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此时也将将过半,易州城外官道两侧树木在一场雪之后,不复往日的繁盛,洒落一地的树荫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萧瑟的枯叶,让人感慨它们生命的脆弱。
远远可以望见,一团雪伏一匹拉车的马身上,沿着一条蜿蜒的小路前进。
那条路拐着拐着,也如江河入海般汇入通往易州城的官道,毕竟易州城的城门只有一个。
“如今天下真是太平,从吞龙海到易州城,途中二三百里路,竟然只碰到过一次拦路的劫匪。”少年悠悠感叹道,仿佛他已经在人间的路上走过很多次,见过格外不同的景致。
坐在他身边的少女歪头轻轻撇了一眼少年:“现在离易州城还有一段路,说不准在这条路上还会出什么风波。“
约莫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女将一头不长的青丝束起,在换上一身比往常华丽的锦衣之后,衬得旁边的素衣少年如同她的仆从一般。
薛依看着一旁闭目养神的陈唤京,想着到易州城之后要如何给他换一身心的衣裳。
她觉得那身素衣实在有点委屈了少年的脸。
不过陈唤京显然并不在意,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这样朴素的做派。
而且这一世比起前世来说,至少这张惊世骇俗的脸,要比他前世随手在系统中捏出的那张,强上许多。
所以他对目前拥有的一切还算满意,包括他无需修炼也无时无刻不在增长的修为。其实他早已能步入结台,只是他觉得就这样如结台未免太过无趣。
如果他还是练气,那么闻剑大会上的比试就勉强还能算有点挑战,不至于像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只是落在少女眼里,他还未入结台的原因,是因为想在闻剑大会夺魁之后,取下那株青莲滋养灵海。
今年剑宗对大会魁首的奖励,是从浮云谷中取来的一株凝清莲。
这般出手,即使放在历届闻剑大会的珍宝中,也能名列前茅。
因而今年的争夺应该会格外激烈,虽然将年龄限制在了十八岁之下,但在这样年纪达到结台的人应该也会有一些。
薛依本来还对这株青莲有些期望,但现在也认清了现实,想着这样的话,她还是要去八窗楼取些宝物来结台。
虽然她有些倔强,但也不至于到会因为没有必要的意气之争,坏了自己的修行。
“易州城附近的云山上盛产野生的芜幽草,虽然名为草,实际上是一种色泽素雅,香气清淡悠远的上好兰花。“
“与寻常花不同的是,芜幽草常常在秋天开放,等到冬日渐近,才会在一片飞雪中凋零。“
少女用有些嫌弃的眼神看着陈唤京,帮他说完了之后的话。
“芜幽猪则是易州城特产的小香猪,平日靠吃食云山的野生兰草长大,大小如猫,肉质细腻,油脂散发兰草香气,堪称易州城内一绝。”
趴在马背上的那团雪活了过来,它支棱起自己尖尖的耳朵,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陈唤京满意地点头,轻轻笑着看向少女:
“我把那朵莲花取来给你,在易州城的这段时间,你管我的吃住如何?“
那只狐狸发出嘤嘤的抱怨声。
“还有那只狐狸,它也要吃芜幽猪。”
薛依有些愣住了,她谨慎地提防着少年的调笑:
“谁,谁要那朵莲花了。”
少女看向那道变得有些失望的眼神,不知为什么大脑转得飞快,很快便想到了要如何应对。
“这些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的话,在易州城的时候,就当我的护卫保护我好了。”
说出这些话好像用尽了少女的勇气,她低下头不去看那人的反应,若无其事般观察自己手指的纹路。
陈唤京不置可否地收回目光。
其实百两银子也足够在易州城度过这段闻剑大会的时间,只是按照少女的身份来说,这样的花销应该也是不够的。
与其到时候偷偷吃软饭,不如现在就软饭硬吃。
那只狐狸满意地趴下,脑海中已经被芜幽猪的香味占满。
在易州城内的天芳阁最高处,一身白色长裙的少女正品味着易州城的特产,身边随行的侍女已经退到房外。
天芳阁上下已经被打点通透,他们知道易州城来了了不得的大人物,所以在那位大人的护卫婉拒了将天芳阁清场的提议后,将天字一号的房间专门空了出来。
在换下了龙凤盘旋的华袍之后,素衣少女的身上仍然透露着难言的贵气,举手投足间让人恍惚觉得好像天地都钟情于她一般。
少女想着刚才旁人说的话。
对水土极其敏感的芜幽猪,一有不慎就容易染病。因想要将这些易州城特有的造物运送到路途遥远的中州皇城,需要路上人飞马加急赶路,在三日内赶到帝都,抓紧时间宰杀烹饪。然而即使这样,做出来的菜品也会损失几分鲜美,倒是让这人间难得的美味蒙尘。
怪不得她的皇兄总会来易州城小住几日。
她从椅子上站起,在可以说是易州城的最高处俯瞰着周遭的一切。
不知为何,从踏上前往易州城的路开始,少女总是平静的心绪会在一些时候突然躁动起来。
就如同平静的湖中泛起点点的水花。
只是她不知道,惊扰这片水域的游鱼藏身何处。
李轻寒修中州皇室道法,走的是当年太祖一般的厚积薄发之路。在九岁那年便已经是练气圆满,灵海充盈,只是由于功法的缘故,在结台的门前叩了整整四年有余。
常人的灵海只是一汪池塘,有些天赋异禀的人或许会会是奔腾的江河,而她的灵海,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蔚蓝,在日积月累之下,真正成了一片海。
少女跟随着内心的呼唤,想来看看人间,看看人间的剑。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从那辆入城的马车上扫过,平静的眼神难得闪过一丝诧异。
看管城门的守卫也有些诧异,直到那只狐狸像狗一样坐起来,如同一位真正的车夫一般赶着马走远,他们才接受了这是一只会驾车的狐狸的事实。
狐狸和马在车行处告别,马轻轻的嘶鸣着表达自己的不舍,它紧紧咬着口中的银票,只用喉咙发出呜呜的声音告别。
它把银票塞进少年胸口,示意他帮自己保管好。
陈唤京和薛依看着那匹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卖掉的马,不由自主地抽动嘴角,觉得身边的风有些太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