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冬日,凛冽的晨风仿佛把时间都冻住,让通勤的早班车迟迟不来。
站在车站路边,希鹤把下巴埋进柔软的围巾里,视线从一片清冷的公路尽头移开,抬头看向蔚蓝如洗的晴空。
她哈出一口热气,白雾像炊烟般升起,又有些像水中染开的白色颜料,保持着某种平缓感,在无风的天幕下一点点散去。
希鹤抿起嘴,在围巾后露出浅浅的微笑。
万岁,又是一个和平的早晨。
像今天这样早早出门,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和平时一样的习惯:希鹤不想为了偷懒的晚起一会,就不得不一大早拥挤在闷热的车厢里。
贪图一时短暂的享受,就不得不用另一段时间的煎熬来弥补,好像冥冥中有某种规律,让生活保持某种平衡的总量。
有起就有伏,或许有些人喜欢精彩的每一天,但希鹤喜欢平顺人生。
就像那片刚刚吐出的白雾,只在自己的眼前升起又消散,这样就足够令人安心了。
远处浮现出公交大巴的轮廓。
希鹤舒了口气,随意看向周围。
距离早高峰还有一段时间,这座开放式车站里没什么人,除了一个拎着菜篮子的老阿姨,就只有一个外貌飒爽的短发女青年。
这么早就来等车的人,除了赶早市的中老年人,基本都是上学上班的人们,这个女青年却不符合上述的一种,让希鹤好奇的多看了几眼。
戴着口罩看不到脸,但是女青年的神色悠闲,加上宽松的时尚打扮,手里拿着只剩半瓶的可乐——整体一幅无所事事的氛围。
希鹤猜她是一早出来玩的女大学生,说不定是去跟男朋友约会的。
在希鹤的认知中,外国的女大学生总是喝酒参加派对,国内的女大学生则是天天喝垃圾饮料,然后到处闲逛……当然这是不该有的刻板印象。
在围巾下,希鹤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
车到站了。
希鹤和老阿姨前后上了车,女青年显然等的不是这班车,孤零零的继续站在原地,与车站化作同一片景色。
车门合上,推背感传来,车窗外的光景也随之向后驶动。
坐在窗边,希鹤无意识看向外面,不料那个女青年也正好望向这边,对上视线的瞬间,她还朝希鹤笑了一下。
那是宛如面对老朋友,亲昵又热情的笑容。
希鹤吓了一跳,像是做坏事被发现的孩子,脸颊发热的缩回座位上。
大大方方的对陌生人露出微笑,有时候真的很吓人。
一路上思绪杂乱纷飞,不知不觉就坐到站了,直到下车时被冷空气一激,希鹤才茫然的回过神来。
辨识了一下周围的景色,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希鹤把肩上的围巾裹得更紧些,就迈步朝熟悉的方向走去。
之所以公交不直通校门口,并非校址偏僻,而是希鹤故意提前下车,选择步行的走过最后几站的缘故。
早早到了学校,也是无所事事的看着空教室发呆——比起让人认为特立独行,故意早到校彰显存在感,希鹤更愿意在路上散散心,消磨这段时间差。
希鹤有一种奇怪的偏执,她不想成为一个特殊的人。
良好的成长环境给她健全的身心,以及偶尔能摆脱随波逐流、保持小小个性的意志力和行动力。
这让她理解世相百态,也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能够在不引起他人注意的情况下,平静的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样就足够了。
即使被说平庸也无所谓,她向往这样毫无波澜的人生。
如果全人类都像自己一样,大概就能迎来世界和平了——这是希鹤经常会在心底咀嚼的念头。
可是换个角度来看,为了保持这份安稳的人生,应当学会对一些事情视而不见吗?
希鹤停下了脚步。
这便是她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
超出日常的光景逐渐染上现实的色彩,清晰投射在视网膜上。
希鹤现在所处的位置,这里是一座横跨人工河的公路桥,中间马路向外是人行道,再向外是挡在桥边的半人高石头护栏。
在不远处的人行道上,一个与希鹤年龄相仿的女孩子,身穿校服,书包随意丢在地上,正抬腿跨上石头护栏,作势就要往下跳。
四下无人,只有正好经过的希鹤目睹这一幕。
心底某个声音说:想要继续保持安稳的生活,当做没看见就好,假惺惺做些什么绝对会惹麻烦上身哦?
你没有那种头脑发热的伪善吧?
答案是否定的,希鹤十分清楚。
自己不仅并没有过人的正义感,从小到大的观念熏陶,也是比起见义勇为更优先保护好自己。
可是与一般人不同的地方在于,名为“希鹤”的女孩子相当忠于自我的人。
她难以欺骗自己,光靠逃避得到的东西难以填补欲望的窟窿。
因而决意快过言语乃至思考,化作了有意义的行动。
她甩开书包,快步上前。
看人在眼前结束生命,会留下心理阴影的!
要死也等离开我眼前再去死吧!
求你了!
靠近桥边的瞬间,倏然哪里浮现出一股视线感,好像在被谁注视着一样,不过希鹤已经无暇细想。
她的双臂环绕过陌生女孩子的胸口,紧紧抱住的同时,抿紧嘴唇,右脚蹬在石头护栏上,用力往后顶去。
这套行云流水的偷袭,让女孩子猝不及防的呆住了,连反抗都做不到,像只软绵绵的布袋,被希鹤朝后扳倒在地。
“嘭”的一声轻响,两个少女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
地心引力的冲击,也如约而至。
后脑不轻不重的磕到地面,钝痛与眩晕一同袭来,希鹤咬紧牙关,难忍的从嘴角漏出小小哀鸣声。
“嘶……”
两人份落地受身的力度被希鹤独自吃下,那个比希鹤还要小只的女孩子,躺在希鹤的怀里什么也不知道。
溅起的灰尘盘旋又落下,周围安静无声,时空仿佛都在此刻定格。
直到一辆汽车喧嚣驶过,才划破了凝滞的空气,惊醒了冰冷地面上的两人。
没等希鹤昏昏沉沉的想说些什么,就听到怀里响起一道迟疑的声音。
“那个,你没事吧?”
出乎意料的关心让希鹤愣了愣,一时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搞反了吧?明明自己是救人的一方,这应该是她的台词才对。
把吐槽的欲望压下,希鹤板着小脸,问。
“我姑且确认一下,你刚才打算跳下去吗?”
陌生的女孩子动了一下,发现自己被希鹤紧紧固定在怀里,也无所谓的放弃挣扎,道。
“没错。”
这幅对自己的生命根本不放在心上的态度,让希鹤的眉头跳动两下,言简意赅的问。
“你活腻了吗?”
陌生女孩子躺在希鹤胸前,这次却摇摇头,道。
“我只是突然想游泳。”
“游泳?”
吐口气都会化作浓厚白雾的大冷天里,一时兴起的想游泳,就从十几米高的桥上往河里跳?
她哪来的勇气?她不知道现在河面冻结的冰层,比她愚蠢的小脑袋瓜还厚吗?
希鹤有些被逗乐了,道。
“大姐,这都什么季节了?再说游泳也没有直接从桥上跳的吧,你肥皂剧看多了啦?”
陌生女孩子认真想了想,吐出一句把希鹤噎了好半天的话。
“可是我会游泳啊。”
“……”
她是认真的吗?
希鹤感觉有点跨服对话的苗头,于是干脆放弃绕圈子,直言道。
“我直接点说吧,你这种行为在旁人看来叫想不开、轻生,懂吗?”
“有这么严重吗?”
女孩子的那副口吻好像事不关己一样,根本没有领会事态的严重性。
希鹤不知道这人究竟是缺乏常识,还是一心求死。
反正不管哪种都是让人不爽的。
只是希鹤没有任由情绪宣泄,也没有苦口婆心的劝说什么。
即使是无聊的青春烦恼,到了这样不惜轻生的地步,自己这种刚见面几分钟的外人,也没有随意插嘴的余地。
自己并不是那种“能够将自己的意志施加给他人”的狠角色,不如说在社交上贯彻保守主义,没有对人强硬的习惯。
今天碰巧拦下来,她也不可能时刻盯着这个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的脑子里少根弦的女孩子——等她下一次再次尝试这种行为,说不定就毫无妨碍的成功了。
虽说希鹤对此也无所谓了。
她不想自诩是谁的救世主,不如说很讨厌成为这种角色。
希鹤掐断了思绪,道。
“还能站起来吗?”
虽然言语逻辑有些错乱,但是这人目前情绪安稳,看着也不像一放手就会失控的样子。
更重要的理由是,希鹤在地上躺久了,和路面亲密接触的后背,已经快要变得和路面一样透心凉了。
她已经快吃不消了。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希鹤连忙放开手,等女孩子离开怀中,自己也随之站了起来。
尽管精神状况很微妙,但是理性尚存的陌生女孩子,起身后忽然朝向希鹤,微微鞠躬,道。
“不管如何……谢谢你,让你担心了。”
她突然真心诚意的道谢,让希鹤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