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武匡县衙后花园中仅有的几盏灯笼在夜风中摇曳,将人的影子拖得忽长忽短。
白子霖从大牢返回,身上带着未散的寒意与淡淡的血腥气。
她在廊下站定,对迎上来的李妙和陆舟言简意赅道:
“张平逃了。牢里死了十二人,三人重伤。劫狱者三人,黑衣蒙面,身手不俗。”
她顿了顿,补充道,“还在墙上留了字,‘白子霖,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奉还’,墨迹未干。”
李妙和陆舟听完,心头一沉,担忧地望向白子霖。
墙上的字不仅是挑衅,更是赤裸裸的威胁。
“张平留语,不过泄愤之语,不足为怪,李参军、陆郎君你们无需担心”白子霖还是很自信能快速抓到张平的?
“大人已下令全城搜查,片刻之间,张平难逃出城,却如大人之言,张平之言不足为惧”李妙听到白子霖的话,自然也认为这城门早已关闭,县城体系内张平的人也排排挤出队,自然而然不可能短时间就出城,就算逃出县城的大牢,也还是在县城里的更大的城墙里。
陆舟的心也稍稍稳定。
不过看着白子霖脸上难掩的疲惫,看着她衣袍上沾染的暗色污渍,那股盘踞心头许久的无力感再次翻涌上来。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处处受制,处处需人庇护。
在迎春客栈是白子霖等人带他杀出火海,即便此刻在这县衙后园,也是李妙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子霖姐李妙姐,我想学武功。”
白子霖和李妙同时看向他。
陆舟迎上她们的目光,语气坚定:“我不想总是这样。不想每次遇到危险都只能躲在你们身后,让你们去冒险。我不想成为累赘,更不想……”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
“更不想有一天,因为我的无能,反而连累了你们。这个世界不一样,我懂。女子为尊,强者为尊。我想有自保之力,至少……在关键时候,不至于束手无策。”
他的话朴实,甚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但那份不甘依附、渴望强大的意愿,却明明白白。
白子霖凝视他片刻,缓缓点头:“你有此心,是好事。在景国,男子习武者虽不如女子普遍,却也并非没有。强身健体,兼以自保,于你日后确有裨益。”
她话锋一转,坦然道,“但我教不了你。”
陆舟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并未太意外。白子霖的武功路数与身份,本就不似能耐心教导初学者之人。
他看向李妙。
李妙挠了挠头,咧嘴一笑,笑容里带着点尴尬:“陆公子,我恐怕也教不了。我这身功夫,是在禁军中摸爬滚打练出来的野路子,杀人搏命还行,正儿八经教人从扎马步、认穴位开始……那非得把人带歪了不可。”
陆舟眼中的光芒黯了下去。
李妙见状,忽然想到一处地方,于是说道:“不过嘛,我们俩教不了,不代表就没人能教啊!练武这事儿,是长久功夫,得有好师父、好功法、好路子才行。恰好,咱们景国京城里就有这么个地方——白云学院!”
“白云学院?”陆舟重复道,看向白子霖。
白子霖听到白云学院的名字,自己怎么没想到呢,也微微颔首:“确有此学院。”
李妙来了精神,继续道:“这白云学院可是个了不起的地方,既教文,又教武,是半官方的大学府。里头的武道教习,要么是江湖上退下来的名宿,要么是军中有多年教习经验的老将,教人打根基、练套路最是稳妥。而且学院规矩严,风气正,最适合你这种想正经学点本事的人。”
陆舟心中燃起希望:“那……要进这白云学院,需要什么条件?”
这次是白子霖开口解释,她的声音平静而清晰:“白云学院乃半官办学府,招生分文、武两道,要求各不相同。”
她略作停顿,似乎在整理思绪,然后道,“先说文道。若想以文入学,须先通过本籍县试、府试,取得童生资格,方可报名参加学院自行组织的‘院试’。”
陆舟认真听着,这听起来类似科举的初级阶段。
“需知,”白子霖语气加重了些。
“即便通过白云学院的‘院试’,被民间称为‘学院秀才’,此‘秀才’与正经科举考中的‘秀才’大不相同。科举秀才乃国家功名,享有见官不跪、免部分赋役等特权。而学院‘秀才’,仅代表通过入学考试,并无这些朝廷赋予的特权。故而,若只为功名身份,走白云学院文路,反不如寒窗苦读,走科举正途。”
“那为何还有人选白云学院?”陆舟问。
“因近年陛下开恩科,曾特旨允白云学院文院中‘品学兼优’者,经学院举荐,可跳过乡试、会试,直接以‘贡士’身份参与殿试。”
白子霖解答道,“这是一条捷径。但条件极苛:须在学院修满三年,并通过极难的‘毕业大考’,取得‘优异’评等。每届能获此殊荣者,十不存一。故而多数求稳的读书人,仍视科举为正道。”
陆舟明白了。白云学院的文道,是高风险高回报的“捷径”,但成功者寥寥。
“那武道呢?”他更关心这个。
李妙则顺着解释道:“武道入院,门槛更高。主要有两种途径:其一,由江湖名门大派或朝廷认可的武林名宿推荐并作保,送其弟子入院;其二,朝中五品及以上实职官员,或相应爵位勋贵之家的嫡系子弟,经学院基础考核合格,方可入学。”
五品以上官员或勋贵子弟……
陆舟心下一沉。这条件几乎将他这种“来历不明”者彻底排除在外。他不由得看向白子霖——这是真的吗?
又转向看到李妙——你是真有办法吗?
白子霖也看向李妙,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继续说道:“我当年便是以镇远侯府嫡女的身份,通过考核入的白云学院武道院。院中学子,大半如我这般出身,其余则是各门派精选的年轻俊杰。”
李妙感受到两人的目光,嘿嘿一笑,拍了拍胸脯:“陆公子,别灰心。我说有办法让你进去,就一定有办法。不过——”
她伸出食指晃了晃,“这事儿得等咱们回了京城才能办。在这儿,我可变不出名额来。”
白云学院武道院的入学资格何等严格,即便以她镇远侯之女的身份,当年也是按规矩一步步走的。
李妙却说得如此轻松…白子霖觉得李妙并不是表面的这样的简单啊。
李妙年纪轻轻身居此位,武艺高强,对宫廷规矩、京城门道熟稔异常。此次随行,是谁安排的,她有啥目的呢?
白子霖心中也没啥大的方向,但面上不显,只顺着李妙的话淡淡道:“若真能如此,确是陆舟的机缘。白云学院武道院底蕴深厚,教习得法,于他打好根基颇有好处。”
李妙笑道:“大人放心,包在我身上。”依旧未说具体门路,但语气笃定。
陆舟感激道:“谢谢李妙姐。”随即忍不住好奇,“那学院里学武,都学些什么?是不是分内功外功、各种拳法剑法?有没有特别适合初学者的?”
李妙正待开口回答,脸上还带着几分兴奋的神色,抬手正准备比划着解释学院的武功课程。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后花园的门口方向传来,打破了此刻的平静。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几分慌乱与急切,还夹杂着衙役粗重的喘息声,像是有人在拼命奔跑。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穿着青色衙役服的女子,气喘吁吁地奔进了后花园,衣衫都被汗水浸湿了,紧紧贴在身上,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滴在青石板路上,瞬间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刚跑到白子霖面前,连喘息都顾不上,便急忙开口禀报:“大、大人!刘县尉差小的来急报!在城西的旧瓦市巷口,一家名叫‘愉希’的小客栈发现了异常!掌柜和伙计的形迹都十分可疑,眼神躲闪,问什么都支支吾吾的,刘县尉带人上前搜查,他们不仅不肯开门,还抗拒搜查!刘县尉已经带人将客栈团团围住了,但怕里面的人武功高强,我方人员不够,不是对手,只能先围困着,特命小的来请大人定夺!”
城西,愉希客栈!
白子霖眼中的疲惫瞬间被锐利取代,原本平静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带着慑人的气势,连周身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
她一步上前,俯身抓住那名衙役的胳膊,语气急促却依旧沉稳地问道:“可确认与张平有关?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影,或是听到什么异常的动静?”
那衙役被白子霖的气势震慑,连忙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带着几分喘息,断断续续地说道:“回、回大人,刘县尉说尚不能百分百确定,但嫌疑极大!那客栈位置偏僻,平日里生意冷清,很少有人光顾,今日却门窗紧闭,神色慌张,还如此抗拒搜查,实在是异常得很!而且劫狱的人武功高强,张平又刚逃不久,极有可能藏在那里。刘县尉怕贸然进攻,会造成更大的伤亡,只能先将客栈围住,等大人您过去主持大局。”
白子霖松开了衙役的胳膊,缓缓直起身,回身目光快速扫过身旁的李妙和陆舟。
白子霖没有丝毫犹豫,果断下令,语气洪亮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对着那名衙役说道:“你立刻起身,去通知吴可、孙晶等人,让她们带领各自所率的队伍,即刻赶往城西的旧瓦市巷口,与刘县尉汇合,务必守住客栈的各个出口,布好埋伏,绝不能让里面的人跑了!”
“是!小人遵命!”那衙役连忙应道,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拍掉身上的灰尘,便转身急匆匆地跑了出去,脚步声再次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一阵急促的回响。
白子霖转过身,目光落在李妙和陆舟身上,略作思忖,随即做出了决定:“李妙,你随我一同前往,迎春客栈之仇该报了”
她顿了顿,看向陆舟,眼神里带着几分担忧,却还是说道:“陆舟,你也一起跟去。紧跟着我,寸步不离,绝不可擅自行动,更不能靠近客栈,知道吗?”
她知道带着陆舟有风险,但是留下他一个人在这里,她更不放心。
“是!”李妙等人齐声应道,声音洪亮,带着十足的底气。
陆舟重重点头,眼神坚定地说道:“明白!”
虽然他心里也有些害怕,但他不想再像以前那样,只能躲在安全的地方,等待别人的救援。
于是,白子霖和陆舟连忙转身前往县衙的兵器库换甲胄。甲胄是玄铁打造的,冰冷的触感贴在身上,带着几分沉重,却也让人多了几分安全感。
白子霖动作熟练地穿戴好甲胄,腰间别上长剑,眼神锐利如锋,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陆舟则有些笨拙,在李妙的帮忙下,才勉强将甲胄穿戴整齐,虽然动作生疏,但眼神里却满是坚定,没有丝毫退缩。
县衙大堂内。
县衙近30名留守人员已列成三列整齐队列,肃立在庭院中静候出发。
众人皆身着景国县衙制式的玄色玄铁软甲,甲片由精铁锻造后经特殊工艺锻打变薄,拼接得紧密无缝,边缘因常年披甲执勤,被磨出一层温润的包浆,却依旧难掩其冷硬的质感。甲襟处缀着三枚铜制搭扣,扣合得严丝合缝,行动间不会发出杂乱声响,甲肩与护腰处的甲片加厚,边缘雕刻着简约的云纹,既是装饰,也能更好地抵御攻击,甲下摆堪堪遮住膝盖,不影响迈步奔跑,却能护住腰腹与大腿要害。
此刻每个人的腰间都挂着一枚铜制腰牌,正面刻着“武匡县衙”四字,背面是各自的姓名与编号
当然,腰间都还佩着一柄制式长刀,刀柄缠着一层厚实的防滑青布,被常年握持得光滑发亮,刀鞘由坚硬的黑檀木制成,表面刻着景国县衙的专属纹饰,刀尾系着一枚小巧的铜铃,此刻静垂身侧,被甲胄挡住,不见半分晃动,唯有拔刀时才会发出清脆警示。
前排二十名,精锐将士,除了长刀,还背负着一张黑漆强弩,弩身由上好的硬木打造,表面涂着防腐的黑漆,刻着精准的瞄准刻度,弩弦是特制的牛筋弦,此刻已稳稳上弦,紧绷如满月,皮质箭囊斜挎在肩,里面整整齐齐插着二十支铁簇箭,箭尖经过淬火处理,泛着冰冷的寒光,透着致命的威慑力。
后排十人则手持朴刀,朴刀刀身宽阔,刀刃锋利如霜,在灯笼光下能映出一张张肃穆坚毅的脸,刀柄同样缠着青布,刀尾系着红缨,与玄色的甲胄形成鲜明对比,却不显突兀,反而添了几分铁血之气。众人的手腕与脚踝处,都缠着厚实的牛皮护腕与护膝,护具上缝着细密的针线,是常年修补的痕迹,既能防止挥刀时打滑,也能在近身搏斗时护住关节。
等换好甲胄之后,白子霖、李妙和陆舟走出兵器库,来到大县衙大堂。
白子霖见到县衙内的人员等都已整装待发,于是下令出发。
目标:城西,愉希客栈!
“张平,今夜就是你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