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武匡县衙后花园蝉鸣聒噪。
张平独坐凉亭,石桌上摆着两盏清茶,茶水微温。她对面的石凳上,坐着一位头戴斗笠、身着灰色布衣的神秘人,面容遮掩在阴影中,唯见身形轮廓。
“张县令思虑这些时日,可有决断?”神秘人声音低沉,不急不缓。
张平端起茶盏,浅啜一口:“贵主开出的条件确实优厚,知府之位,黄金一千两……可这武匡县令虽只是七品,却是实打实的边关要职。本官在此经营日久,根基深厚,何必冒险?”
神秘人低笑一声:“张县令所谓根基,不过是在景国这棵将倾大树下盘根错节。我主雄才大略,志在天下,武匡县不过第一步。张县令若能弃暗投明,将来何止一府之地?”
“弃暗投明?”
张平放下茶盏,“这话说得轻巧。本官若真开了城门,便是背主叛国,将来史书工笔,遗臭万年。”
“史书是胜利者写的。”
神秘人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更低。
“若我主得了天下,张县令便是识时务的俊杰,是助天下一统的功臣。若景国赢了……”
她顿了顿,“张县令觉得,以你这些年所作所为,景国会容你活到青史留名那一天吗?”
张平手指在膝上轻轻敲击,这是她权衡时的习惯。凉亭内陷入短暂沉默,唯闻蝉鸣不休。
就在此时,园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心腹衙役在亭外躬身,声音带着喘息:“大人,有紧急消息!”
张平眉头一皱:“讲。”
“巡按御史白子霖与其随从,正由西山巡检司刘安带三十余人护送,已至城外十里!李妙参军手下吴可、孙晶均在队伍中!我们的人一直在暗中监视,确认无误!”
张平手中茶盏微微一晃,茶水溅出几滴。她强作镇定:“知道了。张县尉呢?可有消息?”
衙役的声音迟疑了一瞬:“回大人,张县尉……至今未归,亦无消息传回。”
“再探!”
“是!”
脚步声远去。神秘人缓缓开口:“看来这次麻烦不小。”
张平没有理会,自顾自斟了一杯茶,手却有些抖。
神秘人继续道:“张花至今未归,只怕是凶多吉少。张县令,你这县令之位,怕是岌岌可危了。”
张平猛地抬眼:“本官的县令之位不保,你们的计划不就也落空了吗?白子霖若掌控武匡县,以她的性子,必定严加布防。届时贵主想取此城,怕是要付出十倍代价。”
“所以,”
神秘人身体前倾,“张县令是决定加入我们了,还是准备弃官逃亡?”
张平沉默良久。石桌上的茶渐渐凉了,蝉鸣声似乎也变得刺耳起来。
许久,她才哑声道:“此事……容本官再想想。白子霖虽来势汹汹,但本官在武匡县经营多年,未必没有一搏之力……”
“一搏之力?”
神秘人摇头,“张县令,莫要自欺了。”
她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枚竹制令牌,轻轻放在石桌上:
“这是我们在城内的联络点,想好了,可以持按此口令前往。不过需知晓,机会不等人。若等白子霖先动手,一切就都晚了。”
说完,神秘人拱了拱手,转身离去。几个转折,身影便消失在花园假山之后。
张平独自坐在亭中,盯着那口条看了许久,最终将其焚烧。
武匡县城外五里,官道尘土飞扬。
白子霖勒住马缰,远眺城墙轮廓。边城城墙高厚,垛口处旌旗招展,戍卒身影隐约可见。
“终于回来了。”
李妙策马上前,与白子霖并辔而立,“大人,进城之后如何行事?”
白子霖神色平静,眼中却寒光闪烁:“直取县衙。张平在武匡县经营多年,我们必须雷霆一击,不给她任何反应之机。”
陆舟骑马跟在两人身后,望着巍峨城墙,心中感慨。从迎春客栈的火海逃生,到西山脚下的生死搏杀,再到竹林深处的神秘相会……这一路不过短短数日,却仿佛历经沧桑。
李妙回头看了一眼队伍。三十名西山巡检司兵士全副武装,皮甲在阳光下泛着暗沉光泽。她的两名部下吴可和孙晶一左一右护在队伍两侧,目光警惕。
“吴可。”李妙唤道。
“属下在。”吴可策马上前。
“进城后,你带十人守住县衙前门,许进不许出。”
“遵命!”
“孙晶。”
“属下在”
“你带十人守住后门,同样许进不许出。”
“明白!”
安排完毕,李妙看向白子霖:“大人,刘巡检,可以进城了。”
白子霖点头,一抖缰绳:“走!”
队伍继续前行。边境官道宽阔平整,马蹄踏在夯实的路面上,发出沉闷声响,惊起道旁飞鸟。
城门守军见到西山巡检司旗号,又见白子霖手持巡按御史关防文书,不敢阻拦,连忙开门放行。守门队正多看了队伍几眼,脸色微变,悄悄示意手下速去县衙报信。
城内街道行人见到这支全副武装队伍,纷纷避让观望。有认得白子霖的,低声议论起来。
白子霖端坐马上,目不斜视。她知道此行必须高调,要在气势上彻底压倒张平。
队伍沿主街前行,马蹄声、脚步声整齐划一,在边城午后寂静中格外刺耳。茶楼里商人凭窗而望,店铺门口伙计探头张望,玩耍孩童被家人拉回屋里。
行至县衙前街时,早有衙役飞奔回报。等白子霖一行人来到县衙大门前,只见县衙大门紧闭,门前空无一人。
李妙冷笑一声,翻身下马,“吴可,叫门!”
“是!”
吴可上前,用力拍打县衙大门铜环。沉重撞击声在寂静街道回荡,惊飞屋檐鸽子。
“开门!巡按御史白大人到!速速开门迎接!”
连喊三遍,门内毫无动静。
李妙眼中寒光一闪,正要下令破门,大门却在这时缓缓打开。
开门的是县丞鲁花,一个四十余岁、面容精瘦的女子。她身后跟着七八名衙役,个个神色紧张,手不自觉地按在刀柄上。
“下官鲁花,参见白大人。”
鲁花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知白大人突然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张县令正在后堂处理紧急公务,已派人去请了。白大人请先进衙歇息。”
白子霖居高临下看着她,目光如刀:“不必了。本官就在这里等张平出来。”
她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刘巡检,带你的人守住县衙各门,没有本官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遵命!”西山巡检司刘安一挥手,三十名巡检司兵士立刻分散开来,将县衙前后门及侧门全部把守。长刀出鞘,寒光凛冽。
鲁花脸色煞白,强笑道:“白大人这是何意?县衙重地,岂能……”
“县丞不必多问。”白子霖打断她的话,“待张平到了,自然知晓。”
鲁花身后衙役面面相觑,手握刀柄,却无人敢动。巡检司兵士训练有素,站位刁钻,已将退路全部封死。
约莫一盏茶功夫,张平从县衙内缓步走出。
她已换上县令官服,头戴乌纱,神色平静,仿佛眼前剑拔弩张场面与她无关。只是细看之下,能发现她眼角微跳,袖中手紧握成拳。
“下官张平,见过白大人。”
张平拱手行礼,姿态恭谨。
“不知巡按御史率兵前来,所为何事?边境重地,如此兴师动众,恐怕会惊扰百姓,有损朝廷威望。”
白子霖看着她这副故作镇定模样,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声色:“张县令,本官今日前来,是要问你几件事。”
“白大人请问。”张平依旧恭敬,眼神闪烁不定。
“第一,”,白子霖从怀中取出蓝色布面账册,“此物记载了你与曹家多年来的权钱交易,时间、地点、金额,一一在册。你作何解释?”
张平脸色微变,却仍强作镇定:
“此物从何而来?定是有人伪造诬陷!白大人切莫听信小人谗言!曹家之事,下官早已上报府衙备案,乃是正常商业往来……”
“正常商业往来?”白子霖又取出一叠纸张。
“这是张花被捕后的供词,她已招认,受你指使,在迎春客栈纵火行刺本官。这,也是诬陷吗?”
“张花?”
张平瞳孔骤然收缩,“她在哪里?让她出来与我对质!此等攀诬之词,岂能轻信!”
白子霖上前一步,目光如电:“张花昨日在西山脚下意图再次行凶,已被当场擒获!供词在此,画押手印俱全,容不得你抵赖!”
张平倒退一步,脸色终于彻底变了。她迅速扫视四周,发现县衙已被完全控制,自己那些心腹衙役虽在,却个个面露惧色,无一人敢上前。
鲁花见状,突然尖声道:“白子霖!你无凭无据,竟敢污蔑朝廷命官!来人——”
她身后几名衙役下意识拔出佩刀,向前踏了一步。白子霖身后的人也早拔出佩刀。
“放肆!”
白子霖厉喝一声,踏步上前,高举账册与供词,声音清朗,响彻县衙前街:
“本官代天子巡视,持节按察!尔等听好了——”
她目光如电,扫过那些持刀衙役:
“依《大景律》:凡奉制命出使,而官吏谋杀,已行者杖一百,流二千里;已伤者绞,已杀者皆斩!”
顿了顿,她声音更厉:
“张平指使张花谋害本官,罪证确凿!尔等今日若敢动刀,便是同犯!本官代天子巡视,杀本官如同谋逆——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谋逆”二字一出,那几个衙役手一抖,佩刀“当啷”落地。其余衙役更是面色惨白,纷纷后退。
鲁花还想说什么,白子霖已不给她机会:“县丞鲁花,勾结张平,知情不报,助纣为虐——拿下!”
李妙早已上前,与吴可一左一右按住张平。张平刚要挣扎,李妙手下用力,分筋错骨手法让她痛得闷哼一声,动弹不得。
鲁花腿一软,瘫倒在地:“白大人饶命……下官都是被逼的……张平她……”
“押下!”白子霖不等她说完,厉声道。
刘安带人上前,将鲁花及那几个拔刀衙役一一制住,解下武器。
白子霖这才转向张平,冷声道:
“张平,你身为边境县令,不思报国守土,反而贪赃枉法,鱼肉百姓,侵吞库银,更胆大包天,谋害钦差——数罪并罚,罪无可赦!”
她环视四周,朗声宣布:“来人!将张平、鲁花及一干同党全部拿下,押入县狱,严加看管!待本官奏明上官,依法严惩!”
巡检司兵士上前,将张平、鲁花等人一一押住。张平被反剪双手,经过白子霖身边时,突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却终究没说什么。
待张平等人被押下,白子霖转身对一直等候在旁的西山巡检司巡检刘安道:“刘巡检。”
刘安抱拳,声如洪钟:“职下在!”
“张平一党已擒,但武匡县不可一日无主。本官暂代县事,命你暂代县尉之职,维持县城治安,清点府库账目,加强边境防务,并派人将张府围住,不得随意出入”
刘安肃然:“末将必不负大人所托!”
白子霖点头,又看向李妙:“李参军,烦劳你与吴可、孙晶协助刘巡检,彻查县衙账目,整理张平罪证,写成详细奏章,快马报与上官。”
“遵命!”
安排完毕,白子霖转身走进县衙。陆舟跟在身侧,低声道:“白大人,张平在武匡县经营多年,恐有余党未清。”
“我知道。”白子霖脚步不停,“所以更要快刀斩乱麻。今夜起全城戒严,许进不许出。待清查完毕,再做打算。”
进入县衙大堂,白子霖在正中椅上坐下。堂上“明镜高悬”匾额高悬,她抬头望着那四个字,久久不语。
李妙安排完防务进来,见状问道:“大人,可是累了?”
白子霖摇头:“我在想,张平倒台容易,但要肃清她在武匡县多年来埋下的污浊,却非一日之功。”
夜幕降临,武匡县城墙上亮起灯火。戍卒往来巡逻,比往日更加频繁警惕。
县狱最深处,张平坐在冰冷石床上,听着远处传来的打更声。牢门外火把将看守影子投在墙上,晃动如鬼魅。
窗外月色惨白,透过狭小铁窗洒进来。张平盯着那片月光,眼中神色变幻不定,最终化作一片死寂阴沉。
县衙书房内,白子霖还在灯下翻阅从刘府搜集来的卷宗和帐本。陆舟也在帮忙整理。
白子霖忽然问道:“陆郎君,你说张平会甘心伏法吗?”
陆舟沉吟:“她经营多年,必有后手。不太会甘心,不过现阶段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桥到船头自然直”
白子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夜色中巍峨城墙轮廓
白子霖转身,看着陆舟,眼中闪烁着坚定光芒,“现阶段,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