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水关东门外。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白子霖一马当先,青色官袍外罩着轻甲,风尘仆仆却难掩锐气。
她身后紧跟着李妙、陆舟以及三十名同样满身征尘的县衙精锐。
一行人勒马停在护城河外,望向那座扼守要冲的雄关。
守候在东门吊桥前的几名景国兵卒立刻警觉起来,手按刀柄,眼神警惕地打量着这群不速之客。
白子霖目光扫过城门,对李妙微微颔首。
李妙会意,催马上前数步,朗声道:“巡按御史白子霖,代天子巡视西水关守御千户所!东门守将何在?速来迎接!”
清亮的声音在关前回荡。
城头上人影晃动,不过片刻,一名将领模样的女子探身下望,随即转身快步下楼。
那将领带着十名亲兵快步走过吊桥,来到白子霖马前。
来人约莫三十许,一身边军百户装束,甲胄齐整,面容精干。她抱拳躬身,声音干脆:“职下西水关守御千户所今日当值东门守将、百户高妮,参见白大人!甲胄在身,未能远迎,望大人恕罪!”
“高百户不必多礼。”白子霖端坐马上,从怀中取出巡按御史的鱼符与文书,示意李妙递过去,“职责所在,何罪之有。本官依制而来,例行巡视。”
高妮双手接过,仔细验看鱼符纹理与文书印鉴,确认无误后,神色更为恭敬,双手奉还:“确系白大人当面。不知大人清晨至此,所为何事?若有差遣,职下万死不辞。”
“确有一事。”白子霖收起凭证。
“约一个时辰前,可有一行约七八人,持文书入关?为首者,乃是此人。”她说着,李妙已展开一幅绢帛画像,上面正是张平的容貌,虽略显潦草,但特征鲜明。
高妮眉头微皱,转身看向身后一名年轻些的女兵:“高天,那时是你当值查验,可曾见过画中之人?”
那名叫高天的女兵脸色一白,扑通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回、回百户,回大人……见、见过!约莫卯时末、辰时初,确有一行八人,持云州‘丰隆号’商引入关,为首的老妇……与画上之人有七分相似!”
“她们入关后往何处去了?”李妙追问,语气急切。
高天低着头,身子抖得更厉害:“小人……小人只负责查验文书,放行后便由下一岗哨接管,实在不知她们去向……”
场面一时沉默。高妮身后一名亲兵见状,犹豫片刻,低声开口道:“回大人,那行人入关后并未在关前大街逗留,而是径直转入西侧小巷。那个方向……多是通往千户府所在的北城军官宅区。”
千户府?
陆舟骑在马上,听到这个词心中一动。
张平逃命至此,不去寻隐秘处藏身,反而直奔守关最高将领的府邸?这绝非寻常投靠。
他低声自语:“她们去千户府做什么?”
这话虽轻,却落在白子霖耳中。她眼中寒光一闪,当即道:“既如此,烦请高百户引路,本官要立刻前往千户府。”
高妮面露难色:“白大人,千户府乃军事重地,赵千户治军严谨,未经通传,恐怕……”
“本官代天子巡按,有权查察边关一切军政要务。”白子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高百户只需带路即可,若有干系,本官一力承担。”
高妮迟疑片刻,终究不敢违逆巡按御史,只得侧身让开道路:“既如此……大人请随职下来。”
众人正欲动身,忽听关内传来急促马蹄声。一名传令兵打扮的军士纵马奔出城门,勒马在高妮面前,喘息未定便高声传达命令:“高百户!千户大人急令:虞国兵临西门城下,即刻关闭东门,升起吊桥!所有守军上城戒备,无令不得擅开!另,命你速速前往千户府议事,不得延误!”
命令突如其来,语气急促。传令兵说完,甚至来不及等回复,又疾驰而去。
“关闭城门?”高妮一愣,“为何突然……”
“虞国军队?!”李妙已从命令中捕捉到关键信息,失声低呼。
白子霖眼神骤然锐利如刀。她猛地看向高妮:“高百户,关西有虞国军队?”
高妮脸色也变了:“这……职下不知!今晨值守至今,并未接到西关警讯!”
白子霖脸色阴沉,正要说话,关内又有一人匆匆跑来。此人未着甲胄,只穿寻常军服,神色惶急,见到高妮后快步上前,凑到她耳边低语几句。
高妮听罢,脸色骤变,惊疑不定地看向白子霖,犹豫片刻,还是拱手禀报道:“白大人……此人乃北门守将谢屏百户的亲兵。她说,谢百户奉召前往千户府议事,却发现府邸周围突然增派了大量守卫,皆非平日轮值军士,且个个手持兵刃,戒备森严。谢百户觉得事有蹊跷,特命她悄悄出来,寻机告知相熟的同僚……提防变故。”
“增派守卫?非轮值军士?”李妙脸色铁青,“千户府内到底在议什么事,需要如此阵仗?”
陆舟听着这些信息,脑中那些看过的历史剧、小说情节纷至沓来。边关守将、敌国大军压境、内部突然警戒、逃犯投奔……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他最不愿相信却越来越清晰的结论。他声音发干,喃喃道:“这千户……不会已经叛国投敌了吧?”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高妮骇然失色:“陆公子慎言!赵千户她……”
“是与不是,一去便知。”白子霖打断了高妮的话,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凛然杀意。
“高百户,局势危急,容不得犹豫。本官令你:即刻点齐五十名信得过的弟兄,随我前往千户府。其余五十人留守东门,紧闭城门。”
高妮浑身一震,脸上血色褪尽。她看着白子霖,又看看关内千户府的方向,嘴唇哆嗦着,迟迟没有应声。一边是直属上官、手握关防大权的千户,一边是代天巡狩、权柄赫赫的御史,
这道命令让她陷入前所未有的两难。服从白子霖,便是公然违抗赵交的军令,形同兵变;若不服从,万一陆舟的猜测成真,西水关失守,她作为守门将领,同样是大罪!
李妙见她如此优柔,心中焦躁,厉声喝道:“高妮!你还在犹豫什么?!白大人奉旨巡边有临断之权!若因你迟疑畏缩,致使关防有失、国土沦丧,你纵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届时不仅你一人身死,你高家满门、东门这百余名弟兄,都要为你今日的懦弱陪葬!”
这番话如同鞭子,狠狠抽在高妮心上。她猛地一颤,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恐惧和决绝取代。
是啊,若赵交真反了,自己现在抗令,尚可说是遵奉钦差、力挽狂澜;若此刻退缩,无论赵交反与不反,事后都难逃追责。
想通此节,她咬牙抱拳,声音嘶哑却坚定:“末将领命!请大人稍候,末将这就去调集人手!”
高妮转身奔回城门,片刻后,五十名全副武装的军士被她带出,列队完毕。这些多是她的嫡系,虽然不明所以,但军令如山,无人质疑。
“走!”白子霖不再多言,一马当先冲过吊桥。李妙护着陆舟紧随其后,高妮率五十名军士跑步跟上。马蹄声、脚步声在关内街道上回荡,引得沿途商户百姓纷纷侧目避让,不知发生了何事。
就在白子霖等人赶往千户府的同时,千户府内的局势已然急转直下,滑向了血腥的深渊。
时间稍早,约在白子霖抵达东门前一刻。
千户府议事堂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赵交高坐主位,脸色阴沉不定。下首两侧,坐着西水关除高妮和守西门的心腹百户没来外,今日在关内的其余八名百户都已经来到。
张平、楚六及其手下则坐在一旁客位,神色各异。
赵交的目光缓缓扫过堂下众将,深吸一口气,声音干涩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厉:“诸位,事已至此,本将也不瞒你们。城外,虞国大军已至关前。景皇昏庸,我决意开关投虞。”
堂下一片死寂,众百户神色不一。
楚六适时开口,声音平稳却充满蛊惑:“赵将军所言,句句属实。但危机之中,亦存机遇。我大虞皇帝陛下,求贤若渴,尤敬赵将军这般忠勇名将。陛下有言,若将军愿开关相迎,共图大业,他日裂土封侯,位列公卿,岂不远胜在此担惊受怕,最终落得身败名裂?”
张平也帮腔道:“本官武匡,县令,也投了虞国了。景国朝廷历来刻薄寡恩,赏罚不公,我等何必为这等昏聩朝廷卖命”
威逼与利诱,如同两只大手,扼住了在场大多数百户的咽喉。恐惧与贪婪在眼中交织挣扎。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甘心就范。
坐在右侧上首的一名中年女将猛地站起,她姓谢名银,是西水关资深百户,素来刚直。
她指着赵交,怒目圆睁,愤怒道。
“赵交!你……你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你深受国恩,统兵守关,岂可因一己私利、畏罪惧祸,便生叛国投敌之心?!你这么做,对得起陛下的信任,对得起边关百吗?”
她转身怒视其他同僚,痛心疾首:“诸位同僚!你们也要跟着她一起,从贼叛国,背上这万世骂名吗?!此刻回头,向朝廷揭发此逆,尚可将功折罪!若一意孤行,必是死路一条!”
谢银的怒吼如同惊雷,震得一些原本动摇的百户低下了头。
赵交脸色铁青,眼中杀机毕露。她知道,若不立刻压下这股反对声音,局面恐将失控。她猛地摔杯为号!
“哐当”一声脆响,瓷杯粉碎。
早已埋伏在堂外的大批甲士轰然涌入,刀枪出鞘,寒光凛凛,瞬间将议事堂围得水泄不通。这些是赵交多年蓄养的死士与部分已被她彻底拉拢的亲信部队。
变故突生,几名态度暧昧或未及表态的百户吓得瘫软在地。另有两人似乎想反抗,刚站起身,便被如狼似虎的甲士扑倒,刀剑加颈,不敢再动。
谢银又惊又怒,拔刀在手,厉喝道:“赵交!你敢?!”
话音未落,数名甲士已向她扑来。谢银武艺不俗,奋力格杀两人,但终究寡不敌众,身上连中数刀,鲜血染红战袍。她踉跄后退,背靠梁柱,以刀拄地,怒视着赵交和那些已明显瑟缩屈服的同僚,嘶声骂道:“赵交!你竟敢投降,背叛景国,背叛陛下,你不得好死!” 她身旁,则是刚才试图反抗而被当场格杀的两百户的尸体,鲜血汩汩流淌,触目惊心。
知道自己绝无幸理,谢银用尽最后力气,看向那五名已经跪下表示臣服的百户,悲愤道:“诸位同僚……真的甘心……从贼吗?!甘心吗?!”
那五名百户不敢与她对视,纷纷低头。
赵交缓缓起身,走到堂中,俯视着垂死的谢银,冷冷道:“谢百户,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你顽抗到底,执意要为那昏聩朝廷殉葬,那本将……只能遗憾了。” 她漠然挥手。
一名甲士上前,刀光一闪。
谢银身躯一震,缓缓倒地,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整个议事堂。
赵交面无表情地扫过地上的尸体和跪伏的部下,重新坐回主位,沉声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诸位,既已做出选择,便再无回头之路。”
五名百户冷汗涔涔,连声道:“不敢!谨遵将令!”
张平和楚六始终神色平静,仿佛眼前血腥只是寻常。
张平忽然想起一事,低声道:“赵将军,还有一百户未到……”
赵交淡淡道:“已派传令兵去召她。她若识相,自然该来。若不来……”。
楚六却道:“赵将军,迟则生变。高妮一介百户,不足为虑。当务之急,是尽快掌控全局,打开西门,迎我大虞王师入关。只要王师入关,大局便定,任谁也无法扭转。”
赵交闻言点头:“楚缇骑所言甚是。”
她起身,对堂内众人下令,“诸位,随我一同出府,整肃兵马,前往西门,迎接虞国王师入关!”
“谨遵将令!”堂内众人齐声应道,只是那声音在血腥气中,总透着几分虚浮。
赵交在甲士簇拥下,大步走出弥漫着血腥气的议事堂,张平、楚六等人紧随其后。那五名投降的百户相互看了看,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一行人穿过庭院,来到千户府大门前。
门外空地上,已聚集了更多听命于赵交的军士,黑压压一片,刀枪如林,杀气腾腾。
赵交翻身上马,张平、楚六等人也各自上马,五名百户不敢怠慢,纷纷寻了自己的马匹。
就在赵交勒转马头,准备下令出发前往西门时。
“赵交!你竟然投敌了!”
一个含怒意的女子声音,如同破空利箭,骤然从长街另一端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