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援军

作者:一心一亿 更新时间:2025/12/18 18:30:01 字数:3981

晨钟撞破瑾安城的薄雾时,第一匹快马已踏碎官道的霜。

马背上的骑士伏低身子,背插三根染成朱红色的翎羽——这是八百里加急的标识,意味着军情如火,挡者死,逆者亡。

城门戍卒远远看见那一点疾驰而来的红,嘶声高喊:“开门!让道——!”

厚重的城门在机括声中艰难地挪开一道缝隙,快马如箭般射入,马蹄铁在御街中心的石板路上砸出一连串火星,直扑皇城方向。

随后两个时辰内,又有四匹这样的快马相继闯入瑾安城。

它们来自不同方向,背负的漆盒却同样沉重。

皇城承天门外,通政司的值房文书们脚步匆匆。

那些漆盒被迅速查验火漆、登记编号,由身着绯袍的官员亲手捧着,小跑着穿过一道道宫门,送往内阁,最终汇向那座帝国的心脏——太和殿。

太和殿内,鎏金铜炉中龙涎香无声焚烧,青烟笔直上升,直至在高阔的藻井下丝丝散开。

景国女皇李瑾甯端坐在九龙髹金漆宝座上,她已经年届四十二,面容似和李妙有一点想似。

御座丹墀之下,依班次肃立着满朝朱紫。

文官以吏部尚书杨燃、兵部尚书沈秋为首,武官则五军都督府都督都在,且镇远侯、后军都督府左都督白破月为第二位。

二位皇女则立于稍前的位置:大皇女李妙仪年二十二,面容敦厚,身形微丰;二皇女李妙珩二十岁,眉眼间英气勃勃,站姿如松。

……

殿内落针可闻,只有香炉烟缕袅袅。

李瑾甯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最终落在御案上那几份刚刚呈入、墨迹似乎都未干透的急报上。

她伸出手,指尖拂过最上面一份的封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云州急报,西水关守御千户赵交,叛国献关。”

不少臣子虽已风闻,亲耳听到陛下说出,仍不免瞳孔微缩。

白破月下颌线骤然绷紧,她的女儿白子霖,正在云州。

李瑾甯没有停顿,拿起第二份:“虞国太女宋云朵,已亲率大军入关。云州全境告急,郑云据城而守,左右卫城被围。”她又拿起第三份,语气更沉,“北境雁州卫急报,北辽异动频繁,似有南下叩关之意。”

“砰。”

一声轻响,是李瑾甯将几份文书叠放在一起的声音。但在死寂的大殿里,不啻惊雷。

“北境未失地,而云州已失地。”

女皇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带着千钧重量。

她微微抬起眼帘:“今日召诸卿,便是议一议,这局,该如何解?云州,救是不救?若救,如何救?”

问题抛了出来,带着凛冬的寒意。

短暂的沉默后,兵部尚书沈秋率先出列。

她年约五旬,面容清癯,是景国少有的真正知兵事的文臣。

沈秋深揖一礼,声音沉稳:“陛下,臣以为,云州必救,且应急救!”

“理由。”李瑾甯言简意赅。

“其一,地势要害。云州乃岭西锁钥,失云州,则失岭西,虞国铁骑可沿官道直下,旬月即可威胁岚州,震动天下。其二,士气民心。西水关叛降已挫军心,若朝廷坐视云州沦陷而不救,则天下守将何以自处?边军士气恐崩。其三,将帅之危。”

沈秋顿了顿,声音压低些许,却更显凝重,“郑云善守,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云州兵力本就不足,分守三城,兵力更薄。且围城者乃宋云朵,此人用兵,向来讲究绝户,绝不会给郑云久守待援之机。拖延一日,云州破城之险便增一分。”

她的分析条理清晰,殿中众人皆暗自点头。

“沈尚书既言必救,”李瑾甯问,“当以何策救之?北境压力,又当如何?”

沈秋显然早有腹稿,再揖道:“北境辽人,游移不定,意在掳掠,非为占地。可令雁州、宣州诸镇严守关隘,坚壁清野,调附近卫所精骑游弋威慑,暂可不派大军北上。当集中精锐,速解云州之围!”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臣恳请陛下,速发京营及中原可用之兵,组建援军,驰援云州。十万精兵,应可破围!”

“十万兵……”李瑾甯指尖轻叩御案,“需一员大将统之。沈卿心中,可有主帅人选?”

这个问题,让大殿内的空气似乎又凝滞了几分。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武官班列,尤其是那两位已然成年的皇女身上。

沈秋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晰而坚定:“臣举荐——大皇女殿下!”

话音甫落,殿中响起细微的吸气声。

大皇女李妙仪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涌起一抹潮红,是激动,也是紧张。

二皇女李妙珩则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旋即恢复平静,只是站姿更挺直了些。

沈秋不顾旁人目光,继续陈述理由:“大殿下仁厚稳重,可为主帅坐镇中军,安稳军心。且此次驰援,贵在神速与协同,非必先锋陷阵。大殿下身份尊崇,足以震慑各路援军及云州守将,令其听调。更为紧要者……”

她略一停顿,目光快速扫过御座上的女皇,语速稍缓,却字字清晰:“云州战事,关乎国本,必要一位能代表陛下、代表朝廷意志的皇子亲临,方能彰显朝廷绝不弃土与臣民的决心!大殿下为皇长女,正是最合适人选!”

理由冠冕堂皇,甚至将军事问题拔高到了政治象征的层面。

“臣反对!”

清朗的声音响起,吏部尚书杨燃出列。她年纪与沈秋相仿,面白微须,气质更显文雅,此刻却目光如电:“沈尚书所言,看似有理,实则谬矣!”

杨燃向御座一礼,转向沈秋,语速不快,却极具分量:“军国大事,岂能儿戏?主帅之选,首重能力,次论资历威望。大殿下仁厚,天下皆知,然仁厚可治民,未必能治军!大殿下从未亲临战阵,更不熟悉云州地理民情、敌我态势,骤然统率十万大军,面对宋云朵那般凶名在外的敌帅,此非稳重,此乃冒险!是将十万将士性命、云州存亡乃至岭西安危,系于未知之手!”

她的话比沈秋更尖锐,李妙仪脸上的潮红迅速褪去,变得有些苍白。

杨燃不给旁人插话之机,继续道:“反观二殿下!”

她看向李妙珩,声音抬高。

“二殿下少年时便曾随军出塞巡边,三年前更亲自押送军饷粮草前往云州,对云州道路、关隘、卫所乃至气候地形,皆有亲身了解!且二殿下于京营历练时,曾主持过剿匪,虽是小役,亦曾临阵指挥,绝非不知兵之人。由二殿下挂帅,远胜大殿下!”

她最后看向御座,掷地有声。

“陛下,此非争功之时,乃救国危难之刻!臣举荐二皇女殿下为援军主帅,为保万全,可命沙场宿将、后军都督府左都督白破月侯爷为副帅,以其老成持重、经验丰富,辅佐二殿下,则大军进退有据,破敌可期!如此,既能解云州之围,或可趁势反击,扬我国威!”

“杨尚书此言差矣!”沈秋立刻反驳,“虞国出宋云朵为帅,我举大殿下为帅,当是显得我朝对云州的重视,且二殿下之领兵,战绩泛泛……”

“沈尚书岂能以臆测度人?”杨燃寸步不让,“二殿下忠心为国,天地可鉴!当此危难,自当举贤不避亲!”

“大殿下乃皇长女,名正言顺!”

“军机大事,岂能只论长幼?”

两位尚书,一位举才,一位举长,在太和殿上针锋相对,引经据典,各执一词。

她们身后的文官集团也开始出现低声议论,隐隐分为两派。

武官班列中,多数人眼观鼻鼻观心,这种涉及皇女的选择,他们不便轻易表态。

白破月面沉如水,仿佛争论的中心之一不是自己。

“够了。”

淡淡的声音从御座上传来,并不严厉,却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李瑾甯的目光落在自己两个女儿身上。

“妙仪,妙珩。”她唤道,“你们自己,有何话说?”

李妙仪立刻出列,跪倒在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儿臣愿往!虽才疏学浅,未历战阵,但为国分忧,儿臣万死不辞!儿臣必虚心听从白侯等老将军之言,稳扎稳打,以解云州之围!”

她的表态中规中矩,强调稳妥与学习。

李妙珩随后出列,同样下跪,声音却清越有力,带着一股年轻人特有的锐气:“母皇,儿臣亦请缨!儿臣确曾赴云州,知地理,晓边情。儿臣不敢妄言必胜,但敢立军令状!若不能解云州之围,愿受军法处置!”

她的表态更显自信果决,甚至带上了军令状的重量。

两位皇女,两种风格,跪在丹墀之下。

李瑾甯看着她们,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心中却已转过无数念头。

妙珩……最近风头是有些盛了。边将中有几个老家伙,似乎对她颇多赞誉。

杨燃是吏部天官,掌管官员考绩升迁,她如此力荐妙珩,背后是否已有串联?此次云州若胜,乃是救亡图存之大功,足以压过一切。届时妙珩携大胜之威,军功傍身,朝中风向恐怕……

妙仪虽平庸些,但稳重,听话。最重要的是,她身边聚集的多是守成之臣,而非锐意进取之辈。

由她挂帅,白破月为副,实际指挥权多半落在白破月手中。白破月是纯臣,只忠于皇帝,其女白子霖此刻正在云州被困,她救女心切,必尽全力。

如此,军功大头算在妙仪头上,可增其威望以制衡妙珩;实际战果由白破月取得,朝廷得利;又能解云州之危,……还有妙卿。

心思电转间,利弊已然权衡清楚。

李瑾甯缓缓开口,声音不容置疑:“云州危殆,刻不容缓。援军主帅,干系重大。”

她目光先看向李妙珩:“妙珩有胆略,知边事,其志可嘉。”

李妙珩眼中刚掠过一丝喜色。

却听女皇继续道:“然此次援军,重在稳、重在协、重在与云州守军里应外合,非是锐意突进之时。妙珩锐气有余,沉稳或稍欠。”

这话说得委婉,却彻底关上了李妙珩挂帅的大门。

李妙珩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低头道:“儿臣……谨遵母皇教诲。”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李瑾甯的目光终于落在长女身上:“妙仪。”

“儿臣在!”

“朕命你为征西大将军,总领京营及各省调集之十万援军事宜,克日驰援云州。”

李妙仪猛地抬头,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喜,随即重重叩首:“儿臣领旨!必不负母皇重托!”

“白破月。”

“臣在!”镇远侯大步出列,甲叶轻响。

“朕命你为副将军,辅佐大皇女,参赞军机,总督前线战事。一应行军布阵、临敌决战,由你相机决断,但需与大皇女商议,不可专断。”

这道命令极为微妙,既给了白破月实际指挥权,又明确了她需听从大皇女号令的框架。

白破月没有丝毫犹豫,单膝跪地,抱拳应诺:“臣,领旨!定竭尽驽钝,辅佐大殿下,解云州之围,御敌于国门之外!”

“沈秋。”

“臣在。”

“兵部即刻调配粮草、军械、马匹,按十万大军三月之用筹备,随军出发。京营五军各抽精锐及各省都司,速调卫所兵向京师集结。”

“臣遵旨!”

“杨燃。”

“臣在。”吏部尚书的声音略显低沉。

“吏部行文沿途各府州县,全力保障大军过境,若有延误,严惩不贷。”

“……臣遵旨。”

一道道命令从太和殿中发出,迅速将整个帝国的战争机器唤醒。

争论已然平息,至少在明面上。决定一旦做出,便需全力执行。

李瑾甯最后看向跪地的李妙仪和白破月,声音放缓,却带着深意:“军情紧急,朕给你们三日时间准备。三日后,朕亲至德胜门外,为大军饯行。”

“谢陛下(母皇)!”

朝会散去,文武百官各怀心思,鱼贯而出。

阳光透过高大的殿门照进来,投下长长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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