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秀进入世子寝宫后,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揪起眉头,满脸悲伤而关切,跪地拱手问道:
“殿下现在身体如何?今日是属下失职,若是殿下有个三长两短,我等万死难咎其辞!”
说着,连眼眶都红了几分。
世子在内宫被刺客掠走,悄无声息,甚至没人知道……
这也怪不到侍卫头上,而且当时是赫云王下令软禁。
顾尘霄却是温柔地笑着,上前将他扶起:
“长秀老兄不必多礼……从小到大,都是你在保我安危,我俩亲如兄弟,情同手足,哪能如此生分?来,快起来!”
拉着徐长秀坐下后,顾尘霄拨开杯盖,轻抿了一口灵茶,叹道:
“唉……平日里有徐大哥在,小王我高枕无忧,今日遇刺后了然,徐大哥……我不能没有你啊!”
眼神中带着几分惋惜,言语间却似有些悔意,好像在赞扬……但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
房间里只剩下二人,但徐长秀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怵;
错觉吧?毕竟顾尘霄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老实,没什么心机与城府的世子,一眼便能看穿。
见自家主子面带喜色,徐长秀也不自觉扬起嘴角:
“殿下,此乃属下份内之事!不足挂齿,殿下待我恩重如山,长秀唯有舍身取义,以报隆恩!”
桌上,是苏锦歌送来的美酒,顾尘霄淡笑着,将茶盘往旁边推了推,盛满两杯美酒:
“来……这杯酒,敬我忠义之士,股胘之臣!”
徐长秀在顾尘霄7岁那年,被选为内卫,后来又升为亲卫,成为世子侍卫长;
顾尘霄一路受他照顾,如今已经过去了11个年头。
“承蒙殿下厚爱!”
得到顾尘霄如此高的评价,胜得重任的徐长秀端起酒杯,猛地一口喝光。
茶桌桌面用一整块翠云萤石做成,发出幽幽灵光,桌上的茶杯与酒杯,用的都是纯手工的“玲珑瓷”;
这种瓷器工艺特别,顾尘霄曾经的世界里也有,但只有华夏传承匠人会做;
杯子本身不透光,但杯身上的花纹,却是半透明的,在光照下,雕龙刻凤,柔光满荧,栩栩如生。
顾尘霄倒是喝的优雅,可放下酒杯后,却话锋一转,淡笑着打趣道:
“不过……今日我命悬一线,却不见你人在何方,你说这渎职之罪,又该如何做罚?”
“卑职救驾不利,该罚!听凭殿下处置!”
想必只是一般玩笑话,徐长秀并未放在心上,拱手附和着……
“哈哈哈!好……你右手持剑,那就左手割一根小指吧,今日之过,就此作罢。”
“殿下?您这……”
主子戏弄侍从倒也常见,可面色尴尬的徐长秀,抬起头却发现有些不对劲;
在顾尘霄的淡笑之上,一双凌冽的眼神,咄咄逼人……
“怎么了?来……把手给我,我帮你。”
“殿、殿下就别愚弄属下了……这指头剁了,持兵刃有所不便……”
感到一阵恶寒,徐长秀连忙低下头,陪笑着推脱道,但却莫名感到有些心乱,慌乱的脉搏如井市纷扰。
房间内沉默片刻,一个冷漠而淡然的声音响起:
“把手给我。”
这是命令的口吻,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徐长秀浑身一颤,只觉这凌厉的话音,瞬间在自己灵魂深处扬起一阵刺骨寒风……
“殿下!还是……属下自己来吧!”
自己切还能图个痛快,若是让顾尘霄来切……估计得切个半条命。
但却没有得到回应,空荡荡的房间内,噤若寒蝉。
抬头一看,顾尘霄之前柔和的笑容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黑暗深邃的瞳孔,安静的注视着自己;
曾经那个随意打发的废物世子,此时却陌生得让人心慌……
在持续的沉默中,徐长秀咽了口唾沫,带着僵硬的笑容,抱着六分侥幸,颤抖着将右手缓缓放在桌台上。
顾尘霄脸上的冷漠这才散去,再次扬起淡淡的微笑,似乎刚刚的事没有发生过一般;
拿起一旁的匕首,将刀刃架在徐长秀小指关节上;
为了防止鲜血喷洒,弄脏了手,又用一块丝绢,轻盖在匕首与徐长秀的手上;
一只手握刀,另一只手隔着丝绢,压住刀背,开始慢慢使力。
动作熟练,神色淡然,仿佛在西餐厅里切牛排……又仿佛只是在与一位老朋友聊天家长里短:
“别紧张,我也不是第一次帮别人割手指了……不是吗?毕竟,这!还是你教我的……”
第一次做这种事,是在徐长秀的怂恿与教导下,切下了四王子侍女的小指。
四王子性格软弱,从小便是顾尘霄欺负的对象,但小时候都只是小打小闹;
随着年龄的增长,无人拘束的顾尘霄,性格逐渐恶劣……
徐长秀当然记得,记得世子殿下12岁那年的冬天,四王子的侍女看不下主子被人欺负,顶撞了顾尘霄;
下人怎能对世子不敬?那天,愤怒的徐长秀,正式将顾尘霄带上了歧途。
亦如当年那般,顾尘霄缓缓用力,匕首切开徐长秀的皮肤,但这只是一把水果刀,很难割开柔韧的筋带;
按照徐长秀的教导,开始用刀前后磨动,就像切牛排那般。
“呃……啊啊——!”
但相比三分熟的牛排,活人的手指连骨带筋,更加难切,这个过程漫长而痛苦,冷汗成股留下,迷了徐长秀的双眼。
“再让我听见你的叫声,接下来就是你的舌头……”
顾尘霄依旧面带微笑,语气轻描淡写,如同护士交待病人般;
无奈,徐长秀只得咬住另一只手臂的软甲,堵住自己的嘴。
见徐长秀不敢发声,顾尘霄却有些歉意地笑道:
“呵呵……抱歉,我不是在说你,只是忽然想起……当初你对四王子的侍女说的话。”
这一刻,仿佛回到了昨天……
尽管如此,徐长秀依旧不敢做声,只觉快要咬碎牙,而时间却被拉得格外漫长。
顾尘霄眼神中,似乎有些怀念过去……
那时的四王子想要冲上前制止,却被徐长秀按着头,死死地按在雪地里;
只能疯了似的怒喊着,不停地向顾尘霄求饶,哭得撕心裂肺。
曾经懵懂的顾尘霄,一直很信赖徐长秀,在他的目的怂恿下,欺负别的王子、公主、贵族弟子和下仆;
可以说顾尘霄从小养成的卑劣性格,很大一部分就归功于他。
但在上辈子,顾尘霄才是被霸凌的对象;
被烧死的仓鼠、被抢走的玩具、被当着别的女孩的面拽下裤子、被撕烂课本后还要被老师骂……
自己不打算把责任全部推卸给徐长秀,也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所作所为;
即便恶出有因,行恶之人,也不值得被原谅!
过去的事无法挽回,但道歉还是要做的,之后要亲自做……
如果对方愿意原谅自己,便还有为自己争取救赎的机会。
“咚……”
一声敲响,匕首终于切到了底,徐长秀也松了口气。
可拿开丝绢一看,筋韧未断,顾尘霄二话不说,捏住他的小指,猛地一拔……
一阵撕心裂肺,徐长秀险些晕过去,松开牙关,颚肌有些僵硬。
将切下的小指,工工整整地放在托盘里,又把带血的丝绢递给他,关怀地笑道:
“喝口酒,压压惊……你看你,我都还没说累,你就满头大汗的……快,擦擦。”
而徐长秀被切下小指后,脸色苍白,气喘吁吁,看见顾尘霄温柔的笑容,只感觉一阵后怕:
“殿下,我今日确实不在殿下身边,实在无能为力,在发现殿下失踪时,我等便第一时间带上人马四处追寻,只是……”
“好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这次只是给你长个记性,人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呵呵呵……你知道的,小王我不是那种记仇的人。”
顾尘霄微笑着擦了擦刀,又拍了拍徐长秀的肩膀,推心置腹地说着;
听到这句话,徐长秀总算是松了口气,心里一块石头落下,陪笑道:
“属下今后定矢忠不二、肝脑涂地,置殿下发肤于我生死之上!万死不辞!”
“哈哈哈,徐大哥于我,不一直如此吗?悠悠岁月如白驹过隙,徐大哥跟在我身边,这是第几个年头了?”
“回殿下,十年有余了。”
顾尘霄点了点头,长舒了一口气,眼神柔和下来,怀念起了过去;
想起十年前见到徐长秀时的模样,那时的他刚满他18岁,和现在的自己一般大;
这世间哪有绝对的坏人?也没有完全的好人,只可惜……有的人已经没法回头了。
“十年……于我而言,却已是大半的少时年华,护我十年周全,不曾有过分毫闪失,鞍前马后,恪守不渝,徐大哥……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拍着徐长秀那坚实有力的肩膀,顾尘霄的笑容也安定而从容,满口的赞扬。
“承蒙殿下关照!这些都是属下分内之事,殿下待我如亲如挚,唯有尽忠守职、鞠躬尽瘁,以报殿下隆恩!”
“哈哈哈!来,喝酒……这第二杯,敬你这十年来,兢兢业业,舍身忘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