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西水关

作者:一心一亿 更新时间:2025/12/9 17:22:13 字数:5363

天光微亮时,白子霖率领的三十余骑,最终在距离武匡县西约90里的一片丘陵地带失去了张平一伙的踪迹。

“大人”李妙勒住马,看着眼前错综复杂的地面,皱眉道。

“再继续盲目追下去,恐怕会离她们真正的方向越来越远。”

白子霖端坐马上,望着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空,面沉如水。

经过这一夜的狂奔,人马都已接近极限。继续在没有明确线索的情况下追击,一旦对方有接应埋伏,己方容易吃亏。

是西边……再往西,就是景国的边境防线了。

“他们往西去了。”白子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彻夜奔驰后的沙哑,却异常肯定,“武匡县往西,最近的边关是西水关。那里是张平唯一能逃出景国的地方。”

她调转马头,目光扫过同样疲惫但依然坚持的部下们:“直奔西水关”

“是!”众人齐声应道

……

张平、楚六一行八人,凭借着更轻便的装备、预先规划好的路线以及一股不顾一切的亡命劲头,终于在天色大亮后不久,望见了前方地平线上矗立的关城轮廓。

西水关。

这是景国西部边境一系列重要关隘之一,主要防御西邻的虞国。关城建在两山夹峙的险要之处,扼守着通往虞国境内的主要通道。女墙、箭楼、瓮城等防御设施一应俱全,关楼上飘扬着景国的旗帜。关前有宽阔的护城河引附近山溪之水而成,吊桥此刻已然放下,连通着关内关外。

虽是清晨,关门处已有兵卒值守,对进出的人车进行盘查,不过因长久无大战事,气氛并不算特别紧张肃杀,反而有些边关市镇特有的、鱼龙混杂的喧嚣感。

此刻张平等人扮作一支寻常的行商队伍,风尘仆仆,脸上带着倦色,但眼神深处都藏着紧张与警惕。

楚六显然是此道老手,她早已准备好了一份近乎完美的通关文书,上面盖着云州某处商号的印鉴,写明是前往虞国边境某州府采购皮货的商队。守关的兵卒例行公事地检查了文书,又打量了他们几眼,着重看了看他们随身携带的、伪装成货品的几个包裹,没发现什么明显的兵刃,便挥挥手放行了。

踏入西水关内,众人稍稍松了口气,但不敢有丝毫大意。

关内并非单纯的军营,而是一个因关而兴、军民混杂的边城。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酒旗招展,有铁匠铺传出叮当打铁声,有饭馆飘出早饭的香气,也有操着各地口音的商旅、脚夫、兵卒来来往往,显得颇为热闹,也容易藏身。

张平对这里显然并不陌生。她没有在街上多做停留,低声对楚六说了几句,便领着众人穿街过巷,避开主要街道,朝着关城西北角一处相对僻静的区域走去。

那里是西水关守御千户所的衙署及军官居住区,戒备比外城严格一些,但张平似乎心中有数。

来到千户所衙署大门外,值守的军士拦住了他们。

张平上前,脸上堆起笑容,从怀中摸出一小锭银子,不着痕迹地塞到为首的军士手中,压低声音道:“军爷辛苦。烦请通禀赵交赵千户一声,就说武匡县的故友张某前来拜访,有要事相商。”

她特意强调了“武匡县”和“故友”几个字。

那军士已经见惯不惯了,掂了掂手中的银子,又看了看张平虽然憔悴但衣着料子不错、气质也非寻常百姓的模样,再听到“赵千户”的名号,态度缓和了些,点了点头:“等着。” 转身进去通报了。

没过多久,那军士便回来了,脸色有些奇怪,看了张平一眼,道:“千户大人让你们进去,直接去后堂见他。”

张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道了声谢,便带着楚六等人跟着一名引路的军士走进了千户所衙署。

穿过前庭,绕过正堂,来到一处更为安静的后堂院落。引路军士在堂外止步,示意他们自己进去。

堂内,西水关守御千户赵交,正独自坐在一张黄花梨木的方桌旁自斟自饮。

她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身材不高但颇为敦实,皮肤黝黑粗糙,是常年边关风沙留下的印记。一张方脸上浓眉细眼,此刻眉头微锁,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门口。

听到脚步声,赵交抬起头,当看清来人是张平时,她细长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一下,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紧,脸上瞬间掠过惊讶、疑虑、不安的神色。

“赵千户。别来无恙啊?”张平踏入堂内,拱手笑道,仿佛真是寻常访友,只是那笑容在疲惫的脸上显得有些僵硬。

赵交没有立刻回礼,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张平,又看向张平身后跟进来的楚六等陌生人,特别是目光在楚六那沉稳而隐含锐气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她放下酒杯,缓缓站起身,声音还算平稳,但带着明显的试探和警惕:

“张大人。你……怎会来此?”

她特意用了“来此”而非“光临”,语气中也无多少故人重逢的热络。

张平走到桌边,自顾自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长长吁了口气,似乎卸下了部分强撑的力气,这才道:“当然是逃出来了。”

赵交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不知是嘲弄还是自嘲的笑:

“哦?张大人的这‘逃’……可就死罪难逃了!”

她说完,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似乎想用酒气压下心中的震动。

“哈哈,”张平笑了起来,声音有些干涩,“我死罪难逃,那赵千户你呢?”

“啪。”

赵交手中的酒杯轻轻磕在了桌面上,声音不大。。

张平这句话,戳中了她最隐秘的恐惧。她与张平勾结,利用西水关的便利参与走私、收受贿赂、甚至暗中放行一些不该放行的货物和人,这些事一旦被查实,同样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张平倒了,她赵交就能独善其身?白子霖既然能查张平,难道就不会顺藤摸瓜?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一些,但那份色厉内荏还是透了出来:

“张平,你到我这里来,不怕我直接把你绑起来,送到白大人那里去,或者临死之前特意来我这个,羞辱我的吧?” 她连“大人”的敬称都省去了。

张平见状,知道赵交已然心虚,便放缓了语气,带着几分“同病相怜”的意味:

“赵姐,”

她换了更亲近的称呼。

“张某怎会如此?确如之前所言,我是逃出来的,走投无路,想起赵姐你这里或许还能给姐妹一条活路,这才冒死前来。”

“哦?是靠你旁边这几位朋友……帮你逃出来的?” 赵交特意加重了“朋友”二字。

张平知道瞒不过,也不再绕圈子,侧身引荐道:“正要给赵千户介绍一下。这位是虞国的楚六,楚缇骑。这次若非楚缇骑鼎力相助,张某恐怕早已身首异处。”

“虞国的人?!”

赵交即便有所猜测,亲耳听到证实,还是霍然变色,差点又站起来。她看向楚六的眼神充满了震惊、戒备,甚至有一丝被卷入更大漩涡的惊恐。

“张平!你……你竟敢叛国投敌?!”

手已经按在了桌边的刀柄上,目光凌厉地扫过张平和楚六,似乎随时可能喊人。

堂内的气氛瞬间紧绷起来。楚六带来的几名手下也微微绷紧了身体,手悄然移向隐藏武器的位置。

楚六却依旧从容,她甚至上前半步,对着赵交拱手一礼,动作标准带着虞国军旅的干脆利落。

“赵千户,话,可不能说得如此难听。这或许……是弃暗投明。”

“弃暗投明?”赵交冷笑,按着刀柄的手并未松开,“我景国何时成了‘暗’?”

楚六不疾不徐,目光坦然地看着赵交,缓缓道:“赵千户,楚某虽为虞国人,但对千户的过往,倒也略知一二。千户出身并非显赫,全凭自身勇武与谋略,从军卒一步步积功升至千户。四年前北辽入寇,千户时任镇抚,率麾下死守烽火台三日,击退辽军多次进攻,为后续大军集结争取了宝贵时间。此战,千户身被数创,麾下伤亡惨重,最终却等来了援军,保住了要地。然则,事后论功行赏,首功却归于当时并未亲临前线、甚至一度欲弃守的上官。千户血战之功,仅得些微赏赐,不久后便被调离前线,来到这看似平静实则远离中枢、晋升无望的西水关,当一个守御千户。此事,楚某所言可有虚妄?”

赵交听着楚六娓娓道来,脸上肌肉微微抽动。这段往事是她心中隐痛,也是她多年来意难平之处。

她自认有将才,却因出身寒微、朝中无人,屡受排挤打压,空有一身抱负和军功,却只能在这边境关隘蹉跎岁月,靠着与张平之流勾结弄些钱财来填补内心的失落与不甘。楚六的话,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挑开了她早已结痂却从未真正愈合的伤口。

她按着刀柄的手,不知不觉松开了些许,但语气依旧生硬:“哼,楚缇骑对我赵某的陈年旧事,倒是了如指掌。” 她重新坐回椅子,甚至拿起了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只是倒酒的手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张平在一旁看着,心中暗自惊讶。楚六竟然对赵交的履历和心结了解到如此地步,甚至以此作为突破口,这是她之前并未完全知晓的。看来虞国对景国边境将领的渗透和情报工作,远比她想象的深入。

楚六见赵交态度有所软化,趁热打铁,继续说道:“人生在世,所求者何?不过建功立业,拜将封侯,青史留名,荫庇女孙。赵将军一身本领,胸怀韬略,景国朝廷不辨骐骥,使明珠蒙尘,良将困守边陲。但我大虞皇帝陛下,却对将军的才能与事迹,十分在意,颇为欣赏。”

赵交原本只是闷头喝酒,听到“虞皇”二字,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虞皇……也曾听闻过我赵交?”

这几乎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她一个景国边关的中层将领,名字竟然能上达虞国皇帝?

“当然。”楚六语气肯定,从怀中取出一物。那是一个制作精良的细长锦囊,她双手将锦囊递到赵交面前的桌面上,“陛下惜才,曾嘱咐楚某,若有机会,当代为致意。此乃陛下御笔亲书,请将军过目。”

赵交看着那锦囊,呼吸微微急促。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抵不过内心的震撼与好奇,伸手取过锦囊,解开系绳,从中抽出一卷质地柔软坚韧的绢帛。她缓缓展开绢帛,只见上面以遒劲有力的笔迹写着数行字:

“朕闻西陲有将,赵氏名交。勇毅守土,智略堪夸。景廷黯昧,屈才边遐。朕心惜之,常以为嗟。世之名将,岂囿一家?山河辽阔,何处不可纵马?”

落款处,还盖着一方朱红色的玺印。

看着赵交神色剧烈变幻,陷入巨大的内心冲击之中,楚六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她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极具诱惑力的蛊惑:“赵将军,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景国皇帝昏聩,朝堂腐败,压制英才。我大虞皇帝陛下英明神武,求贤若渴,深知将军之能。将军何不弃暗投明,共襄大业?他日裂土封侯,名垂青史,岂不远胜于此地蹉跎,担惊受怕,甚至……引颈就戮?”

“共襄大业……”赵交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恍惚。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让她叛国投虞!她握着那绢帛,内心翻江倒海。多年来对景国朝廷的怨愤、怀才不遇的憋屈、对财富权势的渴望、以及对眼前可能因张平事败而被牵连的恐惧,此刻都被楚六的话语和虞皇的“亲笔信”勾动、放大。一个全新的、充满风险却也可能是通天捷径的选择,赤裸裸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但叛国……这是诛九族的大罪!而且,仅仅凭一封信和一些空口许诺?

“这……”赵交脸上露出明显的迟疑和挣扎,“兹事体大……岂可因一言而决?”

她并非毫无头脑的武夫,骤然要她做出如此颠覆性的决定,本能地感到抗拒和不确定。

张平一直在旁观察,见赵交已然心动但又犹豫不决,知道还需要再添一把火,施加最后的压力。她接过话头,语气变得严肃而急迫:“赵姐,时间不多了!你以为我来找你,只是寻求庇护那么简单?景国的巡按御史白子霖,已经追着我到了武匡县!她手段狠辣,心思缜密,已经查抄了县衙,拿到了许多账册文书!我与你的那些往来,虽然隐秘,但未必没有留下痕迹!她此刻很可能已经从那些账目中察觉到了西水关的异常,怀疑到你头上了!说不定……追兵已在来西水关的路上!”

“白子霖?!”

赵交对这个名字显然也有耳闻。

如果张平所言属实,白子霖真的盯上了西水关,那她的处境就真的危险了!勾结走私是罪,但若在走私之外,再被扣上“资敌”“通敌”的帽子,那真是百死莫赎!

巨大的恐惧和多年来对景国朝廷积累的怨愤交织在一起,让赵交的心理天平剧烈摇晃。

投虞,是叛国重罪,但可能有虞皇赏识和楚六代表的势力支持,或许能搏一个前程,还能摆脱眼前被白子霖查办的危险。不投……等着她的,很可能是身败名裂,抄家灭门!

“哼!”赵交突然冷哼一声,脸上挣扎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狠厉。她猛地将酒杯往地上一摔,瓷片四溅!

“来人!拿下”她对着堂外厉声喝道。

脚步声迅速响起,四五个早就候在附近、显然是赵交心腹的亲兵立刻持刀涌入堂内,目光不善地盯住了张平和楚六等人。堂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张平脸色大变,又惊又怒,猛地站起身:“赵交!你……!” 她以为赵交最终选择了将她拿下,献给可能即将到来的白子霖,以图自保甚至立功。

楚六带来的手下也紧张了起来。

楚六本人却依旧站在原地,脸上甚至露出一丝了然的、略带讥诮的笑意,她看着赵交,缓缓道:“赵将军这是……打算将我等拿下,献与那白子霖,以表忠心,换取活路?”

赵交脸色阴沉,细眼之中寒光闪烁:“不然呢?难道真跟着你们去投虞国,背上千古骂名?”

“哈哈,”楚六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似乎对赵交的“选择”并不意外,也不惊慌。

“赵将军,若是如此,那在下倒想请将军,现在立刻派人去西水关的西门城楼上看一看。”

赵交眉头一皱,不明所以:“看什么?”

楚六好整以暇地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看看关外,我大虞的军队,到了没有。”

“什么?!”赵交和张平同时失声。

仿佛是为了印证楚六的话,她话音刚落,堂外就传来一阵极其急促慌乱、连滚爬般的脚步声和呼喊:

“报——!!!千户大人!千户大人!急报!!!”

一名赵交的亲兵连头盔都跑歪了,脸色煞白,满眼惊恐,几乎是撞开门帘冲了进来,也顾不上堂内诡异的气氛和陌生人,便说道:

“千、千户!大事不好!西、西门外!虞国大军突然出现!目测至少有一千骑兵!已经列阵关前!距关不足三里!请、请千户速速定夺!!!”

“轰——!”

这个消息如同九天霹雳,狠狠砸在赵交头顶!她身体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她猛地扭头,死死盯住依旧从容淡定的楚六,又看了看同样露出惊愕但随即恍然、继而眼中闪过复杂光芒的张平。

虞国军队……兵临关下!在这个节骨眼上!

这不是巧合!这是威胁!是最后通牒!

楚六迎着赵交难以置信的目光,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静,却字字重若千钧:“赵将军,现在……您可以重新考虑一下在下的提议了。是开门与我大虞共图富贵前程,还是……玉石俱焚,在这西水关,为那个薄待你的景国朝廷,流尽最后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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