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岚城东,僻静的独门小院。
陆舟跟着领路的军士进来时,三个穿着素净布衣的少年已经垂手候在屋檐下了。
他们身形都显得单薄,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眉眼间带着几分拘谨。
见陆舟进来,齐齐躬身行礼,声音清脆却克制:“公子安好。”
陆舟实在不太习惯被人这般恭敬伺候,只微微点了点头,语气平淡:“不必多礼,麻烦引路吧”
说完便随引路的待男朝正房走去,脚步踏在青砖上,发出沉稳的声响。
进入,又有三个待男便轻手轻脚地端了铜盆热水、洁净布巾进来,动作轻缓得生怕惊扰了他。
接着又陆续送来饭食:一碟清炒时蔬,翠色欲滴;一碗肉羹,汤色乳白,香气扑鼻;还有两碗莹白的白米饭,颗粒饱满。
菜式简单,却都是现做的热食,对现在的陆舟来说,已是难得的慰藉。
他默默拿起碗筷,小口吃着。肉羹炖得软烂,入口即化,带着淡淡的咸鲜;青菜脆嫩,保留着本身的清甜。
三个待男就站在一旁,垂手侍立,大气也不敢出,直到陆舟放下碗筷,才上前安静地收拾起碗筷,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响。
没多久,他们又合力抬了两只柏木浴桶进来,稳稳放在屏风后。
桶里的热水冒着袅袅白雾,氤氲了半间屋子,水面上飘着些晒干的艾草,散发着清新的草木香。
“公子,沐浴的热水备好了。”
为首的待男声音温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换洗衣物已经放在屏风后的架子上,都是干净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又问:
“可要小的们伺候公子宽衣沐浴?”
“不用。”
陆舟几乎是立刻开口拒绝,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你们都出去吧,我自己来就好。没我的吩咐,不必进来。”
待男们恭敬应了声“是”,轻轻鞠了一躬,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替他带上了房门。
陆舟走到门边,把门合上,这才转到屏风后。
脱完甲胄和衣服,他才长舒一口气,缓缓跨入温热的水中。
热水瞬间包裹住身体,带着艾草的暖意顺着毛孔渗入肌理,连日来积攒的疲惫、酸痛仿佛都被这温水泡开了,顺着水流悄悄散去。
陆舟舒服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缓缓沉入水中,直到口鼻都没入水面,才憋住气,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直到胸口泛起憋闷,他才猛地抬头,带起一片水花,水珠顺着发丝滴落,砸在浴桶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般反复几次,他才拿起一旁备好的澡豆,从头顶到脚底板,仔细地搓洗起来。
身上的泥垢、汗渍被一点点洗净,第一桶水很快就变得浑浊。
他自己起身,跨进另一个清水的浴桶,彻底放松下来,靠在桶壁上,微微眯起了眼。
泡了许久,直到水温渐渐降了下来,陆舟才擦干身子,换上那套干净的中衣。
中衣是月白色的,细棉布质地柔软贴肤,穿在身上格外舒服。
他这才有空细看外衣——那是一套近似唐代文士的圆领袍服,靛青色的面料,质地挺括,领口、袖口都镶着同色的暗纹滚边,暗纹是简单的云纹,不张扬却显精致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深青色的腰带和一双素面布靴,整套衣服虽不华丽,却做工讲究,透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
陆舟拿起袍子试着穿上,不过他的前襟总有些歪歪斜斜,腰带也系得松松散散,怎么都觉得别扭。至于头发……他走到妆镜前看了看,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肩上,乱糟糟的,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打理。
犹豫了一下,他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一道门缝,对着外面喊道:
“进来一下,帮我束个发。”
三个待男很快就推门进来,动作依旧轻快无声。
看到陆舟已经穿上了中衣和外袍,只是穿戴得不太齐整,三人都有些意外,但谁也没多问,依旧保持着恭敬的神色。
“公子请坐。”一个待男迅速搬来一张圆凳,放在妆镜前。
陆舟坐下后,另一个待男走到他身后,拿起一把木梳,轻柔地梳理着他半干的长发。
“公子发质真好,乌黑顺滑,几乎没有分叉。”
执梳的待男轻声说道,梳子缓缓划过发丝,动作轻柔至极,一点也没扯痛他。
待男的手指十分灵巧,很快就把长发梳通,然后开始分区、拢起,动作娴熟流畅。
陆舟不太习惯被人这样近身伺候,身体有些僵硬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当湿发被完全向后拢起,露出整张脸时,他对着镜中自己的模样怔了一下——镜中的少年,眉眼清晰,肤色因沐浴后显得格外洁净,多了几分温润清朗,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待男没有梳太复杂的发式,只挽了个干净利落的单髻,用一支温润的青玉簪固定住,余下的发丝自然地披在肩后。
这发型简单大方,与身上的圆领袍子相得益彰,更衬得他身姿挺拔。
“公子,衣服这样穿会更妥帖。”束好发,待男又自然地走上前,帮陆舟整理起袍子。
先是把系歪的衣襟拉正,然后重新拿起腰带,在陆舟腰间缠了两圈,打了一个规整的方胜结,又把袖口、领口的褶皱一一抚平理好。
陆舟本想说自己来,但对方动作实在太熟练,一气呵成,他便也没再多言,任由对方打理。
全部收拾妥当后,陆舟再次看向铜镜。
镜中的少年身姿挺拔,一袭靛青圆领袍服衬得人清俊朗逸,青玉簪绾起的黑发更添了几分文雅之气。
沐浴后的脸庞干净明亮,眉眼间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青涩,这模样,跟他记忆里那个穿着校服、在教室里埋头苦读的高中生,已经判若两人了。
“公子,”一个待男忍不住轻声赞叹,语气里满是真心实意,“您真是……小的们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郎君了。”
另一个待男也连忙点头附和,眼里满是惊艳:“是啊是啊,公子这般品貌,说是‘景国第一男颜’也不为过。若是到了都城,定能引得无数人侧目。”
陆舟被他们夸得有些不自在,连忙摆了摆手: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这里没事了,你们先下去吧。”
待男们恭敬地行了一礼,轻声应道“是”,然后再次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替他带上了房门。
屋里只剩陆舟一人。
他对着镜子又看了看,抬手摸了摸头上的青玉簪,心里想着,这一身装扮虽然陌生,但既然要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总得慢慢适应。
他推开房门,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带着秋日特有的干爽,让人心生惬意。
小院不大,青砖铺地,被打理得十分整洁,角落的老槐树下还放着一套石桌石凳。
陆舟走到院子里,正要往石凳那边走去,院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白子霖和李妙卿并肩走了进来。
两人显然刚从营中回来,也换下了沉重的戎装。
白子霖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襦裙,外罩一件同色的半臂,长发用一支简单的白玉簪绾起,洗去征尘的脸庞依旧清冷如昔,却因这柔和的衣饰少了些战场上的锐利,更显容颜如玉,气质出尘。
李妙卿则是一身黛蓝色的窄袖劲装,长发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英气明朗的脸上带着一抹浅浅的笑容,眼神明亮,透着几分爽朗。
两人并肩而行,一个清冷如空谷幽兰,一个英气似崖上青松,各有风采,相得益彰。
陆舟看见她们,脸上自然地露出一抹笑容,开口叫道:
“子霖姐,李妙姐,你们来了。”
白子霖和李妙卿闻声抬眼,看见院中站着的少年,都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脚步也顿住了。
“陆舟?”
“陆郎君?”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语气里都带着几分不确定。
眼前的少年束发袍服,身姿挺拔,一袭靛青圆领袍衬得人清俊朗逸,气质与之前那个穿着甲胄、满身风尘的少年截然不同,一时竟让她们有些认不出来。
“是我啊。”
陆舟抬手摸了摸头上的发髻,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头发太长了,老披着不方便。既然……看来是要一直留在这儿了,就按这里的习惯束起来了,还换了身衣裳。”
他说得很平静,语气里却带着几分对现状的接纳。
白子霖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目光从他的发簪扫到他的袍角,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束发穿袍,更显精神,也方便些。”
李妙卿也回过神来,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
“刚才一眼看过来,还真有点不敢认。这般装扮确实挺好,比之前清爽精神多了,也更衬你的模样。”
陆舟想起刚才待男们说的话,心里的好奇忍不住冒了出来,便直接问道。
“对了,子霖姐,李妙姐,你们知道‘蓝颜’是什么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