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林市近郊，依稀的植被与满地的黄沙交织成一片荒凉，往城里看也只有几座残破的大楼勉强站立。
位于人类领地中心的这片区域曾被划为中立区，成了统一战争时期的重要战场，战后也因受损严重而暂未被统一国接管。
雷刻特望向市中心隐约贴近云层的大钟楼，表情复杂，甚至有些难看。
他的家人就是统一战争后期被杀的，而这片黄沙之下埋藏着不计其数的尸骨。
在这种时候...
“是你反应太大！”
“...突然冲进来把我压倒，还扒我的衣服，谁都会觉得要被杀掉的嘛。之前我看到好多人类拿着会冒火的东西把我们杀掉...我会害怕...也很正常。”
“给我习惯，你该知道我们和精灵本来就是敌人，你只能算是俘虏！要乖乖听我还有中尉的话！明白？”
“嗯...我知道你们不会杀掉我，你们和别的人类不一样。”
从下船到现在，跟在身后的两人一直说着话。
不知何时薇莉尔已经接受了露茗，或许是昨天的“零距离接触”？
明明雷刻特自己还没开始习惯。
“暂时不会杀了你而已。”
他开口并回头，见露茗那浅蓝色的双瞳荡漾起涟漪，却看不见底，并不像是在害怕。
而且这双眼，越看越像是胸前的那颗蓝水晶...
“嗯，我的命是暂时的...不过能穿上你们送的衣服我很开心。我喜欢这样的，没想到人类的衣服也有纯色的耶。”
露茗稍稍提起嘴角，拨开身前挡风用的黑披风，这是雷刻特给她用来掩人耳目的。
里头是一件纯白带蕾丝花边的薄丝衬衫，这么精细的编织手艺，衣服确实是薇莉尔的。
“听过糖和鞭子吗？她昨天先报复你，再送你衣服，是想让你服从她。”雷刻特转过脸说。
“不是的！其实昨晚我路过房间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听到！只知道你和薇莉尔姐姐关系超好...那个...而且姐姐给的衣服很好看，就算报复我也满意...但是她肯定不是报复！嗯。”
露茗吞吞吐吐说了一堆，急得薇莉尔上前一步把她的帽子边往下拽，直到遮住小嘴，并呵斥。
“喂你！！都说没必要强调这个！！”
“真是，老实到反而让人起疑，以后注意点。”
雷刻特摇头，又重新看向前方，发现不远处的城市建筑群边竟围上了高高低低乱七八糟的杂物，某些平房甚至只能看见屋顶。
而每有低处，都会有几个人成队来回巡逻。
“败林市不是自由进出的吗？”他问。
“我们很久没回来，现状很难掌握。败林还没有接入国家网，至少还算是中立区，找入口试探一下吧。”
“嗯。”
连薇莉尔都不知道情况，他只能带头沿着杂物堆成的城墙前进，一边回想上次来时的情报。
败林市的居民大多是在国内生活不下去，被迫出来讨生存的难民，或是统一战争时期的逃兵，也有犯下重罪的逃犯。
要想在这里建立秩序，只有一种办法，就是暴力。
雷刻特的猜测很快便得到证实，三人小心地绕着城市走了小半圈，终于找到了像是入城口的地方。
是个一马路宽的缺口，携带枪支与棍棒的几个人拦在路中间，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本地根本没资源将他们养得如此强壮，显然这些人原来就是士兵。
“别动！我们是检查队！哪里来的？”
他们刚刚接近就有几个人跑过来，一下子就把他们包围起来。
雷刻特示意薇莉尔保护好露茗，踱步上前交涉。
“我们是无所属自由佣兵，你看，只有三个人，还有两个女人。能进去吗？”
“佣兵？别他妈带武器！刀和枪都丢掉！”
领头的那人一听，立刻像野狗般咧嘴呲牙，弯腰打量起雷刻特，时不时还扭头瞥向他身后的两人，昏黑的眼中浑浊着欲望。
其他检查队员们也步步紧逼，惹得露茗都快叫出声来，而薇莉尔则纹丝不动。
“丢掉武器就能让我们进去？”
“废话！这个败林现在好得很，用不着这些！快点！”
“一把匕首总可以吧。出门在外，自保而已。”
“不行！放心，这里不会有人突然捅你的！”
“嗯...”
雷刻特带头丢下匕首与手枪，薇莉尔也立马照做。
“这样子，能进去吗？”他问。
瞬间对方又紧逼几步，其中一人腰间的棍棒柄都快碰到薇莉尔的侧腹了。
“很好，真他妈配合。不过我们要继续确认，特别是女人，身上可以藏武器的地方比男人要多得多了，你说是不？”那人笑道。
“你还想怎么样？”
“这两个女人和我们去里面，要严格检查！你在外面等着！至于要多久嘛，就要看进度了。”
“...去吧。”
看对方已经止不住地扭曲双唇舔舐黄牙，雷刻特却点点头，让薇莉尔带着泪眼汪汪地说着“不要...”的露茗先走一步。
等到检查队分出几个人转过身，他一个箭步钻过拦在身前的两个人，一拳向刚才说话的那个人砸去，又几乎同时肘击旁边另一个人的后脑。
“唔！”前者惨叫着飞向杂物堆，后者眼冒金星倒在地上。
他们两个是唯二有枪的。
反应过来的其他检查队员们立刻抄起棍棒拥上来，挥棒就打。
“妈的！动作这么快！他们不是普通人！不用留手！”
“发信号！快！”
沉重的风声自雷刻特耳边冲过，一道，两道...
认为躲闪无望，他强顶着棍击一脚扫倒三个人，总算突破围困上前一步，抓住薇莉尔伸过来的手。
可一转身打算逃离，却发现对方突然多了十几个人，退路都被完全挡住。
关键的是，其中有一人手持步枪，已经瞄准了他。
“敢动就射爆射你的脑袋！”他威胁着。
这样的效率，可以与军队媲美...
“低估他们了，薇莉尔，烟雾粉。准备撤了。”雷刻特耳语道。
“嗯！但是...”
没办法保证在拉开烟雾粉的那一刻，对方会开枪。
雷刻特默默来到前方，打算挡下子弹，再一口气冲出去。可是成功率...
“停咯。这样闹下去又要有人受伤，我这个医生很难办啊——”
远处却响起一声不怎么结实却悠长的女低音，像是个怄气的小女孩一样，缓缓接近。
检查队的众人竟真的停下动作目目相觑。
“这些是我的熟人，可以进来？”
很快，随着一阵又酸又苦且刺鼻的潮湿气味，亮丽的粉白色裙摆在阳光下渐渐飘落，女性略显瘦削的背影向雷刻特挪来。
她在白袖下泛红的手指伴着些许草根味抚过雷刻特的脖子，将重量全压上他的肩膀。
“372天没见，主人~偏偏今天让我遇上了，真幸运~”
“我以为你死了。”
“死不掉，死也要死在主人怀里嘛。”
“12个小时不回消息的人我都默认她死了。还有，把你这尬到不行的女仆说辞改掉。我要吐了，骷髅医生。”
“啧，上次是谁被女仆店的女人迷倒了，醉醺醺地来找我醒酒？”
雷刻特轻叹一声，很清楚这个女人有多了解自己。
不过有她在，确实会安心一些，毕竟在她如洋娃娃般治愈的外表下，藏着死神一样恶毒的内心。
“爱莉妮医生？不管是谁，进城都要经过我们的检查，这次我们只来正规的，你懂的。”
刚才端着步枪的人走上前，稍稍低头说。
“去死。不如下次你们的队员来看病的时候，我往针筒里加一点狗尿？没我，看你们去找谁治病！”
“可是，我们要向上面...”
“他是我老公。你们敢怎样？”
“额...不敢。”
......
“叮铃铛铛”
瓶瓶罐罐相撞的声音响个不停，爱莉妮腰间挂着的各类药剂管摇晃着，带着三人往自己的诊所走去。
“你该离远点了吧！从中尉身边。”
“现在放手会被怀疑，你们不怕被射成筛子，和那边巷子里的尸体一样吗？”
“呜，你...呜...”
跟在雷刻特身后的薇莉尔表达着不满，却被她的话给噎了回去。
“白衣服上有杂色，是邪恶的人。”露茗也许是看不惯她的打扮，小声告诉薇莉尔。
确实她全身上下看起来像是个医生的，也许就只有那块包着漂亮黑发的白布和治愈力十足的可爱娃娃脸了吧。
怎么看都像是哪里的变态女化学家。
“露茗，那是女仆装。在败林穿女仆装的都不是好人—！”薇莉尔立刻大声煽风点火。
“这句话倒不错，现在这破地方只有我一个人穿。能让雷刻特醉倒的人，全城只有我一个~”
“让中尉喝醉的是以前的女仆们，不是你！切，不提了！”
薇莉尔气得歪着脸走开几步，开始警戒周围，试图不去在意被紧抱着的雷刻特。
“就你一个？那些女仆怎么了？”雷刻特一出声问爱莉妮，又惹来某人怪罪的视线。
“被抓去红馆咯~毕竟都是上好的美人胚子，除了讨好男人又没有别的本事，活该。”
“......”
这样的回答让雷刻特措手不及，他也是突然从薇莉尔那得知红馆开张的，原以为是各取所需，没想到会抓女平民进去。
“啊爱莉妮，那你选择学医真是太好了啊！没被抓去红馆当服务生。”
薇莉尔反而非常冷静，还开口讽刺。她更看不惯爱莉妮嘲笑别人的选择，甚至践踏被剥夺选择权的可怜人。
“是啊，多亏我学医，多了不少挨打的服务生来我这里看病~”爱莉妮露出鄙夷的笑。
“那你是盆满钵满两头赚了。啧。”
“别说笑，那些服务生哪有什么钱？生的还都是难治的传染病和严重的外伤。行，就快到咯~”
“也，也是啊，就不说你了，哈哈。”
顿时觉得自己太上头，薇莉尔尬笑两声后便闭上嘴，再度注意起周围。
......
这一路上没见到几个人影，倒是街巷暗处有很多小偷乞丐，大胆地搜刮着露宿街头之人的财物。
没走几步又看见一个挂了彩躺在地上哀嚎的男人，仔细看，他的身体似有残缺。
空气中一直混杂着不知道从哪来的腥臭气。
眼看露茗的脑袋逐渐沉下，小小的身体开始发抖，薇莉尔轻抚起她的脑袋。
加上刚才又听爱莉妮这么说，三人都猜测起现在的红馆是一副怎样的惨状，忍不住为未来担忧。
雷刻特攥紧双拳，仍感觉后背隐隐作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