但见这男子虽悲切难抑,眼神却不时闪躲,纤长的手指紧紧绞着素白的衣带,指节泛白。她沉吟片刻,道:"此案疑点颇多,本官要亲往现场细查。"
巳时三刻,一行人来到城西赵家废墟。但见焦梁断壁,满目疮痍,烧焦的木料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几根房梁斜斜地搭在残垣上,仿佛随时都会坍塌。消息传开后,大量百姓蜂拥而至,将现场围得水泄不通。
这时,一个奇特的现象引起了陆舟的注意。人群中多是年轻女子,个个踮着脚尖,目光灼灼地追随着他的身影。原来,自他入城以来,因其出众的容貌,已在城中传开,被称为"武匡第一美男"。这些女子听说他在现场,纷纷前来一睹风采。
"快看,那就是京城来的陆郎君!"
"果真是谪仙般的人物,比传言中还要俊美..."
"若能得他看一眼,这辈子都值了..."
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涌来,人群推搡间,陆舟忽然感觉袖口一沉,低头看去,却见一张纸条不知何时已被塞入袖中。他不动声色地将纸条往袖内深处塞了塞,面上依旧保持着平静,唯有眼底掠过一丝深思。
"大人请看。"张平指着主屋废墟,"火源应当在此处,想来是灯烛倾倒所致。下官已命人仔细查验过,并无异常。"
白子霖环视四周,目光在烧得焦黑的家具残骸上停留片刻,忽然道:"再去验看尸身。"
午时初刻,转至赵家隔壁厢房。推开木门,一股腐臭混杂着焦糊味扑面而来。
仵作掀开白布,一具焦黑的尸体显露出来,面目全非,四肢蜷缩,令人不忍直视。白子霖与李妙掩鼻近前,细察良久,皆蹙眉摇头。
陆舟还是第一次真实的看到这样的死法,有点不适,有强烈呕吐的感觉,不过看到白子霖等人都平常如故,也只能强忍着了。
为了舒服一点,还是将眼睛转去别处,却发现那男郎君只站在那门口处,垂脸也不见伤心。好像死的不是他的妻主。
老仵作翻弄完毕后上前回禀:"大人,体肤俱已焦烂,确系烧死。"
白子霖等人看完这尸身也没能看出啥,见陆舟似有不适感就打算返回了。
陆舟还在观察着柳氏,又看到白子霖等人似乎要返回了,突然想到了一个方法。
“白大人,张县令,我有个注意,也许能断出此案的死因”那柳氏听到这话,好像有点紧张?
“不知道陆先生有何方法啊”,还没等白子霖回答,张平倒意外的先问陆舟,语气中似有调侃之意。
白子霖没回答,见陆舟有主意,便点头同意。
陆舟缓步上前,朝仵作作礼:“烦请仵作了”。
白子霖等众人也是好奇,围了上来。
在陆舟的指挥下,仵作取过竹签轻探尸身口鼻。
“查验死者咽喉深处,大家请看“”,
陆舟继续指挥。
“大家请看,注意下死者口腔异常干净,这与活活烧死的情形大相径”
"这何解啊?"白子霖出声询问。
陆舟声音清朗:"大人,在下想起古书所载一法。若人是先死後焚,口鼻必净;若活活烧死,其中必满灰烬。此乃辨别生前烧死与死后焚尸的关键所在。"
张平蹙眉道:"此说虽新奇,却无实证。况且用这等理论断案,恐怕难以服众。"
陆舟环顾院落,见庭院宽敞,当即道:"若要验证,此刻便可一试。请大人命人速取两头猪来,一活一死,在此当场焚烧验证!"
此言一出,满院哗然。张平急道:"此举未免儿戏,有失官家体统..."
白子霖却目光炯炯:"本官觉得此法甚善!真相反证,不在器物贵贱,而在其理是否通达。李妙,速去安排!"
未时三刻,两头肥猪已被带到院中。衙役们堆起木柴,依言将一猪当场宰杀,与活猪一同置于柴堆之上。烈火腾起,活猪凄厉哀嚎,其声惨烈,围观的百姓无不掩面。
待火熄烟散,陆舟不顾余温,执铁钳亲自验看,朗声道:"诸君请看!死猪口鼻洁净,咽喉深处亦无灰烬;而活猪口、鼻、咽喉之中,尽是烟灰炭末,污浊不堪!"
他又指向焦尸:"而此尸口中..."
"是我!"
不待陆舟说完,柳氏瘫倒在地,泣不成声地供出实情。
原来赵五性好色暴戾,常对他非打即骂。日前偶遇青梅竹马的邻家女子出言安慰,被赵五撞见认定不贞,归家后变本加厉虐待,甚至辱及他早逝的母亲。那夜赵五醉酒归来,又对他拳打脚踢,他一气之下便在醒酒汤中下了大量无色迷魂剂,随后纵火制造假象。
"小人...小人不堪受辱..."柳氏伏地痛哭,声音断断续续。
"那日她醉酒归来,不仅对小人拳打脚踢,还辱及先母...小人一时糊涂...便在醒酒汤中下了无色迷魂剂..."
申时正刻,案件既白,白子霖当堂判了收监,待上报刑部后处决。衙役上前将瘫软如泥的柳氏拖了下去,他的哭嚎声在县衙内久久回荡。
退堂后,李妙拍着陆舟大笑:"好个烧猪验尸!真乃奇思!想不到陆郎君不但容貌出众,更有这等断案之才。今日若是没有你,这案子怕是就要以意外结案了。"
白子霖亦颔首,清冷的眸中掠过一丝赞赏:"今日多亏陆公子明察,否则真要冤沉海底了。不知公子是从何处习得这等精妙之法?"
陆舟谦虚:"不过是幼时在杂书上偶然得见,名曰'折狱龟鉴',其中记载了一个叫张举的烧猪验尸的典故。今日见这案情相似,便斗胆一试。"
围观的百姓迟迟不愿散去,议论声此起彼伏:
"这位陆郎君真是了得,竟能想到这等妙法!"
"可不是嘛,人长得俊俏,脑子还这般灵光..."
"要我说,这才是真正的才貌双全..."
酉时三刻,驿馆内烛影摇红。待李妙查验完四周防卫,确认无人窥听后,陆舟这才取出袖中纸条:
"此物是在火场所获,当时人群拥挤,不知何人塞入我袖中。在下不识此间文字,还请大人过目。"
白子霖就着灯烛细观,但见纸条边缘焦黄,字迹潦草,显是仓促写就。她神色渐凝,轻声念出:
"酉时,西山悠然亭"
月华如水,透过窗棂洒入室内,映得她眸光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