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州地界。
白子霖、陆舟、李妙等十人沿着官道,向着小岚城方向行进。从罗
道路逐渐开阔,两侧开始出现被收割过的农田和零星荒废的村舍。
战争的阴影显然已经蔓延至此,人烟稀少。
约在午后,前方道路转弯处,忽然传来整齐而沉闷的声响——那是许多马蹄和步伐混合的声音,带着金属甲叶特有的摩擦声。
十人立刻警惕地勒马到路旁土坡后隐蔽。
白子霖和李妙交换了一个眼神,手按上了剑柄。
很快,一队约百人的军士出现在视野中。
她们甲胄鲜明,队形严整,打着的旗帜在秋风中猎猎作响——玄底赤边,正中一个巨大的“景”字,旗侧还有京营独有的标识。
这是真正的景国军队,而且是来自京师的精锐先头部队!
白子霖看清旗号后,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她示意众人留在原地,独自上了官道,拦在了那支队伍前方。
“止步!”队首的哨骑立即勒马,长矛前指,厉声喝问。
“我乃景国巡按御史白子霖!”
白子霖朗声道,声音虽沙哑却清晰有力。
“身后是武襄左卫骑曹参军事李妙,及自云州左卫城突围的将士。有紧急军情,需立刻面呈将军!”
“白御史?李参军?”哨骑队长面露惊疑,但并未放松警惕。她示意队伍暂停,自己策马上前几步,仔细打量白子霖,又看向土坡后陆续站起的李妙等人。
“凭证。”队长伸手。
白子霖解下身份证明递上。
队长验看无误后,态度明显缓和,抱拳道:“原来是白御史!末将前锋营校尉赵冉。大将军等已至小岚城!末将正奉命巡查前方通道。请诸位随我来,末将派人即刻飞马回城禀报!”
白子霖点头。
很快,两匹快马脱离队伍,向着小岚城方向疾驰而去。
白子霖、陆舟、李妙等人则在校尉赵冉及其部下的“护送”下,继续沿官道前行。
约一个多时辰后,小岚城低矮的城墙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
城头旗帜林立,戒备森严。
接近城门时,一队更为精悍、甲胄制式明显不同的骑兵已在此等候,为首是一名面色肃毅的都尉。
“大将军、副将军有令,请白御史、李参军即刻入城!”
都尉验明身份后,干净利落地传达指令。
她看了一眼白子霖身后的陆舟、吴可等人,补充道:“其余人等,随我军士前往城中客栈安顿歇息。”
白子霖转向陆舟,低声道:“陆郎君,你先去客栈休息。我与李妙需即刻面见主帅。”
“好的,我先去休息,可军营就不去了”
连日苦战奔逃,陆舟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倦容,眼眶深陷,嘴唇干裂。在这全是女性的军营和高级议事场合,他一个年轻男子确实不宜露面,疲惫的身体也需要立刻休息。
李妙则对都尉说:“陆郎君,为我等好友,请将军安排好房间,让其待男服侍即可。”
都尉拿不定注意,于是看到白子霖点头,就同意。
于是,在小岚城西门,队伍分作两路。
白子霖和李妙随着那队亲卫骑兵,直奔城中心被征用为帅府的原县衙;陆舟等五人,则被另外的军士领着,前往城中一家较为清静、已被军方征用的客栈。
小岚城,征西大将军行辕。
帅堂内的气氛凝重压抑。
巨大的岭西—岚州区域舆图悬挂在正壁,图上山川城邑的标记密密麻麻。
大皇女、征西大将军李妙仪端坐主位,她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
虽努力维持着主帅的威仪,但眼神深处有一丝惶然。
镇远侯、副将军白破月立于舆图侧前方,目光沉凝地注视着地图上“云州”的位置,整个帅堂便仿佛笼罩在一层无形的、沉重的压力之下。
堂下两侧,已经肃立着十余名披甲将领。
她们都是接到紧急军情通报后,匆匆从各自营区赶来的。
空气仿佛凝固,无人交谈,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甲叶偶尔摩擦的轻响。
云州方向数日没有确切消息,不祥的预感像阴云般压在每个人心头。
“报——白御史、李参军到!”
亲卫的高声通传打破了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白子霖与李妙大步踏入帅堂。她们已换上了亲卫提供的干净外袍,但脸上的疲惫风霜、眼中的血丝,以及身上那股无论如何也洗刷不掉的、从尸山血海中带出来的冷冽气息,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霖儿!”
白破月猛地转身,瞬间将女儿从头到脚扫视一遍,见白子霖虽疲惫不堪,但行动间并无滞碍,呼吸也稳,显然没有严重伤势,白破月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锐利与担忧,才稍稍隐去,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随即,白破月、李妙仪的视线共同落在一旁的李妙身上——三皇女李妙卿,也没有受伤,那就好。
白子霖与李妙上前,向李妙仪和白破月行军礼,其中李妙向李妙仪、白破月两人使眼神,意思不要把我的身份先说出来。
“末将白子霖(李妙),参见大将军,副将军!”
李妙仪立刻抬手,声音带着急切:“快免礼!云州情况到底如何?”
白子霖深吸一口气,她开始清晰而沉痛地陈述:“回大将军,副将军。云州……已于前夜失守。”
尽管早有预感,但“失守”二字被白子霖以如此确凿的语气说出,帅堂内仍是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倒吸冷气声。
才半个多月,云州就失守呢?
白子霖的声音平稳却沉重,继续道:“虞国太女宋云朵用计,勾结叛徒、原云州知府杨欣,于前夜丑时,诈开北门。虞军精锐趁夜突入,巷战惨烈……都指挥使郑云将军身先士卒,力战殉国。”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
“主城抵抗,至丑时末基本瓦解。左卫城得知主城陷落,于昨日凌晨向南突围,欲撤入岚州。但在罗家山遭虞将高珂部伏击……左卫城近三千突围将士,十不存一。指挥使徐同知将军亦殉国。末将等……仅十人侥幸脱出。”
死一般的寂静。
云州防线,半月血战,最终竟是城破将亡,近乎全军覆没的结局!
巨大的挫败感和寒意,瞬间席卷了整个帅堂。
李妙仪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是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白破月。
白破月的脸如同岩石般坚硬,没有任何表情。
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稳定:“如此说来,岭西省府云州确已陷落,主要守军尽没。虞军,现已全据岭西?”
“是。”
白子霖沉重颔首。
白破月目光微动,不置可否。
这时,李妙仪似乎从最初的震撼中稍稍恢复,她看着李妙,眼神复杂。
白破月适时开口,对堂下众将道:“云州军情已明,局势危急。诸位将军且暂退,于偏厅稍候。我与大将军商议后,再击鼓升帐,共议对策。”
“末将遵命!”
众将领知道高层必有要事相商或需消化这噩耗,纷纷行礼,鱼贯退出帅堂。
堂内只剩下李妙仪、白破月、白子霖、李妙四人。
白破月走到李妙面前,忽然正了正衣甲,躬身,行了一个极为标准而郑重的臣子礼:
“老臣白破月,参见三殿下。殿下亲身犯险,历劫归来,老臣护持不力,万死难辞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