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朝歌
二人相拥入眠，逐渐步入世界最安静的所在。
那里没有中州公主房间内传来的响动，没有狐狸幽怨的叫声，只有两颗相连的心，跳动的声音。
直到薛依在睡梦中翻了个身，伸手往周围探去，却并未摸到身边的少年。
她一下清醒过来，从床榻上惊坐而起，目光扫视周围，最终落在了床头柜子的那张字条上。
“我去早市买些食材，不知你爱吃什么，早晨就先熬一锅粥。“
少女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她想缩回被子里继续刚刚温暖的梦，却好像想到什么一般，抓起一条毯子围在身上，做贼似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跑得实在很快，以至于没有看见楼下庭院中，坐在桌前品茶的小姨。
在陈唤京出门之前，中州公主便已经在那里喝茶了。
面对少年客套的问话，她也只是用“偶尔会起的很早”这样寻常的借口搪塞过去。
在了解到李轻寒并无什么特殊的忌口之后，少年放心的出了门。
并不知道身后之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那扇门被紧紧合上，连一点风都走漏不脱。
李轻寒在只在那里坐了一会，待到心绪平静之后，便放下仍然温热的茶水，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只是在她看到楼上一闪而过的少女之后，中州公主好不容易平静下的心绪，又波动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还是在这里再坐一会比较好。
不过少女手中的茶杯似乎并不这么想，它希望握着它的人还是早点走了好，毕竟它只是一个茶杯，不是什么坚不可摧的铸器材料，恐怕经不起少女手劲的摧残。
李轻寒从庭院高墙的四角向外望去，不知外面会是什么样的景色。
易州城的清晨并不是完全的宁静或热闹，寻常人家住的宅院中还是一片寂静，而专用于早晨小贩出摊的南市已经涌动起熙攘的人流。
蒙蒙亮的天空才刚从黑暗中脱身，还没来得及投下慈悲的光芒，这片天空下的人们便已经借着这一点点的明亮，将生活拉开序幕。
青墩墟的妖女换上一身浅青色的长裙，如初生新叶般稚嫩的颜色星星点点洒落饱满的胸前和裙角，更衬得衣裳的主人姿容胜雪，眉目如花。
邢柔在揣测少年的喜好之后，便模仿起刚入门师妹的装束，将自己打扮得年轻了二十岁有余。
她借着面前还算富裕的光芒，在镜子中打磨着妆容的细节，在一阵点缀之后，满意地将合上掌中的铜鉴。
现在她也可以自信地说自己就是郎君喜欢的小姑娘了~
不知道郎君看见我，会不会大吃一惊呢~
还是会后悔自己昨晚没有留在添香楼~
有姐姐的惦记，你就偷着乐吧~
不知为何，在那张可说是极其精致的脸上，这样的笑容显得有些瘆人，周围的人们纷纷自惭形秽般让开，与妖女形成了一点距离。
这样也有好处，至少对于陈唤京来说，很容易就能在人山人海中将她找到。
从少年的视角远远看去，邢柔就像立在南市旁的一把刀，切开了如江潮般涌动的人流。
陈唤京觉得有些好笑，通天的手段，竟然被她这样使用。
如果他知道青墩墟的妖女做到这些，全是凭借本身的魅力，全然未动用一丝灵力的话，恐怕会肃然起敬。
少年混入人潮当中，如一只不识好歹的鱼，一头撞在了那把刀上。
他这时才看清邢柔今天的打扮，尽管看上去确实如同少女般年轻，通天的修为也让她的身体不显出一丝老态。
但陈唤京一想到她可能有三四个乃至五六七八个自己那么大，身上就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颤。
身边的风似乎有些冷了。
邢柔脸上露出关切的神色，顺势去摸少年的手，想给自己的小郎君驱散些寒冷。
不过却被陈唤京不着痕迹地避开，少年斟酌一二，还是觉得不吐不快：
“我觉得还是昨天的你样子比较好看些。“
邢柔眉头一皱，温柔的表情一下崩塌。
你是在嫌弃姐姐老了吗！
陈唤京将一张字条贴在想张牙舞爪的妖女头上，邢柔一把扯下那张纸，刚想把它仍到少年身上，指尖却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触感。
她把字条重新摊开，看到上面的一行小字之后，表情又变成甜蜜的模样，好像心中的冰山变成了冰糖，在温暖的日光下一点点化开，顺着经脉滋润全身上下的每个角落。
嘤~
青墩墟的妖女捂住嘴巴，发出一声不知所谓的呻吟之后，把那张字条小心放进里衣，紧紧贴在心口。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小郎君~呵呵呵~真是懂得怎么讨姐姐欢心呢~
陈唤京见已经将妖女打发，便放心地在早市中闲逛起来，不一会便买齐了需要的食材。
邢柔如同小媳妇般跟在他的身边，边走边回味着早晨的收获。
如果可以的话，青墩墟的妖女真想马上就跑回房间里细细回味，直到手指又变得无比湿润才停止。
但她想到这样可能会怠慢自己的小郎君，还是压下了那些旖旎的心思。
在离开南市之后，感受到周围嘈杂的声音渐渐消去，陈唤京把脚步放得很慢很慢。
他邀请妖女，自然不是为了闲逛而已。
虽然对于剑仙来说，这样的交际确实是一种考验。
“我知道你所修的是文之一道，而我的诗词应该也能对你有些帮助。“
妖女的头不住地点着，看起来莫名像挂在门口被点燃的鞭炮一样喜庆。
“如果我把那首春江花月夜补全卖给你，能换到一把天品灵剑吗？“
邢柔的神色变得端正起来，她思索一阵之后，给出了答案：
“对于我来说的话，这首诗的价值肯定是要高过一把灵剑的，只是姐姐自己用的灵剑也只是最普通的天品而已，你不会舍得把它讨走的吧？“
看着正在思考这件事的少年，邢柔察觉到一丝不对，又赶忙说道：“姐姐身上倒是有一些天财地宝可以和你换，价值虽然比不上天品灵剑，但比一些天品之下的剑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在空间戒中翻找一阵，献宝似地摸出一幅画：
“这幅画可是我师尊亲笔，在当世之中也是稀少的墨宝，换寻常天品灵剑应该也是可以的。
“如果你讨姐姐欢心，我再给你去找来几幅，到时候捧着这些画去中州八窗楼的总部，就是像如渊，落霞那样的名剑，也说不准能换回来。”
陈唤京神色一怔，做个手势打断了仍然碎碎念一般的妖女。
邢柔以为他心生不满，连忙道：
“如果，如果你对这些不满意的话，我也是可以先把他们换成灵剑的，总之……”
“你刚才说，落霞剑在中州八窗楼的总部？“
“是的，虽然我手上这些东西换不回落霞剑，但是换个三分之一还是可以的，毕竟落霞剑也是剑宗宗主曾经的佩剑，孟宗主那可是通玄的大人物，我只是个小小通天，你要我拿出落霞剑那样的法宝，未免有些难为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那幅画来换我的诗已经够了。“
“哦，哦，那就好~你果然还是心疼姐姐的~”
眼见妖女又恢复到了平日活泼的神色，陈唤京压抑住心中翻滚的情绪，只觉得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孤鹜剑流露出有些哀伤的情绪，气势不再如同划过天边的孤鸿般潇洒，成了一片被将要枯死的树抛弃的落叶。
如果那把剑都被送走了，那他觉得自己在那人心里也应该不会有什么痕迹。
不过他还是想追问一下：
“剑宗宗主……如今可有婚配？”
邢柔感觉有些奇怪：
“据传言来看，并无。”
“那她是否有钟情的人？”
邢柔的表情变得更加奇怪，难道说，自己的小郎君喜欢的是孟朝歌那样的女人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恐怕有些难办。
“虽然我难以揣测孟宗主的想法，但以我所知所闻来推测，应该是没有的。”
“在当年剑仙一剑封海之后不久，孟宗主便在剑宗藏剑山内悟道，她取走了剑仙所留名剑轴，便用自己的佩剑去八窗楼换了许多灵剑，重新堆在藏剑山上。”
“孟宗主闭关二十余载，等她从藏剑山中走出时，已然成就通天，又在十余年后接任剑宗宗主之位。”
“她当上剑宗宗主之时，我还没有出生，之后她把持剑宗的几十年间，也从未传出关于情爱的消息。”
青墩墟的妖女在谈话间不经意透露出她与剑宗宗主年岁上的差距。
孟朝歌已经是过了百岁的女人，即使当你的奶奶也绰绰有余，但姐姐我可不一样，最多最多也就是能当你妈而已。
陈唤京并未在意这些，只是很多本该死去的记忆，突然在脑内翻腾着，像一座复燃的火山，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温度。
少年长叹一声。
他在藏剑山上从未留下什么，所谓名剑，只是在将那座山上几乎所有的剑都炼化入体之后，留下的一个拙劣的谎言。
少年早已想到，剑宗的那帮长老看到那座无人可破的剑阵之后，应该就会吹胡子瞪眼地喝骂一阵，无奈地接受剑仙的馈赠。
他没有想到的是，剑宗里那个固执的少女，会帮他圆上这个谎言。
