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空气中弥漫着凉意，但迪西里还是在温暖中醒了过来，他的身上盖着有些单薄的外衣，脚朝着炭火的方向，负责守夜的人也负责加炭，保持温暖。
迪西里迅速起身，将衣服穿了起来，重新佩戴好放在身边的装备，随后看到了对他露出微笑的阿雅。昨晚是他守前半夜，阿雅守后半夜。
紧接着，奥古斯汀一家也醒了，看起来睡得很不好，现在也是被迪西里的微小动静吵醒，很明显睡得不踏实。
阿雅身边睡着的是黛丝提，卸下来的铠甲已经被阿雅清理干净了，看不见丝毫血迹。而黛丝提现在还在熟睡，脸朝着阿雅那边。
迪西里旁边则是特妮丝，她身上盖着长袍，身体直接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被长袍包裹，朝着迪西里这边熟睡，没有要醒的迹象。
如果维娜在的话，应该会和特妮丝挤在一起。小队中的守夜一般都是两组人轮换，一晚阿雅和迪西里，一晚特罗亚和维娜。特妮丝不会守夜，这是小队讨论决定的。
迪西里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闻到了炭火上的烤肉味道。光秃秃又黑漆漆的森林中唯一的声音就是奇怪的鸟叫。
地上的动物应该几乎被烧死了，但是鸟还活着一些。不过这个时候还没有飞走而是留了下来，多半也不是普通的鸟了。
“是腐化鸟的声音……离我们还比较远。”
迪西里轻声说，他熟悉这种叫声，其来自一种飞行魔兽，会腐化尸体喜欢食用腐肉，有时也会主动捕猎活物进行腐化。
阿雅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那个……有水吗？”
奥古斯汀小声询问。
阿雅将身上的一个水壶递了过去：“话说你以前是佣兵？”
“嗯……当过一段时间，后来被领主大人招揽，当了武器店老板。”
“那喝多少你应该心里有数，现在水源可还没有确保。”
“嗯，我知道。”
奥古斯汀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喂女儿喝水，接着是妻子，最后才是自己。
迪西里开始轻手轻脚地走动，活动身体。在地上睡觉的感觉确实不舒服，哪怕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
现在森林烧毁，水资源缺乏，也就没有洗漱的条件。
很快，黛丝提也醒了过来，她先是迷迷糊糊地抱住阿雅的大腿，说了一句早安，然后在阿雅的叹气和轻拍中清醒过来，连忙起身。
看起来睡得很沉，不过也是因为阿雅在吧。
出于自然的好奇心，迪西里习惯性地进行了观察，对此刻没穿铠甲和外衣的黛丝提已经可以大致作出判断，身形高挑且凹凸有致，整体有着优美的曲线，隐隐若现的肌肉让她在细节上也有优美的曲线。再加上出众的容貌……
【原来如此……】
虽然仍不确定那是不是谣言，但至少被流传成靠脸和身体受封骑士的原因确实显而易见。
迪西里并不认识其他骑士，所以并不清楚作为骑士，黛丝提的实力到底够不够格。
黛丝提花了一些时间才把衣服和铠甲重新穿戴，回到了昨天那样全副武装的状态。在这期间，特妮丝也悠悠转醒。
少女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柔顺的白发自然垂落，脱下长袍的她身上只有一件纯白的贴身衣物，半遮半掩少女青涩的身材，清晨的凉意很快就让特妮丝清醒了过来，麻利地起身穿衣。
迪西里这时才反应过来，刚才奥古斯汀一家起来的时候是一家人抱成一团的，丈夫和妻子脱下的外衣摊开就能盖全一家，而且会更加暖和。
【原来还可以这样……】
迪西里领悟了。昨天没有太注意，但好像前半夜的时候阿雅和黛丝提也是这样挤在一起的。
不过这样想的话，迪西里好像只能跟阿雅挤在一起……还是算了吧。
忽的，一个小小的身影浮现在少年的脑海中，让他顿住了。
【对了……以前流亡的时候，不就是和他挤在一起睡的么……居然会忘了……】
“迪西里，怎么了？”
特妮丝悄悄靠近，轻声问道。
“啊，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弟弟。”
迪西里坦率地回答。
在特妮丝露出一瞬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的为难表情时，听到这话的黛丝提饶有兴致地问：“诶？你有弟弟吗？”
“嗯？阿雅没跟你说过吗？”
“没有哦，我又不是什么都会跟姐姐说的，尤其是同伴的过往私事。”
阿雅抬起头插话道。
“啊——准确的说是有过弟弟。”迪西里平静地讲述道，“和我一起流亡到了北阳城，然后一起被招入冒险家学校，在训练中出了事故。”
“啊……这……”
黛丝提一下子也露出了和特妮丝一样的表情。
“大早上的别说这些了，别，别……”
奥古斯汀突然出声，抬手摆出十分夸张的姿势进行制止。
迪西里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随后，在阿雅的分配下，每个人都得到了烤肉早餐，奥古斯汀的妻女看起来对这样的早餐不怎么喜欢，要说的话迪西里也不喜欢，因为没有调味料，纯靠饿来让肉变得容易下咽。不过迪西里早已习惯，奥古斯汀也哄着妻女吃了早餐。
期间大家都互相介绍认识了一下，经过一晚的休息和整理思绪，奥古斯汀一家已经镇静了许多，尽管不安的表情仍然凝固在他们脸上。
奥古斯汀的全名是奥古斯汀•杰罗姆，过去当过佣兵，勉强达到过三星评级，如今身手退步。武技还会用，但不比当年。
妻子的名字是吉利安•杰罗姆，黑发大眼睛的妇人，北阳城中一名普通人，以前当过药师学徒，跟随师父治疗伤患时认识的佣兵奥古斯汀。
女儿的名字是露丝玛丽•杰罗姆，今年十岁，娇小可爱的女孩，继承了母亲的大眼睛，闪烁着孩子独有的灵动。或许是父亲奥古斯汀没有对她进行过细致的解答，露丝玛丽主动问了一些问题，在黛丝提这边得到现状的解释后不安反而消退了许多，开始展露乐观的笑颜。
解决早餐后稍做整顿，一行人便向东出发了。
临行前，迪西里还是不由得往北阳城的方向看了一眼，尽管从这里什么也看不见。
流亡到北阳城后至今的这六年，得到了许多，失去了许多，也学到了相应份量的事物，知道了许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真正埋葬在此地的是什么，连迪西里自己也不清楚，但希望这不仅仅是一个结束，还是一个开始。无论如何，还不想死啊……
达朗叔说过，一名顶着冒险家之名做着冒险家之事的人，一生都在跨越死亡。魔兽的死亡，他人的死亡，自身的死亡……其中没有任何一种死亡是一度跨越后就不会再被其追上的，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冒险家的一生即跨越死亡。
而特罗亚当时是这么说的——“实际上，任何人的一生都是在跨越死亡，很累很难受，这是不可争辩的事实，但那又如何？别说得像人生就只有死亡一样啊。”
【呵——特罗亚，你现在在和维娜互相照顾吗？又会像当初拉拢我们一样认识新的伙伴吗？希望有一天，能听到你和维娜抱怨我们为什么不来找你们的声音……再见了】
迪西里在心中笑了起来。
……
北阳城的东边原本是山林，不远处就有一座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非常高的山峰，但是现在已经是布满灰尘的山石，曾停留于上的巨龙也早已不知去向，想必登上那座山峰所看到的景色只会让人难过了吧。
这是遍地都是终结的森林，每一步都踏着不知是什么燃尽后的尘埃，其中还会掩埋着各种生物烧焦的尸体。
腐化鸟的叫声在森林各处想起，阿雅不断修正方向以避开这种对他们来说还有些危险的中级魔兽。偶尔会划过天空的巨大身影依旧触目惊心，让人不免在心中祈祷。
森林中的绝大部分危险都已经葬身烈火，飞行魔兽也大多害怕飞龙而飞散逃走了，剩下的也不会与腐化鸟群身处同一片区域。而藏身于地下的魔兽也大多不会主动出现在地表捕猎，周边区域会伏击经过生物的魔兽种类很少，阿雅和迪西里都可以提前发现。所以即便深入森林也没有遇到危险。
所以，最大的问题是……奥古斯汀的妻子吉利安和女儿露丝玛丽的体力。行进了两三个小时就已经开始跟不上了，一再放慢速度后还是决定休息一会儿。
停下来后，迪西里想了想，开口道：“奥古斯汀先生看起来不怎么累啊。”
“啊，这些年来也没有懈怠锻炼，佣兵的底子还有一些吧……那个时候到处奔波也是近乎漂流的生活。”
奥古斯汀回道。
“那待会儿你背着吉利安阿姨吧，小露丝玛丽可以由阿雅开背。”
“嗯？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见？”
阿雅扯了扯嘴角。
“嗯？你想要我背吗？”
“那倒不是……好吧。”阿雅叹了口气，转向奥古斯汀一家，“这个提议怎么样？我可以背小露丝玛丽。”
迪西里的提议不仅是考虑到母女的体力，还有她们并不适应这种山林翻越，走太久磨破脚底会变得更加行动不便。虽然可以用魔法帮忙，但阿雅和特妮丝都没提，也就是说把魔力消耗在这里并不是好主意。
吉利安没有说话，似乎是打算交给奥古斯汀决定，而露丝玛丽则显得很开心。
奥古斯汀想了想，说：“虽然很想说让内人和女儿就这样慢慢适应习惯，但现在的情况没有那个时间啊……好吧，只有这样了。”
于是在休息片刻后，一行人又启程了。奥古斯汀背着他的妻子，露丝玛丽则爬在阿雅的背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双脚闲下来了，女孩的问题开始多了起来。
“哥哥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不知道，总之往东走。”
阿雅回道。
“为什么要往东走？”
“有村子，运气好的话能找到些水和吃的。”
走在前面的黛丝提回道，她时不时抬头辨认着方向，由于是穿越山林而不是走常规的道路，所以迷路走偏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她看起来完全没有迷茫的神色，笃定这么走一定能到那个村子。
“然后继续往东吗？要走到哪里为止呢？”
露丝玛丽继续问。
“走到能安定下来生活的地方为止。”
奥古斯汀对女儿笑着说。
“那是哪里？”
“……不知道。”
在其他人都沉默的时候，迪西里直接回答了女孩。也许永远走不到那样的地方——这句话，终究没有直率地说出口，大概是因为少年准备说的时候，对上了特妮丝那锐利的视线了吧。
女孩露丝玛丽也察觉到了异样的氛围，便低下了头。不过很快就又开始问各种问题了……
“阿雅哥哥，这个叫声是什么鸟？听起来感觉好怪……”
“是一种叫腐化鸟的中级魔兽。”
“中级魔兽？很厉害吗？”
“我一个人没什么准备地对上的话，赢不了。”
“腐化鸟一般不单独行动，你听叫声，很多的。所以很危险。”
迪西里在旁补充道。
“寡不敌众！”
露丝玛丽有些兴奋地说。
迪西里对这个小女孩的突然兴奋有些搞不懂。而阿雅则笑着说：“诶～懂得很多嘛，平时很喜欢读书吗？”
“嗯！不过都是借阅，爸爸买不起书。”
“哈哈……”
一旁的爸爸奥古斯汀尴尬地笑了笑。
但是妈妈吉利安马上用温柔又认真的声音说道：“但是能借到那些书也是多亏了爸爸哦。”
“唔……这我知道……”露丝玛丽嘟起了嘴，“那，那些飞在天上会喷火的大家伙就是恶龙吗？”
“准确的说叫飞龙。”
迪西里说。
“它们为什么要攻击城市呢……”
提及这些，女孩的声音也有些难受。
“……不知道啊……”
阿雅轻轻叹了口气，氛围又凝重了一些。
没错，不知道……可以从飞龙的行动和现状来推测，但是，没有任何确认的手段。所以，不知道，谁能知道呢？那些大人物会知道吗？不过澳特兰伯爵好像就完全不知道，要多大的大人物才会知道呢？无论是迪西里，还是其他人，心中都怀着同样的想法。
“来爸爸店里的冒险家有说，要讨伐恶龙，当屠龙英雄……”
“嗯，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做出行动并完成了这番壮举的人，确实称得上英雄啊。”
阿雅点点头。
“这么多恶龙，要多少个屠龙英雄呢……”
“很多很多……”
“小妹妹，你有什么梦想吗？”
黛丝提突然回头问了一句。
虽然被叫小妹妹有些抵触，但露丝玛丽还是回答了对方的话：“想变得有钱买书算吗？”
听到这个回答，黛丝提愣了一下，差点踩滑摔倒，但随后她转过头去，没有再说什么。
“喜欢读书吗？长大后想成为学者吗？”
阿雅问。
“学者？唔……”
看来这触及了女孩的知识盲区，让她有些不好回答。
“不断学习，还向他人传授知识的人就是学者。”
“哦！听起来不错，那我要当学者。”
女孩高兴起来。
“那你要看很多很多书才行呢。”
阿雅语气温柔。
“嗯嗯！”
女孩开心地点头，脑海中已经浮现那美好的光景了，但是一抬头，又消沉了下来。
“但是……我原本是想着就这样一直借阅下去也没关系，只要能读到书……但是……”露丝玛丽顿了顿，“唔……恶龙……会被消灭吗？”
正好这时又有一条飞龙经过，呼啸的风声和那一瞬仿佛遮天蔽日的身影令人心悸，露丝玛丽甚至发出了惊叫。
“没事，没事。恶龙看不见我们。”
阿雅轻声细语。
迪西里望了一眼天空，他知道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已经一夜过去，还有飞龙在往南。这里看不到广阔的天空，如果能看到的话，不知道能看到多少飞龙的身影……到底……有多少头在南下……它们到底要干什么……或者说，那头巨龙要干什么……
不愿去想它们要毁灭人类，更不愿去想人类会就这样被毁灭，剩下流亡的难民们苟且偷生，逐渐灭绝……到最后只留下一点痕迹，就像这片被焚烧的森林，这些曾是生活在这里的尸体，这些……不知曾是何物的灰烬。但是最终这些都会消失……人类，也会如此么，连痕迹都会逐渐消失。
“那些故事，都是真的吧？那些屠龙英雄……”
露丝玛丽趴在阿雅的背上，小心提问。
“嗯，是真的，我亲眼见过屠龙英雄。”
迪西里回过头看着女孩认真地说，他确实亲眼见过，手持魔剑压制并重创飞龙的澳特兰伯爵，与飞龙正面作战发出致命一击的剑士达朗，手持魔杖牵制飞龙的法师曼迪，掩护队友面对飞龙也不退缩的撒拉克和狄纳，全力奔波支援救助队友的派恩，将飞龙砸进大地的帕德里克，抓准时机吸引飞龙注意悍不畏死的骑士们，为民众安全撤离而拖延飞龙的士兵们……
女孩露丝玛丽抬起头，对上了少年的目光。
“那……有那么多那么厉害的英雄，那些恶龙肯定会被消灭吧？”
“……肯定会的。”迪西里露出笑容，“在久远的过去，人人称赞的强者对上飞龙也只有死路一条，但是现在，打败飞龙的英雄们的故事在四大王国流传。能打败这些恶龙的英雄们也会出现，就算不是现在，未来也一定会出现，那些英雄的故事会比现在的屠龙英雄们的故事更加精彩。”
达朗叔在的话，一定也会这么说的。特罗亚在的话，一定能说出更加好的话——虽然他的话总会让人觉得有点怪。
女孩的垂下的眉梢又悄悄扬起，大大的眼睛闪烁着神采。
背着她的白发少年虽然低着头，嘴角却微微上扬。
背着妻子的男人不经意轻声笑了笑，而他背上的妻子也终于舒展了些许眉宇。
走在最前面的骑士回过了头，她的脸在头盔之下，但想必是有些讶异又带着笑吧。
太阳行至半空，投下的光芒刚好照耀在他们身上，但少女眼中散发着光的是那微笑着的蓝发少年。
焦黑的森林中，掩盖着尸体的灰烬铺满大地，他们踏过这些，在此刻的阳光下前行着。
______
人类情报：
魔兽潮
艾兰90年于艾兰王国境内发生的重大事件，全境的强大魔兽纷纷集结，北方魔兽南下，东西两边魔兽向中聚集，最终汇流成一股史无前例的魔兽潮向南进发。在事件初期，艾兰王国国王琼纳斯•查尔斯四世就征集了大批贵族军队，并派出了首都的大批精锐，集结于王国南方的莱茵领，并与王国境内的冒险家公会达成通力合作，调动了全国优秀冒险家，进行了一系列防线布置，在莱茵领组成战线抵抗魔兽潮。
最终结果的相关说法各不相同，但无论描述的是怎样惨烈的光景，有何不同，艾兰王国的这场战争都战败了。战线全面崩溃，强大的魔兽们在南部杀死了无数人，还有莱茵领的中枢都市莱茵城完全消失不见的传闻。亲自深入南方的人没再带回消息，以至于王国其他地区人心惶惶。
这场事件的起因、经过和结果都因为谣言满天飞而扑朔迷离，但有几件事是不争的事实：国王琼纳斯•查尔斯四世战败，南方魔兽肆虐，国王失踪，首都失联情况不明，王室成员为争夺王位，各自获取贵族支持展开了内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