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唤京对怨鬼。
薛依对黑袍。
正午的阳光穿透天边深沉的云雾，固执地将光投向城主府中，把少女的脸照得很亮。
在一片朦胧的混沌中，只能看见一把剑的光芒越来越盛。
黑袍人深深地呼吸着，身上没来由燃烧起火光，那是无数怨魂生气化成的业火，不但对他的修为毫无益处，反而无时无刻不散发出炽热的高温，灼烧着他的神魂。
他仿佛浑然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一般，这条路他走了太久，深知有很多事比业火焚身还要可怕，所以他情愿让痛苦成为自己的一部分，只为了走得更远一点。
业火的释放虽不能用于伤人，但也显示着黑袍不再需要费力将其压制，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的气息越来越强盛。
薛依双手握剑，秋水眸子凝视着黑袍，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咆哮沸腾，身上那股霸道狂躁的剑意渐渐浓烈。
很多人都以为薛依的剑会如同她父亲一样，如清风怀谷般潇洒写意，来去自如。
一些人可能知道，少女的剑中有很多执念，所以那把剑很直，很快，一心向着目标出发。
但只有薛依自己知道的是，那把剑确实有很多执念，但它不是为了执念而来，而是为了斩去执念。
如果自己的剑够强，那么便没有什么是不能斩去的。
当剑意攀升到顶点时，那道身影脚下重重一踏，向前飞出。
一剑如欲分江倒海一般携滔天威势而来，快如惊鸿，却又霸道如山岳。
剑锋所向之处将那场雪都斩得粉碎。
黑袍察觉眼中的剑越来越近，他不敢怠慢，将双手上举，作出招架的姿势。
在于陈唤京一战之后，他的剑便不堪大用了。
但他修行至今，吸食的血气之多，已经足够他锤炼出一副堪比体修的体魄，剑与掌相交之时，竟然发出了金铁的轰鸣声。
薛依并未在意这些。
她只管出剑。
一剑不行，那就两剑，三剑。
气浪泥土飞溅，混杂在朦胧的雪色之中，两人的速度快到根本难以捕捉，如同在天边划过的飞鸟一般，只能捕捉到羽毛的痕迹。
金铁交击发出一阵阵的清脆的声响，附着在剑锋上的灵气一次次被击碎，赤裸的剑锋在空中划出耀眼的火光后，那些灵气又重新凝聚，不知疲倦地向前斩击着。
少女觉得实在痛快，因为那只狐狸会帮她挡住可能遗漏的攻击，她便可以只用出剑，只管出剑，只想出剑。
一剑两剑三剑之后，斩出的不是剑，更是心中气。
薛依执剑多年，虽从未遇到什么委屈之处，但也从未被母亲所关怀鼓励，仿佛剑并不是一桩好事。
她在那座院子里练了八年的剑，只觉得处处维谷，难以施展，胸中郁结，难以倾诉。
她很想证明，剑就是天底下最好最直最快最利。
这么说或许有些狂妄。
但她从来都是这么狂妄。
或者说，当她握剑之时，她从来都是这么狂妄。
少女手中长剑与黑袍那一双仿佛金刚不坏般的肉掌再度交碰，二人如闪电般在宅院中辗转腾挪碰撞着，直碰得剑光四溅，撞得掌劲纵横，扬起一阵阵飞沙风雪，在灵气的肆虐下如哀鸣般混响着。
黑袍一次次地招架着少女的剑锋，脚步一退再退，身上已经有些许细微的伤痕，在血气的翻涌下缓缓地修复着。
他心中实在烦闷，若只有少女一人倒也还好，即使她的剑法如疾风骤雨般猛烈，剑锋如流星破空般锐利，他也能以强盛的血气招架之余，寻求一二次反击的机会。
只要一击得手，少女受伤之下，便再难发动猛烈的攻势，届时他便只需等待少女的灵气耗尽，就能坐收胜利的果实。
但那少女偏偏不是一人。
围在她脖颈间的那只狐狸，周身竟能散发出诡异的佛门气息，他混杂着血气和灵气的手一旦靠近少女，那些业火便会如恍然苏醒一般，狂热躁动地跳跃着，疯狂侵蚀他的血气和灵气，让攻击威势大减之余，身形也受到一定阻碍，反而供成了少女反击的破绽。
在不知第几次招架之后，他一身血气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在少女一剑击穿他左肩之时，他乘着那剑势倒飞而出，重重砸在城主府的城墙之上，直直把墙创得粉碎，落在那道他设好的禁制之上。
薛依往口中塞了几颗回气丹药，脚尖飞速在地上一次次重重点下，掠向黑袍，再度斩出一剑。
只是那剑却在即将落下时，却仿佛斩在一片泥潭中难有寸进，狐狸眼中光芒闪动，与黑袍身上一股混沌黑光相对后，空中如有两座大山碰撞，散发出滚滚波动的灵气。
少女借着那道灵气倒飞而出，一个踉跄之后，双脚平稳落地，而后不断交错脚步向后倒退，停靠了城主府的另一面墙边。
她望向黑袍，那人胸膛上衣衫破碎，一道剑痕狰狞可怕，从右边肩头一直延伸到左边腰间。
只是，那些不断从伤口处涌出的血，却并没有让黑袍显得更加凄惨，反倒逐渐褪去了深沉的血色，化作更加明艳灿烂的红光，如同一朵妄图焚尽一切的净世红莲。
黑袍仿佛被困在了无穷的业火当中，那些火焰熊熊燃烧着，却散发着冰冷的温度，不断诘问着火光中的灵魂。
等到火焰逐渐被吞噬，一道比火更加明亮的光脱胎而出。
黑袍口中不断默念着如梵音般的法决，像是一尊从地狱中走出的佛陀，前来度化这方天地。
“饮尽众生血，昄依便是佛。”
那人双手合十，好像已经洗去一身冤孽，周围金光璀璨，散发着幽深的禅意。
好像与他为敌，便是与佛为敌。
那些哀嚎的冤魂，在一片冷酷的火光中，也终于渐渐沉寂下来。
只是有人知道，冤魂并没有沉寂，而是直到死后还在受人利用着，仿佛永生永世都不得超脱。
少女并不知道这件事。
但她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
就算是真佛，我也用剑斩给你看。
狐狸周围气息不断翻涌着，那诡异难言的禅意在几经变换之后，散发出一股玄之又玄的天道气息。
天意与禅意本应相处和谐，此间的二者，却隐隐对立着古老的敌意。
因为那黑袍不但不是佛，还是一尊盗世欺天的假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